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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第一场雨

    没有人会不怕死吧?在我看来,你们和那群孬种没有任何区别。你要问我,我怕死吗,我的回答也是肯定的,只不过我比较怕自己像一个懦夫一样死去,像一只虫子,一块石子,它们死了就是死了,不见了就不见了,旁人提起它的名字,满嘴都是讥笑。如果有一天让我能主动选择我的死法,我想我会弄出些惊天动地的声响,活的费劲,死的痛快。反正我现在的状态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生活对我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他们从来就看不起我们这种人,漠视我们的存在,忽略我们的选择。饱受欺凌,那为何我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我说的不对吗?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落得好下场,那就是疲于奔命的老好人,你等着瞧好了,我会让你知道我才是对的。

    已经烧了两个小时,火势汹汹,威力丝毫不减。消防队员组织的两次搜救行动都以失败告终,一楼已无任何落脚之处,频繁的爆炸驱赶着靠近的所有人。没有人知道车间里到底还剩下多少易爆物,警察拿起大喇叭,冲着里面呼喊,不要放弃任何希望,保护好自己,更多的增援马上赶来。

    车间内什么也听不见,扭曲的音调透火而来,只剩下一片嗡嗡声,反而是各种材质的物品被烧裂的响声清晰可闻。三人静静的坐着,相顾无言。洛斯在一片恍惚中努力辨识着方向,他摇晃着想站起来,被林赛坷一把抓住,“你还想去哪?”他的声音也不再冷静,面对火海,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上面,上去。”洛斯剧烈咳嗽起来,蒙嘴的纱布已经被染红。“没用的,反正早晚会烧过来。”林赛坷颤抖着看着楼梯,他看着白花花的一片,觉得整个世界开始扭曲,不停发光,从火焰深处传来的光芒越来越炽热,越来越刺眼,林赛坷的头越来越疼,像是被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他重重摔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

    “真是自讨苦吃。”普托尔冷漠的看着林赛坷,“别管闲事,我早说过了。”洛斯只能重新慢慢坐下来,扶起抽搐的林赛坷。“他......怎么了?”洛斯想安抚林赛坷的情绪,但明显无济于事。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双目失神。“他有一种随时可能发疯的病。”普托尔看着扭曲的火海,里面已经辨识不出任何东西的模样。“和我一样。”普托尔如释重负的吐出这几个字,看起来放下了一桩心事。“根本治不好,那些狗屁的医生开的药根本没用!”他发出声声控诉,也开始咳嗽起来。他的手臂因为高温炙烤已经脱水,快要失力。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洛斯靠着墙壁,艰难的爬起,他再次重复着这个已经提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我很你们所有的正常人。”普托尔洋洋得意的笑着,“因为我是怪胎。”洛斯的眼前一阵漆黑,刺痛感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啊!”洛斯的唯一能发力的腿紧绷着,伤腿慢慢划过墙壁。他的搭起林赛坷,“走......”洛斯扶着墙,以厘米为单位挪动着,汗水糊湿他的眼睛和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普托尔有些困惑,“你怎么就这么顽固?”洛斯没工夫看他,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到楼上去。黑烟越来越浓密,洛斯半跪下来,近乎是以贴地的姿势爬行。金属台阶犹如烤架,烫的他双手起泡。“徒劳。”普托尔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爬了起来,以同样的姿势向前匍匐。

    洛斯拉着林赛坷沉重的身躯,每上一级台阶都是困难,他拉扯着林赛坷的上半身,终于,登上了一级台阶,紧接着是两级,三级......洛斯低头看去,普托尔跪立这,头紧贴地,伸手托举着林赛坷的腿。

    三人和时间赛跑,热浪股股推进向前,有时候洛斯怀疑爬在最后的普托尔是不是已经悄无声息的倒下了,他频频回头看去,普托尔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化,一步一步,托举着林赛坷继续向前。

    “然后呢?”他们停在三楼楼道,玻璃栈道已经支撑不住,悉数爆裂,二楼的支架也被烤断,钢架摇摇欲坠,加固的胶体结构逐渐融化,报废的机器无情砸向一楼,掀起剧烈的喷焰和粉尘。车间的倒塌近在咫尺。“你总爱做无谓的挣扎。”普托尔慢慢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

    大型消防车来了,但是火势仍然不可控制,风越刮越猛,警戒线越拉越远。罗尔和米瑞安紧紧相拥,“我想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了。”罗尔平静下来,看着怀里的米瑞安,“不,他们会没事的。”米瑞安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罗尔。

    考克的脸已经被炙火烤皱,嘴唇开裂。消防队劝说无果,他和消防员一起提着水桶,引导着水渠输水,来来回回的围着车间奔跑,别人可能会觉得的他像是疯了,对他而言,他的人生已经和这栋建筑一样燃烧殆尽了,只需要有人轻轻的一推,自己就会轰然倒塌,顷刻化为尘土。

    汉爵德集团总部一片哗然,小汉爵德先生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疗养院休息,他从床上跳了起来,还没披上外套就离开病房,坐上专车赶回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小汉爵德先生扶着额头,不耐烦的听秘书报告,“给我把马金的电话接通!现在!”

