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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夜晚,邱晓峰穿着厚实的棉衣,双手插兜走在人行道上,紧随其后的,是系着红围脖的鄢云玲。两天过去了,尽管邱晓峰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她却仍然放不下心。

    人行横道前,红灯亮起,灯光穿透镜片,在邱晓峰的视网膜上留下一片晕影。

    “老姐。”

    听到邱晓峰呼喊自己,鄢云玲向前迈了两步,靠到他身边。

    “记忆当中,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你就经常特意抽出空来安慰因为各种小事而失魂落魄的我。只是没想到现在还需要你这么做,看来我始终没什么长进。”

    “别这么说,至少你现在不会因为玩具摔坏而大哭大闹了。”

    邱晓峰自嘲的笑了。绿灯亮起了,但他迟迟没有挪步,脑海中回忆起那天江彩黎悲伤的面容和话语。

    “姐你没有那种时刻吗?哪种太辛苦了,心里头很难受,觉得日子简直没法过了的时刻。我总觉得,十几年来你是不是都没哭过。”

    “讲得我好像是冷血动物一样,”鄢云玲背过手,高跟靴轻轻敲击地面,“我泪点并不高哦,随便看点狗血煽情片段就会哭的那种。”

    “不是说被电影弄哭那种,而是因为现实的压力之类的。”

    “总觉得没什么体会,可能是做了博士研究生之后已经对高压环境习惯了吧。”

    两人互视一笑。

    “真希望我也能像你那么坚强。”邱晓峰喃喃道,鄢云玲沉默着没有回话。

    两人又走了一阵子,在超市的门口前,邱晓峰遇见了特别不想遇见的人。

    “哎呦,”远远望见姐弟俩的身影,陈子斌用不提购物袋的那只手向他们打招呼,“真巧啊,你们也来买东西?”

    看见陈子斌的笑脸,邱晓峰先是心里发毛,随后感到无比的惭愧。一直以来,陈子斌没少帮他,他却用那种事作为回报。但同时,又有另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他想要与陈子斌说话。

    先他一步,鄢云玲率先回应了陈子斌的招呼,两人走近简单寒暄了几句。

    “我代我不成器的弟弟向你和你姐道歉,”鄢云玲微微欠身,“两天前,应该来说他那时碰巧遇上了很糟心的事情吧,所以没控制好情绪。”

    “没事没事,”陈子斌很豁达的笑笑,“年轻人火力壮,有时候是得吵一吵哭一哭发泄一下。”

    陈子斌的态度没有透露出什么异样,他或许真就是如此心胸宽阔吧,邱晓峰心想,对他暗自佩服起来。同时又感到巨大的失落,江彩黎、鄢云玲、陈子斌,自己身边的人都那么高尚,只剩下自己无能而卑鄙。

    他也露出笑容想要与陈子斌搭话,可不知为何话语却卡在了嗓子眼里。陈子斌瞧见他的样子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玲姐,我和这家伙有些话想聊聊,能让我们俩单独呆一阵子吗?”

    鄢云玲眨眨眼,望向邱晓峰。这一会儿,邱晓峰终于能说出话来了,他笑着跟鄢云玲讲:

    “就这样吧,我也有些话得单独和他讲才好。天气冷,姐你先回去吧。”

    仍有顾虑,但鄢云玲还是点了点头。

    “我去买点卫生纸什么的,”她说,“水果就拜托晓峰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带点了。”

    两位男生告别了更为年长的鄢云玲。

    陈子斌走动起来,邱晓峰跟到他身后,心里头构思该如何道歉。陈子斌领着邱晓峰走出了超市,两人在街边一处僻静的长椅处坐下。风声簌簌,尽管两人都穿的厚实,却仍止不住的受到寒意。街道上灯叶皆枯黄,满目衰败景象。

    邱晓峰张开口,声音很轻,带着沙哑与羞愧:

    “对不起,前两天我不大理智,对你姐说了些过分的话。”

    “作为你的朋友,我能理解。”陈子斌翘起二郎腿,抬头望向天,与他相对,邱晓峰则是拘束着,望向地面上的裂缝。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

    “开学之后,”邱晓峰看着地面说,“我再和你姐亲自去道歉。”

    他旁边,陈子斌伸了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低头看向他。

    邱晓峰稍抬起眼珠,看见陈子斌高大的身影,因背光而显得漆黑的面孔。

    “你还记得在房五那里,咱们几个一起去荒地上玩的那天晚上吗?”

