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出口
乌云密布的一天，平时嚣张跋扈的太阳不见踪影，风轻飘飘地吹着。这样凉爽且干燥的日子很适合来一次检查。监管者考克换上了长礼服，淡蓝色制服作为内衬被收了进去，胸前的名牌一尘不染。卡塔夫站在考克的身后，默默为老友呐喊。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一道黑色闪电，向着车站飞驰而来。刹车声渐渐逼近，准备靠站。考克看着慢慢减速的火车，内心感觉到一阵平静。
火车安稳的停靠在月台，所有工作人员蓄势待发。值班室的大喇叭充满站长的声音，宣告了检查团到站的消息。超长的载客车厢外是深蓝色的涂装，还有大大的汉爵德集团标识。车内的乘客们好奇的欣赏着站台一片热闹的景象。
坐在车厢最前头的马金先正生在表格上涂写，乘务员走了过来，“马金先生，都安排好了。”马金把表格收好，拎包起身，转身看向正襟危坐的后排乘客，“我们到站了，准备下车吧。”大家纷纷开始拿自己的行李，有序的排成一条，跟在马金的后面。
舒缓的交响乐继续从喇叭内飘出，萦绕在他们上空。“我是汉爵德第四产业园总负责人，监管者考克。很荣幸迎接检查团的到来。”考克伸出自己的手，“汉爵德集团总管兼临时检查团代表，马金。我代表汉爵德集团向你表示问候。”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闪光灯照个不停。
“总部时刻挂念着您，考克先生。”马金没松开考克的手，“汉爵德先生原本计划一同前来，但他身体抱恙，所以捎我向您表达歉意。”考克微微俯身，“有劳汉爵德先生挂念，请他放心，第四产业园区目前一切正常。”马金收回手，对着身后的跟众打了个响指，“记住我先前说过什么，有任何情况，随时提问，随时记录。”考克伸出手，“这边请，女士们，先生们。”
工厂大门缓缓升起，原先聚集在门下瑟瑟发抖等待着它升起的人群如今变成了这批西装革履的精英。各组组长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热烈欢迎检查团到来。”随后是掌声雷动，马金淡然的穿过人群，“我想该进入正式的环节了。”考克快步走到他的身前，“早有安排，请您跟我来。”还在惊叹这种排场的年轻职员也收起好奇的表情，跟在大部队后面走出门。
“这就是总部需要的新车间，现在已经做好了所有生产准备，等待着总部下一步的安排。”马金看着排列整齐的设备，满意的点头。“新一批的操作员应该会在下个月派送过来，你可以直接分配和管理。今后的生产指标还会继续提升。”
马金走出门，看着忙如蝼蚁的建筑队，“我想工期还能再加紧些。汉爵德先生希望今年就能盖好五间全新的生产车间。”考克连连点头，“他们翻新了不少仓库和生产设施，所以排期上有些耽误。但是总进程不会受到影响。”马金身后的人都拿着小笔记本，笔杆飞动，不知道在写什么。考克听着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觉得并不悦耳。
“这里是老车间。我们的员工在这里超额完成了一个季度的指标。”考克示意麦金不用说话，麦金站在原地，一脸急迫的表情。马金欣赏着井井有条的生产线，“这些机器还没换吗？看起来都是老型号了。”考克扶了扶眼镜，“申请表一个月前已经提交到总部了，正在等待批准。”马金看着一路沉默不语的卡塔夫，“能尽早落实吗？”卡塔夫表示没问题。
“防护用具是一个月更换一次吗？”马金看着眼前某个小伙子发黄的手套问到，考克用眼神示意麦金，“哦，是的，马总管。”他亲自带上手套，拿过一个玻璃瓶，“我们的防护用具保护性很好。”他麻溜地罐装好几个瓶子，摊开双手，“生产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污渍。他们每天都会清洗。”马金看着还想问什么，但是他只是低头和身边的秘书耳语几句，秘书也点点头。“该去下一个地方了。”马金看着考克，“让我们继续往这边走。”看着检查团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麦金希望自己的表现足够圆满，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我们的新手套什么时候发，组长？”麦金生气的跺脚，“回去工作！晚点再问不行吗？”
发电厂里还是一片火热，几个赤膊的大汉正往锅炉里头铲煤，铁锹飞舞，划出优美的弧线。“提醒他们注意着装整齐。”马金指了指远处卸煤的米瑞安，“你看他那样就很好，按要求穿着制服。”卡塔夫凑了上来，“里头确实有点热，他们不停流汗会把衣服弄湿。”马金看了他一眼，“着装代表着公司形象，如果很热，那就降低他们的工作环境温度。”秘书对这一指导意见赞不绝口，检查团员手中的笔飞快舞动。
“员工宿舍就等晚上所有人都在房间里的时候再参观吧。”考克给出自己的看法，马金也表示赞同。于是一行人向着食堂走去，“给我拿一份工作餐。”马金打量着菜单，“普通的那种就行了。”他转头看着检查团员们，“你们就随便点吧，不用太拘谨。”这是一顿愉快的午餐，但考克没吃几口，因为下午的表彰大会同样也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中午的空气万分干燥，虽然是阴天，但此刻连仅存的一点风也没有了。广播催促着所有人到露天礼台前集合。由各项目组组长带队的工人和员工们稀稀拉拉的入场，很快把整片空地围的水泄不通。礼台上放着一瓶水，考克正在测试话筒的收音，背后的红幅非常亮眼——“汉爵德集团第四产业园第一次季度生产检查暨优秀员工表彰大会”。
