热线

    “准备完全，那就开工吧。”曼多毫不犹豫的拍手，大家都很紧张。预定的时间还有一分钟，洛斯看着眼前的三台电话的信号指示灯逐一亮起，他呼了一口气，办公室沉浸在屏气凝神的氛围中。

    嘟嘟，嘟嘟嘟......“您好，这里是汉爵德集团预约服务中心。”洛斯一边念着准备好的话术一边尽力漂着桌上的提示，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笔杆，不想错过任何一点信息。

    “你好，我想找的是《爱一百》栏目的电话。”听筒里传来一段女声，“是的，女士，这里就是汉爵德集团推出的《爱一百》栏目的接听热线，很高兴为您服务。”洛斯发觉曼多正挂着别致的微笑看着自己。

    “哦，这个就是吗？我想想。”沉默了好几秒，“我从电视上看到你们的广告，这个活动真的是免费的吗？”“是的，女士，我们承诺在您参与期间不会收取任何额外费用，包括本条通讯费，如果您还有其他需求......”洛斯还没来得及念完这长长一串，电话戛然而止。“喂？什么？”洛斯放下听筒，满脸疑惑。

    “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不解的看向曼多，“这个嘛，其实还算正常吧。”曼多挑挑眉，“你的表现非常好，但你得记住顾客的需求是多样的，他们怎么样和你没关系，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洛斯眨巴眨巴眼睛，“顾客说的电视节目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这个项目在哪里打了广告吗？”曼多侧过头去，努力想着什么，“你这可提醒我了，我得和广告部核实一下。”他快步走进小间办公室，“继续保持！你们可以的！”

    又是一通电话，洛斯重复着之前的说辞，这次的顾客特别难缠，问了很多刁钻的问题，洛斯只能拿肩膀夹着听筒，飞快地翻找员工手册上的说辞，“任何不当用语会直接影响公司形象。”这句标语用醒目的红字印在封面。

    “是的，先生，这个栏目没有学历要求。”洛斯右手飞快记录着，字迹很扭曲，因为他总是涂涂改改，“女士，如果您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预约您可以获得最新一批的资格。”洛斯的耳边充满嘟嘟声，电话一通接着一通，拿起，讲话，放下。“对不起，我们不支持跨区服务。”洛斯已经口干舌燥，他很想抓紧时间喝口水，但是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没有，先生，我们不是婚庆公司，这里是汉爵德集团。”

    其他人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康佰坐在洛斯隔壁，他的额头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习惯慢吞吞的说话，但顾客总觉得他吐字不够清晰。他掐掉了几十秒电话线，掏出汗巾好好擦了一把汗，“这风扇好像坏了。”他抬头看着不停旋转的扇叶，“天哪。”

    登记栏已经排满了，兰娜誊抄着接线员汇报过来的信息，将有访谈需求和特殊预约的顾客信息记好，排除掉那些看起来捣乱的信息，再一张张送往楼下。执行小组已经杂乱无章，他们对拿到手的报告不知所措，“她说她的心理创伤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怎么给联系不上的人送花？”“谁有空把这箱衣服送去另一个街区？”萨卡嚼着口香糖，他在精挑细选，哪些是真正有价值，值得去思考的任务目标，他一张一张的翻着报告，“好无聊的故事，我都看腻了。”

    截止下午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前，洛斯已经接通了超过六十通的电话，他在洗手间反复搓着被笔水弄脏的袖子，墨水已经染开怎么也洗不干净。“下一轮要打过来咯！”康佰在门外催促着，“知道了！”洛斯好好洗了把脸，他知道自己不能掉链子，尽管这份工作好像和流水线没什么区别，一个是动胳膊，一个是动嘴皮子，前者好像还更累一点。

    汉爵德集团隆重推出！《爱一百》栏目！在这里，您可以畅所欲言！有哪些故事苦于没有听众？又有哪些承诺迟迟不曾说出口？在《爱一百》栏目，我们为您服务！我们承诺为您保守秘密，解决您的燃眉之急，故事说给我们听，谱写属于您的罗曼蒂克，就在今天！（汉爵德集团承诺，参与过程中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可自由选择是否公开您的个人信息，委托有效期限延长至三个月内。）热线电话就在下方！拿起电话，相信品牌的力量！

    今天的夜晚来临的好像特别早，洛斯感觉到一阵寒意时，窗外已经亮起点点星火，六点十分，已经超过了预定的下班时间。“汉爵德集团祝您生活愉快。”洛斯撂下电话，瘫在椅子上。

    “感觉如何？”曼多端着一杯水，左手叉腰，“有点乏味。”萨卡打着哈欠，“能看的那几张我给你放桌子上了。”曼多转过头，“感谢你的高度评价。”其他人看起来都没精打采的，看起来已经用完了力气，在默默等待最后的总结。

    “今天有效的登记数量为一百三十人。”兰娜递上统计报告，“剩下的那些不符合要求。”曼多端详着今日的硕果，“幸苦了。”“我们可以下班了吗？”康佰站了起来，他活动着关节，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老规矩，再说两句。”曼多收起文件夹，“这才第一天，伙计们，现在是热线期，等过了这个星期就会好很多，大部分人就喜欢这种新鲜劲。”他认真注视着每一个人，“你们都表现得很好，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希望你们今天学到很多，明天八点见，现在没其他事情就快走吧，我得锁门了。”谢天谢地，大家纷纷向门口走去。

    “还想聊聊吗？”洛斯看见兰娜在收拾桌子，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哦，洛斯，今天恐怕没时间了。我父亲今晚说好会打个电话回家。”她看了一眼洛斯，“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洛斯报以问候，“回见，祝你们早点解开心结。”兰娜挎包匆匆走出门口。洛斯站在原地，心里有几分懊悔，这句话好像有点多管闲事的味道。