    马金还在尽可能的维持秩序,但现在看来做什么都是徒劳。人群已经按耐不住骚动,几十个人跑到火车站,捶打着站台门,要求现在发车送他们回家,还有人趁机撬开了酒吧的门,从里面搬出一箱一箱的酒,“我们需要这些壮胆。”看来也没有人敢在这群人里收钱。在马金忙的晕头转向之际,秘书给他递上电话,“马金!”小汉爵德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暴跳如雷,“你在弄什么名堂?考克人呢?”马金做了好几组深呼吸,“汉爵德先生,我们都在现场,现在火势还没被控制住。”“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现在就把火给我灭了!不然就别滚回来了!”马金哭丧着脸,“我们真的在想办法了。”“那就先派人把可能来‘找事’的拦住。”小汉爵德先生愤愤扔掉话筒。马金只能找来仅存的几个保安,让他们看住工厂门口,只许救火人员进入。“看好你们的相机。”马金对着一脸茫然的检查团员大喊,“不许拍任何东西。”

    “你才是被真正唾弃的那一个。”洛斯静静的反驳着普托尔,“你心里其实比我更清楚。”普托尔的眼神看起来没那么强硬了,“你总这么自以为是吗?”洛斯抬头看着那块“员工止步”的牌子,普托尔则一脸茫然的看着洛斯,不清楚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措。“如果你真的想救他,那就继续吧。”洛斯缓了口气,朝着四楼这块从未涉足的领域爬去。“那里什么都没有!”普托尔喊着气话,但还是抱着林赛坷的腿。

    他们越过了那块牌子,悉悉索索的铁链连着牌子一块从他们身后掉下去,葬身火海。他们喘着最后一丝微薄的空气,“这就是你的答案,洛斯先生?”普托尔笑了起来,“我早说过......”“你给我闭嘴。”洛斯摘掉纱布,对着普托尔吐了口血痰,“不!不可能!”普托尔拼命的摇头,“你做不到的。”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三米的长梯,延伸至顶棚,封口的塑料纸已经被风吹跑,浓烟正从这里勃勃的向外冒出。“你怎么可能做得到?”洛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用纱布把林赛坷和自己绑在一起,保险起见,他脱下两个人的衣服,在腰间系上好几个死结。

    他发出沉痛的怒吼,一只脚重重的踩在梯子上,挂梯随之摇摇晃晃,细长的横杆被洛斯压的快要凹陷下去,看起来马上就要断开,普托尔从未见过这副情景,他愣在原地,看着洛斯的双脚一点点升起,他背上的林赛坷此刻更是如同一座大山,压的洛斯无法喘气。再稍微站直一点,浓烟就会不假思索的涌入他们的腔肺。

    “楼上有人!”洛斯的叫声被车间另一侧的消防员注意到,“楼顶那有个口子!”考克跑了过来,认出那是维护楼顶而留的通道,他激动的牙齿打颤,“活,他们还活着!快去搬...搬什么!”考克指挥着救援队伍,“他们会从那个方向跳下来!”罗尔像是抓住了希望,“我们得为他们准备垫子。”他飞奔起来,把米瑞安晾在原地,米瑞安从没见过罗尔跑的这么快,像一道蓝色闪电。

    楼梯已经在摇摇晃晃了,洛斯觉得手臂快要脱臼,林赛坷像一双大手,把他不停的往下拽,他停在梯子半空,实在没了力气,他很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的松手,让两人瞬间跌入地狱。他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出口,顿感一阵酸楚。林赛坷好像有了些反应,他还没停止颤抖,但已经反应过来该抓住梯子,他紧贴在洛斯背上,伸手去抓梯杆,另一只手轻轻的在裤袋摸索着什么,“我有......东西要还给你。”林赛坷的声音很虚弱,他把另一只手伸过洛斯的脖子,递上一封明晃晃的邀请函。

    洛斯眼睛有些干涩,他闭紧牙关,死死咬住邀请函,林赛坷缓过来劲,两只手紧握栏杆,洛斯顿觉轻松了不少,他憋着一口气着向上爬去,剩余的横杆越来越少,但烟也也越来越浓,他看不见外面的一点景象,却可以听见人群的呼喊。

    洛斯拼命抓住梯子末端,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向前探去。

    短短几分钟功夫,楼底已经铺满了细沙,但还远远不够。罗尔飞奔到喧闹的人群里,呼告着救援信息,“拿上你们的被子,衣服!”罗尔竭力大喊着,“还有人活着!”大家如梦初醒一般,反应快的人已经和罗尔一起往寝室奔去。