马金坐在第一排，因为凳子不够用，所以后头的工人和工作人员基本全是站着的。考克掐着表，两点，大会正式开始。考克拿出精心准备的演讲稿，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考克介绍着今天的来访领导，他们一一起身挥手，向大家问好。“有请汉爵德集团总管马金先生上台。”交响乐响起，马金在一片热烈的欢呼中慢步上台，秘书为他送上一束鲜花，里面放着小小的提词板。
在马金先生的长篇大论中，洛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倒了，他为了提前做好准备没有吃任何东西，现在又不得不长时间的站立。他紧张兮兮的听着讲话，不敢放过每一个字，也是怕错过自己的名字。“下面是根据生产表现而评选的各级单位优秀员工代表，让我们向他们表示热烈的祝贺。”又是一片掌声，不过这次听起来更有诚意一些。
“依次是，生产组、管理组、后勤组、建筑组还有运输组......”考克挥动着明亮的邀请函，洛斯之前已经见识过它的光彩夺目了，但他从没想到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拿起它会是如此耀眼。“祝贺你，我们好员工，生产组的优秀代表！”洛斯和其他几位工友一起上了台，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不过洛斯白净的脸庞显得格外稚嫩。他们端着各自的邀请函和奖金，露出喜气洋洋的傻笑。“这份邀请函是对他们工作表现的肯定，汉爵德集团正式邀请他们前往总部参加深层次学习。”这些幸运的小伙子排成三列，按从高到低的顺序站好，马金和卡塔夫站在最前头，考克站在边上，摄影师抓紧按下快门。“好了。”摄影师吹着口哨，“完美的照片，没有人在眨眼。”
最折磨人的部分结束了，所有人都迎来了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我们先开会，晚上再发表最后的总结。”马金否定了考克提出的想法，坚持先进行集体讨论再单独谈话。“好的，会议室往这边走。”考克走在最前面，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面对着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大家几乎是席地而坐，随靠随睡。
真是难得的中场休息，普托尔再次光临月台，看守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帽子盖住了脸。“真容易。”普托尔暗自窃笑，他溜到轨道旁，打量着这节豪华列车。“我们要发财了。”他从没锁的洗手间窗户翻进了车厢，凭着感觉往办公室匍匐前进。
“行程推迟了，他们现在还在开会。”门被突然推开，普托尔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反应迅速的缩成一团，躲在座位底下。“真麻烦，我还指望今晚就能回去。”两个警察攀谈着路过，普托尔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警察？这怎么会有警察？”他安慰着自己，不过是穿的比较花哨的保安罢了。车厢安静极了，听不见多余的一点声音。
专车的门也没多难撬，普托尔顺利的溜了进去，桌底嵌的保险柜是新式的，但这难不倒普托尔，他支起耳朵，仔细揣摩弹簧和锁子的碰撞声，半个小时不到，沉重的铁门轻轻被打开。“真美啊。”他贪婪的把债卷都放进口袋，现金能拿多少拿多少，还有十几张股票券，普托尔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仔细地收好，他关好门，从办公室爬出来。普托尔本想再如法炮制的从窗户爬出去。“该死。”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上了，杂乱的脚步声又从车厢另一端传来，普托尔躲在卫生间里，暗自希望另一边的进度能顺利些。
洛斯拿着邀请函，兴奋的和伙伴们分享喜悦，罗尔宽慰的拍拍他，“你马上就要走了，不想和我们说些啥嘛？”洛斯有点不知所措，“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肯定不能坚持到现在。”米瑞安把邀请函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眼里满是渴望。“我得和家里打个电话。”洛斯向着公用电话奔去。“真羡慕他，这也太风光了。”林赛坷挠着头，看着洛斯跑远。
“有时间回家看一看吗？”母亲的祝福的很暖心，“会有的，等我赚了大钱。”洛斯用耳朵夹着电话，清点着奖金。
“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洛斯吗？麦金组长有急事找你。”“啊，好的，好的。”洛斯匆忙挂掉电话，“晚点再聊，我现在很忙。”洛斯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麦金组长有紧急的工作要安排给你，他在车间等你。”洛斯连忙道谢。“新生活要开始啦。”他边跑边想。