    邱晓峰颌首,仍看不清陈子斌的脸。

    “咱们发现了一个漂流瓶,里头还有张纸条,你记得吗?”

    邱晓峰再次点点头。

    “不过因为你说别乱破坏人家东西,所以咱们最后作罢了,没有把它摔坏。最近我突然想起这茬来了,不知为何特别想知道里面那纸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你一次都没有这种感觉吗?”

    “不常有,”邱晓峰抬起头,看见陈子斌的面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神情,像是怜悯,又像是沉痛,“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呢?”

    陈子斌咧开嘴笑了: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邱晓峰照做了,站起身来,将耳朵凑到陈子斌嘴边。陈子斌在他耳边轻声说:

    “那上面什么也没写,是一张白纸。”

    邱晓峰吃了一惊,下一秒,他眼前天旋地转,耳边有蜜蜂嗡鸣,脑袋里有厉鬼尖叫,再下一秒,他眼前一黑,狠狠的摔倒在了水泥石板上,所幸因为衣服厚实,没有擦伤,只是屁股在火辣辣的疼痛。

    陈子斌将脚收回,高声道:

    “骗你的,老子怎么知道里面写的啥。已经错过啦,邱晓峰,你他娘的已经错过了,还期望人家自己长脚跑到你身边来吗?”

    “作为朋友,我理解你,”陈子斌忿忿不平,“但作为江彩黎的弟弟,我无法就这么轻易原谅你。你知不知道我姐这段时间有多大的压力,你知不知道她为了见你是冒着风险提前偷跑出来的,连手机都没拿,身上只有二百现金。现在她被关了紧闭,都是多亏了某人啊。”

    邱晓峰趴在地上,感到后背溅上了陈子斌的唾沫星子,可是却感到了些许的痛快。

    “不起身也不说话啊你这逼,”陈子斌喘着粗气,“你在这继续装毛虫吧,我走了。”话罢,他真的走了。邱晓峰又趴了一会后站起身,坐回到长椅上。

    他的内心是痛快许多了。原来陈子斌是生着气的,不是圣人。可他的心也又蒙上了新的阴翳。

    突然,陈子斌的身影又出现了,手里提着些什么。他气喘吁吁的走近,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到邱晓峰腿上,那里面是橘子和青提。

    “别忘了你姐让你带水果回去。”话罢,不等邱晓峰回话,陈子斌立刻插着兜转身走了。

    是啊,该回去了。邱晓峰提起塑料袋,摇摇晃晃的往回走,走到公交站旁,他掏出手机,惊讶的发现其没电了。翻了翻身上的兜,里面一块零钱也没有。

    他不知所措。站在冬天越发冰冷的夜里。没办法,他从站台离开,走进一家便利店,排队的顾客们或者低头看着手机,或者两两三三的交谈,柜员们忙着收银和扯塑料袋。

    他又退了出去,随便找了个路肩坐下,将袋子打开,吃起小橘子来。

    “你这家伙,”他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一直不回家害得我担心,结果在这里偷吃小橘子是吧。”

    转过身,他看见鄢云玲的身影,面上挂着好气又好笑的表情。鄢云玲快走两步,坐到邱晓峰身边,毫不客气的拿走他手里的小橘子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一边剥皮一边问:

    “怎么?看你浑身是灰,和人家打架了?”