    一呼百应,几十床被子、大衣纷纷从寝室大门涌出,像一道花色各异的洪流,向车间奔去。消防队长紧张的目测着陆点,指挥着大家被子应该叠在哪里,越厚越好,越大越好。一层层的被子以沙丘为中点铺开,越堆越高,越叠越厚,像怒放的花朵。

    洛斯趴在屋顶喘气,这里的空气终于没有那么浑浊顶棚因为年久失修和高温炙烤已经变得脆弱不堪。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洛斯知道自己真的做到了。林赛坷扭动着想要从洛斯身上下来,但是绳子实在绑的太紧,洛斯反应过来,一点一点撕着已经染红的布条。

    终于挣开了,林赛坷从洛斯身上滚了下来,沿着顶棚微倾的斜坡继续下滑,“林赛坷!”洛斯慌了神,邀请函掉了下来,他无暇顾及这些,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抓住林赛坷,“拜托了......”林赛坷轻轻的说了些什么,消失在屋檐边缘。

    洛斯拼命挪动,保持着平衡,他从屋檐探出脑袋,看见林赛坷稳稳的落在一堆被子上,医生提着担架冲过来,把他紧紧围住。好多人都在底下,他们挥着手,呼喊着他,洛斯觉得有点耳鸣,他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林赛坷,知道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车间微微抖动着,洛斯知道它快坚持不住了。他艰难的掉头,低头透过浓烟,寻找着普托尔的身影。洛斯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不浅的水池变成了熊熊的火海,挣扎上岸的少年如今沉默不语。

    “快过来!”洛斯抛下那条足以救命的血绳。普托尔没有反应,他摇了摇头,“收起你的同情心吧。”他慢慢从内衬口袋拿出一叠乱七八糟的纸,几个小时以前,自己不惜为这些废纸拼命,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用力挥手,把这些纸全力甩出,漫天飞舞的纸张瞬间化为灰烬,如雪花飘落。

    普托尔转过头来,“让我安静的待着吧......”

    洛斯知道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他的右手在屋檐上不停摸索,找到了,他捡起已经被咬穿的邀请函,挥了出去,正好丢在普托尔的腿上。普托尔看着眼前的这抹突然出现的鲜红,他把邀请函捡起来,静静的端详。是错觉吗?洛斯觉得好像听见致谢声。

    随着邀请函慢慢向楼下飘落,车间内部整个平台轰然倒塌。

    连带着四层的落脚平台一起,整个三层的走道也倒了下去,所有的东西一股脑的倒掉楼下。巨大的冲击力飞溅出许多细小的碎片,洛斯被轰开,向后倒去,他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只是徒劳。

    他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在飞速下坠,然后重重落在一堆柔软的被褥上。他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有人围了过来,什么东西滴在他的脸上,是汗?还是泪?还是所有人在都翘首以盼的一场大雨?

    雷声滚滚,乌云终于按耐不住一整天的铺垫,雨水倾泻而出,尽情的浇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更浇在考克的心里,这是一场玩笑,对不对?真是一出令人捧腹的喜剧。考克抬头看着这场大雨,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嘲讽,他看着嚣张的火焰逐渐失去气势。

    临时的供电线路已经搭建好,大家可以灰溜溜的回到寝室,他们都淋成了落汤鸡。马金打着哆嗦,跑离狼狈不堪的现场。考克站在雨中,他的头发已经被打湿,垂了下来,眼镜染上一片雾水,他什么也看不清。

    现在是水和火的较量,源源不断的雨水从天而降,大股的浓烟从车间的各个角落冒出,顶棚终于承受不住冷热不均的折磨,大面积的轰塌,车间里的火花失去了唯一的依仗,再也抬不起头,唯一的一丁点火星安息在一片余烬中。消防队员开始试探着进入,搜寻生还者和扑灭余火。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这场灾难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曾多少次出现在每个人的梦境中,不少人已经做好了明天就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的打算。罗尔和米瑞安也被请离了现场,他们目送着救护车远去,在一片大雨滂沱中,漫不经心的走向宿舍楼。这里又暗又冷,应急灯闪烁着,和屋外的闪电打着节拍。空荡荡的房间不见平时的欢声笑语,他们倒在冰冷的床板上,再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检查团回到了火车上,哆哆嗦嗦抱成一团,看着这趟检查之旅会以很多人感冒收尾。

    办公室内只剩下马金和卡塔夫。门被推开了,浑身湿透的考克走了进来,“哦,看看你,快把衣服换了。”卡塔夫为他递上毛巾,考克擦了擦脸,什么话也没说,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让他休息会吧。”马金也惊魂未定,“明天再商量这些破事。”卡塔夫赞同的点头,在专家组接管现场前,他们还有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场不够及时的秋雨没有带来任何喜讯,很多人不曾注意过,这也是夏天的第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