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卖蛇人
霖县县城里一条大街上靠墙坐着一个老汉，身边放两个箩筐，两旁是剃头担子和卖白菜萝卜的，平常摆摊子的总是一个挨一个，靠得紧紧，生怕旁边的摊子多占了一点儿地。
但这老汉两旁的摊子却自动让出地儿来，把箩筐和担子往两边挪，生怕挤着了老人家似的。那老汉也不吆喝也不叫卖，只是静静坐在墙角闭目养神，也不怕人顺手摸走他筐里的东西。
那两箩筐盖得严严实实，竹编的眼子里还可以看见里头有东西在动，长长的身子交缠盘绕着，有的静静蜷伏瞪着两只冰冷的眼睛，有的抬起头来嘶嘶地吐信。
那是整整两筐的毒蛇，卖给人熬药用的，要买时大概说个斤两，老汉就伸手进筐里拉出一条活蛇，从靴筒里抽出尖刀，当场宰了交货。
两旁的摊子也不敢和他争地，挨得太近还怕自己的主顾踢翻了老汉的筐子，满箩筐的毒蛇出来逛大街，那可不是玩的。
这老汉姓秦，时常进城卖蛇，城里抓药铺子和有病号的人家都知道他，他也没有必要叫卖，主顾自己会找上门来。
若要想偷他的东西，没有一点儿本事还真不敢把手伸进那箩筐里，所以他也不必看着。这会儿正好没有主顾上门，他乐得眯一下眼，打个盹儿养养神。
天不亮就赶路进城，可把他累惨了。年纪大了，从前不觉得这样奔波有什么劳苦，现在多年以前的疲惫都渐渐回到他身边了。
“秦大爷，今年的蛇肥啊！”
“是！是！肥啊！您老好眼力！看您是要煎药还是炖汤？多少斤的我给您捡一条？”
秦老汉听得主顾上门，眼都还没睁开，口里先来上一套词，揉揉昏花的睡眼，定睛一看，眼前是个年轻小伙子，顿时就丧了气。
“呿！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浑小子拿我老人家开涮！缺德不缺德啊！”
上来打招呼的是霖县衙门里的小捕役顾清嘉，秦老汉年年进城，打小看这小子长大的，他在县城里闯出字号的时候，这小子还穿开裆裤满街跑呢！
他知道顾家算是衙役里的异数，不穷刨地皮海捞油水，所以也没什么家底，这样的人家怎么吃得起蛇肉呢！他倒是白招呼一场了。
“不是啊！我没拿您老人家开玩笑的意思啊！我是见您几年没进城了，见到了一定得上来问候一声嘛。您老人家近来可好？久不见您啦！”
“还行还行，只要这世上有蛇，就有我秦老头的一口饭吃！”秦老汉两手一摊，眯着眼睛说。
秦老汉居无定所到处去，哪里蛇多就往哪里钻，几年没进城，清嘉已经当上了衙门捕快，不再是成天没事儿满街跑的小孩子了。
冬日将尽，接近晌午的阳光刺眼了起来，秦老汉拿手挡着阳光看看天，漫不经心地说：“你小子又长个头啰！每回见你，都又高一些。”
这么多年钻在阳光穿不透的密林里挖蛇洞过活，他的双眼越来越畏光了，日头一照便流泪。
清嘉见他抬手遮眼，便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没了。秦老汉没有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两手的中指都少一截，但清嘉上次见他时，左手无名指还在的。
怎么我每次见你，都少个指头呢？清嘉心说着，秦老汉就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消失了的无名指上了。
“啊，这啊？算不了什么！去年在山阴抓银环蛇时一闪神被咬了。越老越不中用啦！”秦老汉挥挥手，轻轻叹着气说。
清嘉知道那指头不是被蛇咬掉的，是秦老汉自己亲手剁下来的。
银环蛇是最毒的蛇之一，秦老汉说过，被咬到了指头，立刻拿刀剁了，你只是少一根指头，迟了一个呼吸，你就要剁一只手掌，再迟就是一条手臂，要再迟呢？
你也不用费心抽刀，可以乖乖躺下等死了。秦老汉见过多少同行，就是犹豫了这么一下子，就丢了性命，所以他知道当断立断，宁可错断，用他的话说就是，不要想，一刀下去就是了。
清嘉看着那断指的手掌时，秦老汉还在絮叨着：“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啰！喝蛇血也不管用。”