    “你学的很快嘛。”萨卡走了过来，“你认识她？”洛斯回过神来，“不算熟，聊过几句。”萨卡略微点头，“好了，答案已经写在你脸上了，你就不用说了。”他拉住洛斯，“快来和我喝几杯，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洛斯找不到什么推脱的理由，“我住的地方有点远......”“快走吧，这层楼要关了。”萨卡打了个喷嚏，“真冷啊，我得吃点热乎的。”

    深秋的夜晚寒风凛冽，洛斯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让家里寄几件外套过来了，去年的大衣一共也没穿过几次，就被塞进箱底，有点可惜。又起雾了，萨卡和洛斯漫步在街头，逐渐隐没其中，看不见行色匆匆的路人身影。他们拐进大厦的拐角，这里已经躺着很多无家可归的人，紧紧抱在一起取暖。香味从另一边的小店门口传出。

    “快进去吧，应该还有位置。”萨卡推开玻璃门，洛斯打着哆嗦走了进去。这是一间温馨的餐馆，已经过了晚餐时间，所以只剩几桌食客在轻声交谈，大部分桌子都是空的。他们找了个离火炉最近的位置坐下，“两份主食，嗯，再喝点啥？”萨卡看向洛斯，“都行，不过我不太喜欢喝烈酒。”萨卡摆摆手，“那就下次吧，再来两份点心。”

    这家店的装潢和家具都很古朴，餐桌已经磕磕碰碰，但是一尘不染，后厨的炉火跳跃，闻一闻就能让胃暖和起来。“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在汉爵德找到差事不容易吧？”萨卡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一段时间了......”洛斯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直接说自己是怎么来的公司，“我是从其他岗位调过来的。”萨卡若有所思，“也难怪我没看见过你，那你和大头菜是怎么认识的？”洛斯皱了皱眉头，“就是曼多。”洛斯有点紧张的四处张望，并没有人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放松点，我和曼多是老朋友了。”萨卡笑了起来，“不觉得他很呆吗？我这么叫他他还很不乐意。”“曼多组长应该算是我的实习期考核官，我被直接分配到他手底下做事。”萨卡发出感叹，“没想过实习生也能参与到这个项目里来。我还以为汉爵德已经没有什么新人了。”洛斯想起了汉爵德工厂招聘的那一天，乌泱泱的一片人群。

    “上菜咯。”萨卡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洛斯。大头菜看人的眼光向来不差。我反正没见过他对实习生有这么好的脸色。”洛斯慢慢咀嚼着，他知道自己其实是沾了小汉爵德先生的光，曼多或许以为自己是小汉爵德先生非常器重但需要培养的某个优秀人才。“我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但我会好好学的。”萨卡知道这种话其实没什么用，“多想想，你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小店门口告别，萨卡告诉他怎么坐夜班公交，洛斯感激不已，这下终于不用天天坐出租出行了，那样也太奢侈了。“多加衣服，看把你冻的。”萨卡的声音在雾气里逐渐消散，洛斯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的嗓子还没完全恢复，今天经历了高强度劳动后，不知道那些消炎药还管不管用，反正这里空气差的不行。

    夜班司机抽着烟，打开车门，洛斯连忙挤上车，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在公司里打拼了一天的上班族，他们靠在座位上，好几个人已经睡着了。洛斯数着站台，默念自己该坐到哪里下车。

    大雾弥漫，洛斯站在车厢里，看着两条大灯柱在雾里寻路，真害怕下一秒就会撞上不知哪里蹿出来的小车。这里总是起雾吗？还是只有在秋天会这样？洛斯不清楚这里的气候，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就得穿上大衣。

    当他耷拉着回到公寓时，没想到前台还亮着灯，这给了洛斯不小的安慰，总算也会有一个等他回来的地方。前台大爷已经鼾声连天，洛斯轻轻推开门，但还是嘎吱嘎吱的发出警告。大爷抖了一下，睁开眼睛，“谁来了？”洛斯带着歉意走过去，“我是楼上的，昨天来的。”大爷揉揉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辨认着洛斯的身形，“你叫什么？”“洛斯，408号房。”洛斯轻声念着，他不能确定大爷到底听没听懂，他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看什么。“这里，在这一栏。”洛斯指了指登记簿，“哦，哦，你好。”大爷挠挠头，“老是忘了，你有什么事吗？”洛斯指了指墙上的钥匙柜，大爷慢吞吞的起身，为他取下钥匙。洛斯接过之后感激不尽，他连连道谢，一边往楼上跑去，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

    他把窗户关上，外面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见，到了换药时间，他把脸上的纱布慢慢取下，重新抹上药水，没有留下什么疤痕，恢复的很好。洛斯想着今天同事们看见自己脸庞时候的几丝诧异与好奇，他们到底还是没问出口，“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洛斯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又一个工作里的新面庞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大家都挺好的，今天萨卡跟他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现在来谈谈工作吧，这还是开始，洛斯反复提醒着自己，但他还是觉得度日如年，他觉得总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到底是什么呢？他想了很久，想着想着就闭上了双眼。

    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这就是你想要的，大多数人想要的，在写字楼里度过漂亮的一生，尽管不是金融或者文书岗位，但已经比大部分工作都要好了，只要能坚持下去，坚持，再坚持一小会。

    洛斯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好像听见了工地的噪音，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皱起眉头，伸手摸索着耳塞，“这帮人这种天气也不肯休息吗？”洛斯抱怨了几句就重新躺下去，但很快又坐起来，是不是得调一下闹钟。等他真真正正的进入休息的状态后，很快就熟睡过去。窗外的大灯已经照射不到这里，工人们的影子在雾里模糊不堪，夜空里，只有敲击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