车间的灯亮着，但是空无一人，“组长？”洛斯向着楼上喊去，值班室空空的，“在楼上吗？”洛斯慢慢走上楼梯，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他看到麦金组长在三楼的控制室来回走动后又觉得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了。“组长？”洛斯走进控制室。
“哦，你来了。”戴白色帽子的人开口了，但他可不是什么麦金组长。洛斯咯噔一下，他连连后退，却被另一个蒙面的刀疤脸堵住去路，“哪都别想去。”他把洛斯推进控制室，堵住了门口。“你！你这！”洛斯想要撞开他，却被一棍子扫开，“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紧接着又是一拳，洛斯的眼前青红一阵，倒在地上。
“他怎么去了这么久？”罗尔看着挂钟，“快到傍晚的集合时间了。”米瑞安端着下巴，“他和家里人打电话总是这么忘我。”林赛坷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顺便把这个还给他。”他接过洛斯的邀请函，“洛斯好像跑出去了。”
洛斯的头被黑袋子捂住，他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好几双拳脚挥到他的身上，不必多想，洛斯知道这一定是普托尔的安排。“然后呢？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头儿要我们拖住他，至少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一个奸细的声音传来，洛斯认出这个音色是普托尔身边的那个瘦脸。“你们真的没必要为他这么做。”洛斯的喉咙也挨了一脚，他说话时的嗓音沙哑。“关你什么事。”又是不知轻重的一脚，洛斯晕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刀疤脸发话了，“接下来我们就等着头儿和我们会合。”瘦脸牢记着任务，“头儿现在应该已经弄到钱了，我们现在得赶紧和他汇合。”刚才骗洛斯前来的那个人也赶了过来“那阿泰负责干什么？”穿制服的人发问，“不知道，他不来我们就能多分钱，快走吧。”
室内的灯熄灭了，洛斯想要喊出声，但是他沙哑的呼救被吞没在黑暗中。现在还有谁会注意到他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消亡。他觉得自己的腿被刚刚的一记闷棍子敲断了，脸也一定肿的不行，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没谁会在意自己的尸体被人发现时会是什么样的尊容。车间角落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薄薄的墙壁却将这点声响也无情的阻隔。
普托尔在确认自己安全后，从敞开的车门直接跳下轨道，踩在路旁的碎石上，发出沙沙声。没人发现自己，普托尔弯腰沿着铁轨狂奔着，他知道，飞黄腾达的生活离自己仅仅一步之遥。他绕了一大圈，从栅栏的缝隙间钻回工厂里。过了好一会，他重新出现在宿舍楼旁的树丛。普托尔走进宿舍楼，值班室内也是空无一人，他看着墙上挂好的制服和染着药味的帽子，确认这是林赛坷的衣服。普托尔掏出钱，抓了一大把，塞进了林赛坷的口袋里。接下来只要和其他人汇合就行了。普托尔大大方方的走出宿舍，一边仔细观察着附近，确认自己没有被人注意到。
“事儿办完了。”瘦脸发现了四处张望的普托尔，连忙将他拉到一边，“那小子被关在里头了。”普托尔淡然的听完这个消息，“带我去看看。”他们走到生产车间门前。门半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四处透露着死寂，他的几个同党在路口把风，确认没有其他人跟过来。“门怎么没反锁？”普托尔觉得有些疏漏，“我们没钥匙，头儿。不过他被教训的不清，肯定跑不出来了。”
“啊......”普托尔长舒一口气，“我没能亲自看到你的惨样，真可惜。”车间静静的倾听着，没有任何回应。“就这样吧，这个结局你一定很满意。”普托尔突然歇斯底里的叫起来，“我赢了！你懂吗？你这个废物！从来都是我说了算。”同伙都没见过他这样，面面相觑。
“再见了，洛斯。”普托尔做出最后的告别，“现在让我们制造点混乱。然后分散跑到卡车那里集合。”众人纷纷点头。普托尔看着车间门口的一堆纸箱，从口袋掏出打火机，他把身上仅存的一点佳酿倒在上面，酒香弥漫，他把空瓶子顺手扔掉。“好好享受吧。”火苗安静的在纸箱上游走，过了几秒就突然窜到一人之高。
“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同伙们愣在原地，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教训，普托尔静静看着越窜越高的火焰，没有说话，橘红色的火光把他扭曲的脸照的煞红。
“洛斯？”林赛坷摸摸撞撞的走到拐角，盯梢的人也看傻了，所以没能及时注意到林赛坷的出现。他看见普托尔还有好几个人站在车间门口，还有那团已经疯狂的火苗。
