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烟火大会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间元辰也已过去，此时正是即将回暖的时节。自那之后，玄间荒就真如他所说那般，再未出现过。
千盏最近寻了个新的活，专门给大户人家修整园子，虽说累一些，但管事的包吃住，倒也省去她不少事。做工的伙计们都在后院睡通铺，她一个女儿身自是不能与男子睡在一处，便自请晚上看柴房。她在草垛上铺了块麻布作成个简陋的睡榻，一个人住清静却也自在。
今日是春分，晚上在河边会举行烟火会，一群伙计便约了去东街的小馆子里头喝两杯，据说那边看烟火的位置比较好。
千盏虽刚来不久，但与他们处得不错，下午还未到饭点，阿壮便拉着她一道去常去的一家馆子里占位子。
阿壮同她一样，不是建叶的本地人，据说老家是南方某个小村里的农户，祖辈皆是与土地打交道的人。但他嫌种地收入来得太少，十五岁便离家来大城市打拼，预备攒够了钱便回老家娶个媳妇。
阿壮虽叫阿壮，但其实长得瘦瘦小小。做工的伙计们大多是身高体壮的汉子，阿壮同他们站在一块儿就显得格外娇小，大约是这个原因，他便同身形与他差不多的千盏处得格外好。
春分是个好日子，今日外头的人特别多。他们要去的小馆子在街角，门面不是太起眼，价格也实惠，来此处光顾的多是些工人伙计。二人落座不久，其他同伴也陆续到了，十多个人围在一桌虽挤了些，倒也热闹。
男人聚在一处便喜欢喝酒，也不晓得是个什么自然规律。上年底有许多大户人家修园子，大家都做了不少活，自然也挣了不少，于是今日都可劲儿往酒上花。
两杯下肚，阿壮便开始上头了，一张脸红了个透。千盏虽知他平时酒量确实不佳，但今日似乎晕得也太快了些，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他一边憨笑一边同千盏道：“阿盏，你知道我这两年攒了多少钱不？”
“我哪知道。”千盏帮他拿了个馒头，“你吃些东西垫垫，光喝容易醉。”
他左手一抬，伸出五根手指。
“五钱银子？”
“错！是五两！男人得攒钱娶媳妇的，你也得多攒些。”
“哟，你挺拼啊。”千盏略略感叹阿壮的存钱能力，自己向来是赚多少花多少，反正她用不着娶媳妇。
“那可不。”阿壮得意地晃晃那五根手指，上头布满了干活磨出来的茧子。他虽身形瘦小，但一向踏实肯干，是个老实人。
“那你媳妇找了吗？准备何时娶一个？”千盏顺着他的话题问，不过她从未见过阿壮平时与什么女子打过交道，就连做活时碰到些丫鬟老嬷，他都是低着头走。
阿壮放下手，握起酒杯猛灌一口，缓缓道：“不瞒你说，我在老家有一青梅，名叫阿秀，咱们自小便定了娃娃亲，我出来打工便是为了攒钱回去娶她，现在钱攒够了。”
“哦，挺好，那好日子近了？”
“近...近个屁！”阿壮忽然垮了脸，杯子一摔，哀声痛哭起来，“她不要我了！”
千盏被他吓得一挑眉，这情绪转变得有点快啊。她拍拍阿壮的背以示安慰，在他断断续续的抽泣中才听明白，原来他那阿秀早就同镇上的地主好上了，去年底就已经过了门。这还是阿壮的爹娘在新娘子成亲那日才知晓的，于是赶忙给阿壮通了信。
听说人喝醉后通常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酒劲刚上头时，人会开始觉得兴奋傻笑，话也会变多；第二个阶段酒劲再上来些时，人会想起一些开心或不开心的事，然后开始痛哭，并且一边哭一边给旁人说教讲故事；第三个阶段待酒劲完全上来后，人便会睡死过去。
阿壮眼下估摸着是进入第二阶段了，千盏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于是宽慰：“没事没事，大不了咱再娶一个呗。”
阿壮哭得一边打嗝一边道：“你不晓得娶媳妇有多难，尤其像咱们这种做工的，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个钱，哪里有那么容易娶到媳妇。”
千盏想了想，说得是不假，只得换了一个方向劝：“你瞧我，我不也单着，娶媳妇这事不着急。”
“阿盏你不一样，你生得俊俏，即便没钱，也会有馋身子的姑娘上赶着来嫁你。再不济，给富婆子做个小白脸也能过上好日子。”阿壮说着嚎得更大声了，他的眼睛原本就小，现在一张脸拧巴起来，就更找不着眼睛了，“哪像我，又没长相又没钱，除了阿秀还有谁愿嫁我呀！哇——”
千盏一时语塞，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继续拍他的背，任他趴在那儿哀嚎。好在馆子里人声嘈杂，同桌的几个伙计也喝高了，正在那勾肩搭背地划拳，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惨状。
嚎得久了，许是没了力气，阿壮终于进入了第三阶段。
千盏见他开始打呼，松了口气，她方才也喝了几杯，现下也有些微醺。估摸外头烟火大会快开始了，她于是倒了杯茶放在阿壮手边，便出去醒醒脑。
建叶中有条河，流经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据说此河有灵气，是块风水宝地，城里的人经常在岸边举办庆典或祈福的活动。此刻的大街上人满为患，大约都是来看烟火的，千盏随着人流挤上了一座曲桥，选了个好位置。
咻——砰！
随着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中开始升起绚丽的烟花。底下的人兴奋地拍手叫好，千盏也瞧得入神。