“秦大爷，您老做这个终究不是个养老之计啊！一年到头在路上奔波，身边也没个人照应。要不，我给您在这城里寻个事，您看怎么样？给人看看门、扫扫院子什么的，好歹也是有个准地方安身。对了，您会捉蛇，给人看鸡舍最好，有您在，包管鸡窝里混不进一条虫子！”
清嘉一个人指手画脚地说着，秦老汉只是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臭小子！多久没见，管到我头上来了。我这糟老头子不管用，轮得着你来说嘴么！等我这指头都没了，那我就不进城了，你就见不着我了，省得你操这份闲心！”
秦老汉见他说下去没完，便装着生了气，扭过头去。恼，连忙赔不是：“不是啊！我怎么敢说您老人家没用。”
“噢，是当我年纪大，耳背啦？我都听见了还说没说，告诉做，我还没聋呢！”秦老汉知道清嘉这孩子老实，便故意拿话闹他。
“不、不是啊！看我这嘴笨的，我这怎么说着。“般七如耳挠腮，说话都要结巴了，“要不，要不这样，咱不说这个，咱吃饭去吧。
您老人家还没用午饭吧？您老不容易来一趟，我得请您一顿。”
秦老汉就是要挤对他说出这句“咱不说这个”，这孩子算是他看大的，他那点心思老头心里都清楚。
见他住了嘴，也不再为难他，便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清嘉想去搀他，又怕老人家逞强要发展气，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只口里嗫嚅着说：“您留神啊。”
“走！咱吃饭去。”秦老汉伸手拎起蛇篓，清嘉赶忙把另一个篓子拿来背在肩上，帮着秦老汉收拾摊子。
“你小子倒有胆识，整筐的毒蛇敢拿了就背在身上！”秦老汉乐呵呵地说。
“您老说过，人不惹蛇，蛇不犯人嘛，对吧？”
清嘉听见身后那篓子里蛇互相盘绕发出细小的窸窣声和嘶嘶吐信的声音，心里实在有点发毛，他这么说其实是逞强，但还是硬着头皮背着蛇篓跟在素老汉身后。
但这老汉两旁的摊子却自动让出地儿来，把箩筐和担子往两边挪，生怕挤着了老人家似的。那老汉也不吆喝也不叫卖，只是静静坐在墙角闭目养神，也不怕人顺手摸走他筐里的东西。
那两箩筐盖得严严实实，竹编的眼子里还可以看见里头有东西在动，长长的身子交缠盘绕着，有的静静蜷伏瞪着两只冰冷的眼睛，有的抬起头来嘶嘶地吐信。
那是整整两筐的毒蛇，卖给人熬药用的，要买时大概说个斤两，老汉就伸手进筐里拉出一条活蛇，从靴筒里抽出尖刀，当场宰了交货。
两旁的摊子也不敢和他争地，挨得太近还怕自己的主顾踢翻了老汉的筐子，满箩筐的毒蛇出来逛大街，那可不是玩的。
这老汉姓秦，时常进城卖蛇，城里抓药铺子和有病号的人家都知道他，他也没有必要叫卖，主顾自己会找上门来。
若要想偷他的东西，没有一点儿本事还真不敢把手伸进那箩筐里，所以他也不必看着。这会儿正好没有主顾上门，他乐得眯一下眼，打个盹儿养养神。
天不亮就赶路进城，可把他累惨了。年纪大了，从前不觉得这样奔波有什么劳苦，现在多年以前的疲惫都渐渐回到他身边了。
“秦大爷，今年的蛇肥啊！”
“是！是！肥啊！您老好眼力！看您是要煎药还是炖汤？多少斤的我给您捡一条？”
秦老汉听得主顾上门，眼都还没睁开，口里先来上一套词，揉揉昏花的睡眼，定睛一看，眼前是个年轻小伙子，顿时就丧了气。
“呿！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浑小子拿我老人家开涮！缺德不缺德啊！”
上来打招呼的是霖县衙门里的小捕役顾清嘉，秦老汉年年进城，打小看这小子长大的，他在县城里闯出字号的时候，这小子还穿开裆裤满街跑呢！
他知道顾家算是衙役里的异数，不穷刨地皮海捞油水，所以也没什么家底，这样的人家怎么吃得起蛇肉呢！他倒是白招呼一场了。
“不是啊！我没拿您老人家开玩笑的意思啊！我是见您几年没进城了，见到了一定得上来问候一声嘛。您老人家近来可好？久不见您啦！”