“头儿？！”林赛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你们在这干啥？”“快走！这没你的事。”刀疤脸已经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他吼着林赛坷，让他别多管闲事，自己的两条腿却已经忍不住跑了起来。众人如梦初醒，像蟑螂窝被当众掀开一样，四散奔逃，留下仍在尽力辩解的普托尔。“离开这，林赛坷。”他颤抖着说，“我给你的制服口袋塞了一笔钱，我想我们得就此分别了。”
林赛坷知道情况完全不对，他冲着普托尔大喊，“洛斯在哪里？”火势越来越大，已经从门口向内部蔓延。远处已经有人已经注意到车间的异样，他们尖叫起来。“别做傻事......”普托尔看着林赛坷，林赛坷看着虚掩的门，意识到了什么，他狠狠的瞪了普托尔一眼，像一只雨燕，钻了进去。
“我的天啊！那是啥？”跑来的工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着门边的电表和电线，绽放出一片火花，劈里啪啦的宣告着一场灾难的到来。
“我想我们可以......”马金发表着讲话，灯突然闪烁一下，室内一片昏暗。“怎么了？”众人骚动起来，“停电是很低级的问题，在工业生产中......”马金不满的看着考克。
“着火了！”有人撞开会议室的门，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在此刻凝固，他们在思考这到底是不是玩笑。考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猩红的火焰已经烧满半边天，蚂蚁一般的人群四散奔逃，整个园区染着厚厚的一层橘黄。签字笔从考克的手中滑落，他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考克先生？”卡塔夫过来搀扶着他，但是考克明显感觉到卡塔夫的身体也在抖个不停。
哭声，喊声，叫声，风声传递着这些信息，恐惧和慌乱散布整个园区。园区内的小型消防队提着灭火器和水管跑来，但是明显无济于事，这些静置的香水是上乘的易燃物，“后退！所有人！再跑远点！”警察举着大喇叭，紧张的假设警戒线。闷沉的爆炸声陆续从车间传来，浓烟从通风管道喷涌而出，几十里开外都能瞧见，噼里啪啦的木制结构率先解体，只剩下金属在逐渐升温。
“有人在里面吗？”麦金隔着烧穿的大门向里面大喊，他看着跑前跑后的消防队，疯狂回想着，“我下午明明没有开机器啊？”水桶，干粉一点点往火上浇，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杯水车薪。“后退！你想死吗？”警察把他推出五六米远。
“有人！有人！”罗尔震天的吼声集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发了疯似的往前挤，“快去救人！”两个警察拦住他，示意再往前会有生命危险。罗尔一屁股摔在地上，双手捶地，“去你X的。”米瑞安靠在他身旁，娇小的眼睛里装满了恐惧。那些机器在火中炙烤着，发出比运作时还要可怕百倍的吼声。
洛斯在昏迷中听见一阵骚动，他觉得室内空气越来越稀薄而且异常燥热。“我要死了吗？”他觉得自己眼前越来越亮。“是你吗？洛斯！真的是你！”有人跑了过来，摘去他的头罩。“谢天谢地。”洛斯半睁开眼，林赛坷抱着他疯狂摇晃，“快醒一醒。”洛斯看清了林赛坷的脸，他满脸是汗，背后一片橘红。“怎么了？”洛斯扶着头，疼痛欲裂。“快走！我们得离开这！”林赛坷把洛斯搀扶起来，洛斯能看见楼下已是一片火海，他神情恍惚，一股股热浪涌上来，快把他冲垮。“楼下有出口。”他沙哑的吐出几个字。血沿着他的嘴角滴在林赛坷的身上，又流到地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受困人员有多少？”考克火急火燎的赶来时，厂内已经传出好几次爆炸，按耐不住的香水瓶接二连三的爆开，让火势更上一层楼。乒乒乓乓炸的人胆战心惊。“据说有员工受困，起火原因不明。”警察已经疏散开所有打算围观的人群，除了倔牛一般的罗尔。“您也赶紧退后，如果发生更大的爆炸，情况会非常危险。”考克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向前去，他蹲下来，把手放在罗尔的肩膀上，他看见罗尔脸上清晰无比的泪痕。罗尔转过头来，考克的眼中满是火焰。
传送带和管道已经被烤化，乱七八糟的液体流了一地，发出刺鼻的焦味。林赛坷把头上的纱布粗暴撕开，捂住两人的口鼻。他们依靠着，慢慢往楼下挪动，玻璃已经全部炸开，楼道内连接的钢管似乎都要断开。他们不敢去想生还的机会到底有多高。
两人艰难的挪动到二楼的楼道内，一道黑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那是普托尔。普托尔的衣服已经被烧出几个大洞，头发也散着，他艰难的喘气，“别看了，楼下已经没有路了。”林赛坷扶着洛斯慢慢坐下，注视着普托尔向他们走来。
人群被集中在平地上，马金不停打着电话，催促着其他人赶紧想办法灭火。千百来号人共同看着一阵阵妖风把火越吹越高。消防员拿着铲子，挖着隔离带，火势开始蔓延，他们围住车间，不让一点火苗逃出来。大家都知道即将发生一桩惨案，谁都不敢说话。整个工厂火光冲天，更多的消防员和警车正呼啸着从远处的公路驶来，警笛声时高时低，就像此时所有人的心情。
“为什么，头儿？”林赛坷面如死灰，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但烧的越来越疼的伤口告诉他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普托尔什么话也没说，他走过来，靠在墙边，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自己种下的孽果。