    “没,”邱晓峰回答,“我单方面挨了一脚。”

    鄢云玲笑一声,将剥好的橘子分一半塞到了邱晓峰嘴里。

    “不过,这样我反倒畅快些了。”邱晓峰嘴里嚼着多汁的橘子,含糊不清的说,“知道他有在记恨我,我反倒快活些了。原来不只有我会为这些事情而动容。”

    “大家都不是圣人,当然会为这些事情生气和伤心。”

    邱晓峰将橘子咽下。

    “所以,为什么在这里发呆?电话也不接。”

    “因为手机没电了。”

    “我说呢。”

    邱晓峰看向鄢云玲的侧脸,低声说:

    “又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鄢云玲又递过来一半橘子,邱晓峰摇摇头推了回去。

    “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记得小时候我也常因为贪玩跑丢,但你每次都能找到我,我身上有定位系统吗?”

    “我确实有给你安装一个的打算,可惜还没有实施。我是靠缘分找到你的。”

    “这么厉害?”

    “假的,”鄢云玲戳了邱晓峰的腰眼一下,后者一激灵,“因为我每次都很努力的在找你啊,会先把可能的地点标注出来,再规划出最近的路线。”

    “不愧是博士,脑袋打小就灵光啊——然后呢?”

    “然后就一直找啊,直到找到你为止。”

    “但也有地点不对,或者我自己跑回家的可能性吧?”

    “无所谓,反正我自己不会走丢。”鄢云玲说,“小的时候你喜欢哭喊,比较好找。大一些的时候学会控制情绪了反而难找了。”

    “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

    鄢云玲平静的话语使邱晓峰想要流泪。他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姐,对不起,从小到大,我亏欠你太多了。如果没有我,你一定会过的更快活,更自在吧。”

    “没有你的话,我早吊死了。”

    “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姐。”

    “我在说事实而已,”鄢云玲看向邱晓峰,眸子中反射出月亮与街灯的微光,秋水一样,“不是有个很常见的风筝与线的比喻吗?被你束缚,我心甘情愿。”

    邱晓峰泫然欲泣,鄢云玲将他温柔的搂进怀里,他刚开始还有些抗拒,但很快就顺从了。

    “抱歉啊,”鄢云玲对怀抱里的邱晓峰说,“我是个不怎么柔软的女人。”

    “你如果不柔软的话,天底下其余所有女人肯定都是振金做的。”

    鄢云玲笑了。

    “我真卑鄙。”邱晓峰自言自语。

    “卑鄙的不止你一个。”

    “我好想死。”

    “那就死一会儿吧,明早记得活过来。”

    “抱歉,姐,我辜负了你。”

    “你永永远远不会辜负我,你只会辜负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姐,我不是煤炭,我是一枚哑弹,众人寄我厚望,可我自从出了炮膛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声响。”

    “你是我的英雄,是我的光,”鄢云玲紧紧的搂着邱晓峰,自己的弟弟,永远无法触及之人,“是我在黑夜里得以入睡的理由。晓峰,我爱着你,不分昼夜。”

    “我没有被爱的价值。”

    “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事情。”

    邱晓峰发出一声痛苦而悲愤的长叹。在这样的夜里,无数孤独的人睁着双眼,无数因爱而分离的人,他们的呼吸在雾里缠绵。

    “我要怎样才能向江彩黎忏悔,怎样才能帮她承担痛苦。”

    “在我的怀里,居然在想其他女人的事情啊,晓峰,你好意思说自己对她是朋友间的喜欢。”

    “对不起。”

    “我原谅你。”

    “你真伟大。”

    “我卑鄙极了,我现在就把理由告给你听。”鄢云玲的眉毛低垂着,精灵般闪烁了一下。她将邱晓峰扶起,望向他红肿的眼睛。

    邱晓峰的眼睛睁大了,浑身仿佛被雷电劈过。过去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但这一刻他清晰的预知到了什么将会发生,但他无力也不想阻止了。

    鄢云玲将右手放到胸前,心脏以超越生命的速度鼓动。

    “晓峰,我爱你,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你如果想去找江彩黎,想对她伸出手的话就去吧,等你休息好了,任何时间都可以。但如果你累了,只想平静的,安心的活下去的话,”鄢云玲微笑着说,“我希望你不会讨厌一位大你六岁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