“还行还行，只要这世上有蛇，就有我秦老头的一口饭吃！”秦老汉两手一摊，眯着眼睛说。
秦老汉居无定所到处去，哪里蛇多就往哪里钻，几年没进城，清嘉已经当上了衙门捕快，不再是成天没事儿满街跑的小孩子了。
冬日将尽，接近晌午的阳光刺眼了起来，秦老汉拿手挡着阳光看看天，漫不经心地说：“你小子又长个头啰！每回见你，都又高一些。”
这么多年钻在阳光穿不透的密林里挖蛇洞过活，他的双眼越来越畏光了，日头一照便流泪。
清嘉见他抬手遮眼，便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没了。秦老汉没有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两手的中指都少一截，但清嘉上次见他时，左手无名指还在的。
怎么我每次见你，都少个指头呢？清嘉心说着，秦老汉就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消失了的无名指上了。
“啊，这啊？算不了什么！去年在山阴抓银环蛇时一闪神被咬了。越老越不中用啦！”秦老汉挥挥手，轻轻叹着气说。
清嘉知道那指头不是被蛇咬掉的，是秦老汉自己亲手剁下来的。
银环蛇是最毒的蛇之一，秦老汉说过，被咬到了指头，立刻拿刀剁了，你只是少一根指头，迟了一个呼吸，你就要剁一只手掌，再迟就是一条手臂，要再迟呢？
你也不用费心抽刀，可以乖乖躺下等死了。秦老汉见过多少同行，就是犹豫了这么一下子，就丢了性命，所以他知道当断立断，宁可错断，用他的话说就是，不要想，一刀下去就是了。
清嘉看着那断指的手掌时，秦老汉还在絮叨着：“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啰！喝蛇血也不管用。”
“秦大爷，您老做这个终究不是个养老之计啊！一年到头在路上奔波，身边也没个人照应。要不，我给您在这城里寻个事，您看怎么样？给人看看门、扫扫院子什么的，好歹也是有个准地方安身。对了，您会捉蛇，给人看鸡舍最好，有您在，包管鸡窝里混不进一条虫子！”
清嘉一个人指手画脚地说着，秦老汉只是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臭小子！多久没见，管到我头上来了。我这糟老头子不管用，轮得着你来说嘴么！等我这指头都没了，那我就不进城了，你就见不着我了，省得你操这份闲心！”
秦老汉见他说下去没完，便装着生了气，扭过头去。恼，连忙赔不是：“不是啊！我怎么敢说您老人家没用。”
“噢，是当我年纪大，耳背啦？我都听见了还说没说，告诉做，我还没聋呢！”秦老汉知道清嘉这孩子老实，便故意拿话闹他。
“不、不是啊！看我这嘴笨的，我这怎么说着。“般七如耳挠腮，说话都要结巴了，“要不，要不这样，咱不说这个，咱吃饭去吧。
您老人家还没用午饭吧？您老不容易来一趟，我得请您一顿。”
秦老汉就是要挤对他说出这句“咱不说这个”，这孩子算是他看大的，他那点心思老头心里都清楚。
见他住了嘴，也不再为难他，便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清嘉想去搀他，又怕老人家逞强要发展气，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只口里嗫嚅着说：“您留神啊。”
“走！咱吃饭去。”秦老汉伸手拎起蛇篓，清嘉赶忙把另一个篓子拿来背在肩上，帮着秦老汉收拾摊子。
“你小子倒有胆识，整筐的毒蛇敢拿了就背在身上！”秦老汉乐呵呵地说。
“您老说过，人不惹蛇，蛇不犯人嘛，对吧？”
清嘉听见身后那篓子里蛇互相盘绕发出细小的窸窣声和嘶嘶吐信的声音，心里实在有点发毛，他这么说其实是逞强，但还是硬着头皮背着蛇篓跟在素老汉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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