火车安稳的停靠在月台，所有工作人员蓄势待发。值班室的大喇叭充满站长的声音，宣告了检查团到站的消息。超长的载客车厢外是深蓝色的涂装，还有大大的汉爵德集团标识。车内的乘客们好奇的欣赏着站台一片热闹的景象。
坐在车厢最前头的马金先正生在表格上涂写，乘务员走了过来，“马金先生，都安排好了。”马金把表格收好，拎包起身，转身看向正襟危坐的后排乘客，“我们到站了，准备下车吧。”大家纷纷开始拿自己的行李，有序的排成一条，跟在马金的后面。
舒缓的交响乐继续从喇叭内飘出，萦绕在他们上空。“我是汉爵德第四产业园总负责人，监管者考克。很荣幸迎接检查团的到来。”考克伸出自己的手，“汉爵德集团总管兼临时检查团代表，马金。我代表汉爵德集团向你表示问候。”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闪光灯照个不停。
“总部时刻挂念着您，考克先生。”马金没松开考克的手，“汉爵德先生原本计划一同前来，但他身体抱恙，所以捎我向您表达歉意。”考克微微俯身，“有劳汉爵德先生挂念，请他放心，第四产业园区目前一切正常。”马金收回手，对着身后的跟众打了个响指，“记住我先前说过什么，有任何情况，随时提问，随时记录。”考克伸出手，“这边请，女士们，先生们。”
工厂大门缓缓升起，原先聚集在门下瑟瑟发抖等待着它升起的人群如今变成了这批西装革履的精英。各组组长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热烈欢迎检查团到来。”随后是掌声雷动，马金淡然的穿过人群，“我想该进入正式的环节了。”考克快步走到他的身前，“早有安排，请您跟我来。”还在惊叹这种排场的年轻职员也收起好奇的表情，跟在大部队后面走出门。
“这就是总部需要的新车间，现在已经做好了所有生产准备，等待着总部下一步的安排。”马金看着排列整齐的设备，满意的点头。“新一批的操作员应该会在下个月派送过来，你可以直接分配和管理。今后的生产指标还会继续提升。”
马金走出门，看着忙如蝼蚁的建筑队，“我想工期还能再加紧些。汉爵德先生希望今年就能盖好五间全新的生产车间。”考克连连点头，“他们翻新了不少仓库和生产设施，所以排期上有些耽误。但是总进程不会受到影响。”马金身后的人都拿着小笔记本，笔杆飞动，不知道在写什么。考克听着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觉得并不悦耳。
“这里是老车间。我们的员工在这里超额完成了一个季度的指标。”考克示意麦金不用说话，麦金站在原地，一脸急迫的表情。马金欣赏着井井有条的生产线，“这些机器还没换吗？看起来都是老型号了。”考克扶了扶眼镜，“申请表一个月前已经提交到总部了，正在等待批准。”马金看着一路沉默不语的卡塔夫，“能尽早落实吗？”卡塔夫表示没问题。
“防护用具是一个月更换一次吗？”马金看着眼前某个小伙子发黄的手套问到，考克用眼神示意麦金，“哦，是的，马总管。”他亲自带上手套，拿过一个玻璃瓶，“我们的防护用具保护性很好。”他麻溜地罐装好几个瓶子，摊开双手，“生产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污渍。他们每天都会清洗。”马金看着还想问什么，但是他只是低头和身边的秘书耳语几句，秘书也点点头。“该去下一个地方了。”马金看着考克，“让我们继续往这边走。”看着检查团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麦金希望自己的表现足够圆满，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我们的新手套什么时候发，组长？”麦金生气的跺脚，“回去工作！晚点再问不行吗？”
发电厂里还是一片火热，几个赤膊的大汉正往锅炉里头铲煤，铁锹飞舞，划出优美的弧线。“提醒他们注意着装整齐。”马金指了指远处卸煤的米瑞安，“你看他那样就很好，按要求穿着制服。”卡塔夫凑了上来，“里头确实有点热，他们不停流汗会把衣服弄湿。”马金看了他一眼，“着装代表着公司形象，如果很热，那就降低他们的工作环境温度。”秘书对这一指导意见赞不绝口，检查团员手中的笔飞快舞动。
“员工宿舍就等晚上所有人都在房间里的时候再参观吧。”考克给出自己的看法，马金也表示赞同。于是一行人向着食堂走去，“给我拿一份工作餐。”马金打量着菜单，“普通的那种就行了。”他转头看着检查团员们，“你们就随便点吧，不用太拘谨。”这是一顿愉快的午餐，但考克没吃几口，因为下午的表彰大会同样也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中午的空气万分干燥，虽然是阴天，但此刻连仅存的一点风也没有了。广播催促着所有人到露天礼台前集合。由各项目组组长带队的工人和员工们稀稀拉拉的入场，很快把整片空地围的水泄不通。礼台上放着一瓶水，考克正在测试话筒的收音，背后的红幅非常亮眼——“汉爵德集团第四产业园第一次季度生产检查暨优秀员工表彰大会”。
马金坐在第一排，因为凳子不够用，所以后头的工人和工作人员基本全是站着的。考克掐着表，两点，大会正式开始。考克拿出精心准备的演讲稿，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考克介绍着今天的来访领导，他们一一起身挥手，向大家问好。“有请汉爵德集团总管马金先生上台。”交响乐响起，马金在一片热烈的欢呼中慢步上台，秘书为他送上一束鲜花，里面放着小小的提词板。
在马金先生的长篇大论中，洛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倒了，他为了提前做好准备没有吃任何东西，现在又不得不长时间的站立。他紧张兮兮的听着讲话，不敢放过每一个字，也是怕错过自己的名字。“下面是根据生产表现而评选的各级单位优秀员工代表，让我们向他们表示热烈的祝贺。”又是一片掌声，不过这次听起来更有诚意一些。
“依次是，生产组、管理组、后勤组、建筑组还有运输组......”考克挥动着明亮的邀请函，洛斯之前已经见识过它的光彩夺目了，但他从没想到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拿起它会是如此耀眼。“祝贺你，我们好员工，生产组的优秀代表！”洛斯和其他几位工友一起上了台，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不过洛斯白净的脸庞显得格外稚嫩。他们端着各自的邀请函和奖金，露出喜气洋洋的傻笑。“这份邀请函是对他们工作表现的肯定，汉爵德集团正式邀请他们前往总部参加深层次学习。”这些幸运的小伙子排成三列，按从高到低的顺序站好，马金和卡塔夫站在最前头，考克站在边上，摄影师抓紧按下快门。“好了。”摄影师吹着口哨，“完美的照片，没有人在眨眼。”
最折磨人的部分结束了，所有人都迎来了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我们先开会，晚上再发表最后的总结。”马金否定了考克提出的想法，坚持先进行集体讨论再单独谈话。“好的，会议室往这边走。”考克走在最前面，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面对着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大家几乎是席地而坐，随靠随睡。
真是难得的中场休息，普托尔再次光临月台，看守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帽子盖住了脸。“真容易。”普托尔暗自窃笑，他溜到轨道旁，打量着这节豪华列车。“我们要发财了。”他从没锁的洗手间窗户翻进了车厢，凭着感觉往办公室匍匐前进。
“行程推迟了，他们现在还在开会。”门被突然推开，普托尔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反应迅速的缩成一团，躲在座位底下。“真麻烦，我还指望今晚就能回去。”两个警察攀谈着路过，普托尔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警察？这怎么会有警察？”他安慰着自己，不过是穿的比较花哨的保安罢了。车厢安静极了，听不见多余的一点声音。
专车的门也没多难撬，普托尔顺利的溜了进去，桌底嵌的保险柜是新式的，但这难不倒普托尔，他支起耳朵，仔细揣摩弹簧和锁子的碰撞声，半个小时不到，沉重的铁门轻轻被打开。“真美啊。”他贪婪的把债卷都放进口袋，现金能拿多少拿多少，还有十几张股票券，普托尔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仔细地收好，他关好门，从办公室爬出来。普托尔本想再如法炮制的从窗户爬出去。“该死。”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上了，杂乱的脚步声又从车厢另一端传来，普托尔躲在卫生间里，暗自希望另一边的进度能顺利些。
洛斯拿着邀请函，兴奋的和伙伴们分享喜悦，罗尔宽慰的拍拍他，“你马上就要走了，不想和我们说些啥嘛？”洛斯有点不知所措，“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肯定不能坚持到现在。”米瑞安把邀请函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眼里满是渴望。“我得和家里打个电话。”洛斯向着公用电话奔去。“真羡慕他，这也太风光了。”林赛坷挠着头，看着洛斯跑远。
“有时间回家看一看吗？”母亲的祝福的很暖心，“会有的，等我赚了大钱。”洛斯用耳朵夹着电话，清点着奖金。
“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洛斯吗？麦金组长有急事找你。”“啊，好的，好的。”洛斯匆忙挂掉电话，“晚点再聊，我现在很忙。”洛斯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麦金组长有紧急的工作要安排给你，他在车间等你。”洛斯连忙道谢。“新生活要开始啦。”他边跑边想。
车间的灯亮着，但是空无一人，“组长？”洛斯向着楼上喊去，值班室空空的，“在楼上吗？”洛斯慢慢走上楼梯，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他看到麦金组长在三楼的控制室来回走动后又觉得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了。“组长？”洛斯走进控制室。
“哦，你来了。”戴白色帽子的人开口了，但他可不是什么麦金组长。洛斯咯噔一下，他连连后退，却被另一个蒙面的刀疤脸堵住去路，“哪都别想去。”他把洛斯推进控制室，堵住了门口。“你！你这！”洛斯想要撞开他，却被一棍子扫开，“我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紧接着又是一拳，洛斯的眼前青红一阵，倒在地上。
“他怎么去了这么久？”罗尔看着挂钟，“快到傍晚的集合时间了。”米瑞安端着下巴，“他和家里人打电话总是这么忘我。”林赛坷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顺便把这个还给他。”他接过洛斯的邀请函，“洛斯好像跑出去了。”
洛斯的头被黑袋子捂住，他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好几双拳脚挥到他的身上，不必多想，洛斯知道这一定是普托尔的安排。“然后呢？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头儿要我们拖住他，至少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一个奸细的声音传来，洛斯认出这个音色是普托尔身边的那个瘦脸。“你们真的没必要为他这么做。”洛斯的喉咙也挨了一脚，他说话时的嗓音沙哑。“关你什么事。”又是不知轻重的一脚，洛斯晕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刀疤脸发话了，“接下来我们就等着头儿和我们会合。”瘦脸牢记着任务，“头儿现在应该已经弄到钱了，我们现在得赶紧和他汇合。”刚才骗洛斯前来的那个人也赶了过来“那阿泰负责干什么？”穿制服的人发问，“不知道，他不来我们就能多分钱，快走吧。”
室内的灯熄灭了，洛斯想要喊出声，但是他沙哑的呼救被吞没在黑暗中。现在还有谁会注意到他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消亡。他觉得自己的腿被刚刚的一记闷棍子敲断了，脸也一定肿的不行，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没谁会在意自己的尸体被人发现时会是什么样的尊容。车间角落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薄薄的墙壁却将这点声响也无情的阻隔。
普托尔在确认自己安全后，从敞开的车门直接跳下轨道，踩在路旁的碎石上，发出沙沙声。没人发现自己，普托尔弯腰沿着铁轨狂奔着，他知道，飞黄腾达的生活离自己仅仅一步之遥。他绕了一大圈，从栅栏的缝隙间钻回工厂里。过了好一会，他重新出现在宿舍楼旁的树丛。普托尔走进宿舍楼，值班室内也是空无一人，他看着墙上挂好的制服和染着药味的帽子，确认这是林赛坷的衣服。普托尔掏出钱，抓了一大把，塞进了林赛坷的口袋里。接下来只要和其他人汇合就行了。普托尔大大方方的走出宿舍，一边仔细观察着附近，确认自己没有被人注意到。
“事儿办完了。”瘦脸发现了四处张望的普托尔，连忙将他拉到一边，“那小子被关在里头了。”普托尔淡然的听完这个消息，“带我去看看。”他们走到生产车间门前。门半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四处透露着死寂，他的几个同党在路口把风，确认没有其他人跟过来。“门怎么没反锁？”普托尔觉得有些疏漏，“我们没钥匙，头儿。不过他被教训的不清，肯定跑不出来了。”
“啊......”普托尔长舒一口气，“我没能亲自看到你的惨样，真可惜。”车间静静的倾听着，没有任何回应。“就这样吧，这个结局你一定很满意。”普托尔突然歇斯底里的叫起来，“我赢了！你懂吗？你这个废物！从来都是我说了算。”同伙都没见过他这样，面面相觑。
“再见了，洛斯。”普托尔做出最后的告别，“现在让我们制造点混乱。然后分散跑到卡车那里集合。”众人纷纷点头。普托尔看着车间门口的一堆纸箱，从口袋掏出打火机，他把身上仅存的一点佳酿倒在上面，酒香弥漫，他把空瓶子顺手扔掉。“好好享受吧。”火苗安静的在纸箱上游走，过了几秒就突然窜到一人之高。
“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同伙们愣在原地，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教训，普托尔静静看着越窜越高的火焰，没有说话，橘红色的火光把他扭曲的脸照的煞红。
“洛斯？”林赛坷摸摸撞撞的走到拐角，盯梢的人也看傻了，所以没能及时注意到林赛坷的出现。他看见普托尔还有好几个人站在车间门口，还有那团已经疯狂的火苗。
“头儿？！”林赛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你们在这干啥？”“快走！这没你的事。”刀疤脸已经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他吼着林赛坷，让他别多管闲事，自己的两条腿却已经忍不住跑了起来。众人如梦初醒，像蟑螂窝被当众掀开一样，四散奔逃，留下仍在尽力辩解的普托尔。“离开这，林赛坷。”他颤抖着说，“我给你的制服口袋塞了一笔钱，我想我们得就此分别了。”
林赛坷知道情况完全不对，他冲着普托尔大喊，“洛斯在哪里？”火势越来越大，已经从门口向内部蔓延。远处已经有人已经注意到车间的异样，他们尖叫起来。“别做傻事......”普托尔看着林赛坷，林赛坷看着虚掩的门，意识到了什么，他狠狠的瞪了普托尔一眼，像一只雨燕，钻了进去。
“我的天啊！那是啥？”跑来的工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着门边的电表和电线，绽放出一片火花，劈里啪啦的宣告着一场灾难的到来。
“我想我们可以......”马金发表着讲话，灯突然闪烁一下，室内一片昏暗。“怎么了？”众人骚动起来，“停电是很低级的问题，在工业生产中......”马金不满的看着考克。
“着火了！”有人撞开会议室的门，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在此刻凝固，他们在思考这到底是不是玩笑。考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猩红的火焰已经烧满半边天，蚂蚁一般的人群四散奔逃，整个园区染着厚厚的一层橘黄。签字笔从考克的手中滑落，他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考克先生？”卡塔夫过来搀扶着他，但是考克明显感觉到卡塔夫的身体也在抖个不停。
哭声，喊声，叫声，风声传递着这些信息，恐惧和慌乱散布整个园区。园区内的小型消防队提着灭火器和水管跑来，但是明显无济于事，这些静置的香水是上乘的易燃物，“后退！所有人！再跑远点！”警察举着大喇叭，紧张的假设警戒线。闷沉的爆炸声陆续从车间传来，浓烟从通风管道喷涌而出，几十里开外都能瞧见，噼里啪啦的木制结构率先解体，只剩下金属在逐渐升温。
“有人在里面吗？”麦金隔着烧穿的大门向里面大喊，他看着跑前跑后的消防队，疯狂回想着，“我下午明明没有开机器啊？”水桶，干粉一点点往火上浇，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杯水车薪。“后退！你想死吗？”警察把他推出五六米远。
“有人！有人！”罗尔震天的吼声集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发了疯似的往前挤，“快去救人！”两个警察拦住他，示意再往前会有生命危险。罗尔一屁股摔在地上，双手捶地，“去你X的。”米瑞安靠在他身旁，娇小的眼睛里装满了恐惧。那些机器在火中炙烤着，发出比运作时还要可怕百倍的吼声。
洛斯在昏迷中听见一阵骚动，他觉得室内空气越来越稀薄而且异常燥热。“我要死了吗？”他觉得自己眼前越来越亮。“是你吗？洛斯！真的是你！”有人跑了过来，摘去他的头罩。“谢天谢地。”洛斯半睁开眼，林赛坷抱着他疯狂摇晃，“快醒一醒。”洛斯看清了林赛坷的脸，他满脸是汗，背后一片橘红。“怎么了？”洛斯扶着头，疼痛欲裂。“快走！我们得离开这！”林赛坷把洛斯搀扶起来，洛斯能看见楼下已是一片火海，他神情恍惚，一股股热浪涌上来，快把他冲垮。“楼下有出口。”他沙哑的吐出几个字。血沿着他的嘴角滴在林赛坷的身上，又流到地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受困人员有多少？”考克火急火燎的赶来时，厂内已经传出好几次爆炸，按耐不住的香水瓶接二连三的爆开，让火势更上一层楼。乒乒乓乓炸的人胆战心惊。“据说有员工受困，起火原因不明。”警察已经疏散开所有打算围观的人群，除了倔牛一般的罗尔。“您也赶紧退后，如果发生更大的爆炸，情况会非常危险。”考克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向前去，他蹲下来，把手放在罗尔的肩膀上，他看见罗尔脸上清晰无比的泪痕。罗尔转过头来，考克的眼中满是火焰。
传送带和管道已经被烤化，乱七八糟的液体流了一地，发出刺鼻的焦味。林赛坷把头上的纱布粗暴撕开，捂住两人的口鼻。他们依靠着，慢慢往楼下挪动，玻璃已经全部炸开，楼道内连接的钢管似乎都要断开。他们不敢去想生还的机会到底有多高。
两人艰难的挪动到二楼的楼道内，一道黑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那是普托尔。普托尔的衣服已经被烧出几个大洞，头发也散着，他艰难的喘气，“别看了，楼下已经没有路了。”林赛坷扶着洛斯慢慢坐下，注视着普托尔向他们走来。
人群被集中在平地上，马金不停打着电话，催促着其他人赶紧想办法灭火。千百来号人共同看着一阵阵妖风把火越吹越高。消防员拿着铲子，挖着隔离带，火势开始蔓延，他们围住车间，不让一点火苗逃出来。大家都知道即将发生一桩惨案，谁都不敢说话。整个工厂火光冲天，更多的消防员和警车正呼啸着从远处的公路驶来，警笛声时高时低，就像此时所有人的心情。
“为什么，头儿？”林赛坷面如死灰，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但烧的越来越疼的伤口告诉他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普托尔什么话也没说，他走过来，靠在墙边，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自己种下的孽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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