烟火表演愈发精彩，看客也越来越多，桥上能落脚的地方狭小，左脚都快踩到右脚上了。挤在人群中的她突然被不知哪来的手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撞到了身后之人。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少女忙回身向被撞的人道歉。
“无事，此处人确实多了些。”头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
千盏抬眼望去，举目间，一朵巨大的烟花蓦地在天边炸开，耀眼斑斓的光芒洒落在男人的脸上。他身着素底镶边华服，外头罩了件白袍，是个十分俊朗的男人。
“在下林旋，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男子面上笑意和煦，瞧着甚为亲切。
通常来说，若在路上撞到人，对方往往会咒骂两句，或是翻个白眼，像这般客客气气做自我介绍的却是不多见。千盏于是觉得此人十分儒雅，便也客客气气答：“在下千盏。”
男子接着道：“哦~盏兄弟，一个人来看烟火吗？”
千盏点点头：“林公子也是一个人吗？”
“是啊，”林旋顿了顿，随即又朝她眨了眨眼，“不过若是盏兄弟愿意的话，林某便不是一个人了。”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千盏一怔，这人还真是少见的热情，不过想着反正眼下闲来无事，便应了他。
林旋对她微微一笑，小进一步，自然地立到她身旁。
“林公子是住在建叶城里的吗？”千盏抬眼瞧瞧四周攒动的人头，随口问了句，“来看这次烟火大会的人似乎也有不少是从外城赶来的。”
“非也，林某家在很远的地方，此番是来建叶办些事，打算小住一段时日。”
“哦，如此。”
“盏兄弟呢？住在建叶城吗？”
“是的，就住在东街。”
二人闲聊了一阵，对于外城来的游客，她自是好心同他介绍城中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去处，虽说她来建叶也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
烟火大会持续了半个时辰，当天空归于平静后人群迅速散去。千盏正欲同林旋道别，他却已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东西，递到她眼前。
手掌上是一只缀有金丝玉珠的精致锦囊，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林旋将锦囊递到她手中，笑容真挚：“此物乃是林某家乡的特产，赠与盏兄弟以作见面之礼，请勿嫌弃。”
“不不，这怎好意思...”千盏有些局促，无缘无故的，哪有第一次见面便收人东西的道理，“况且我身上没带东西，也不好给林公子回礼。”
“望盏兄弟务必收下。”林旋将她捏着锦囊的手蜷住，语气谦和，却不容推脱，“林某不求回礼，只是若盏兄弟得空，欢迎来紫云客舍一聚。”
千盏迟疑了片刻后，只得满怀感激地收下，连连道谢。
他于是像是很高兴：“那么盏兄弟，后会有期。”
千盏手中攥着那只精美的锦囊，望着林旋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忽而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回馆子里将阿壮扛回去了。
千盏最近寻了个新的活，专门给大户人家修整园子，虽说累一些，但管事的包吃住，倒也省去她不少事。做工的伙计们都在后院睡通铺，她一个女儿身自是不能与男子睡在一处，便自请晚上看柴房。她在草垛上铺了块麻布作成个简陋的睡榻，一个人住清静却也自在。
今日是春分，晚上在河边会举行烟火会，一群伙计便约了去东街的小馆子里头喝两杯，据说那边看烟火的位置比较好。
千盏虽刚来不久，但与他们处得不错，下午还未到饭点，阿壮便拉着她一道去常去的一家馆子里占位子。
阿壮同她一样，不是建叶的本地人，据说老家是南方某个小村里的农户，祖辈皆是与土地打交道的人。但他嫌种地收入来得太少，十五岁便离家来大城市打拼，预备攒够了钱便回老家娶个媳妇。
阿壮虽叫阿壮，但其实长得瘦瘦小小。做工的伙计们大多是身高体壮的汉子，阿壮同他们站在一块儿就显得格外娇小，大约是这个原因，他便同身形与他差不多的千盏处得格外好。
春分是个好日子，今日外头的人特别多。他们要去的小馆子在街角，门面不是太起眼，价格也实惠，来此处光顾的多是些工人伙计。二人落座不久，其他同伴也陆续到了，十多个人围在一桌虽挤了些，倒也热闹。
男人聚在一处便喜欢喝酒，也不晓得是个什么自然规律。上年底有许多大户人家修园子，大家都做了不少活，自然也挣了不少，于是今日都可劲儿往酒上花。
两杯下肚，阿壮便开始上头了，一张脸红了个透。千盏虽知他平时酒量确实不佳，但今日似乎晕得也太快了些，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他一边憨笑一边同千盏道：“阿盏，你知道我这两年攒了多少钱不？”
“我哪知道。”千盏帮他拿了个馒头，“你吃些东西垫垫，光喝容易醉。”
他左手一抬，伸出五根手指。
“五钱银子？”
“错！是五两！男人得攒钱娶媳妇的，你也得多攒些。”
“哟，你挺拼啊。”千盏略略感叹阿壮的存钱能力，自己向来是赚多少花多少，反正她用不着娶媳妇。
“那可不。”阿壮得意地晃晃那五根手指，上头布满了干活磨出来的茧子。他虽身形瘦小，但一向踏实肯干，是个老实人。
“那你媳妇找了吗？准备何时娶一个？”千盏顺着他的话题问，不过她从未见过阿壮平时与什么女子打过交道，就连做活时碰到些丫鬟老嬷，他都是低着头走。
阿壮放下手，握起酒杯猛灌一口，缓缓道：“不瞒你说，我在老家有一青梅，名叫阿秀，咱们自小便定了娃娃亲，我出来打工便是为了攒钱回去娶她，现在钱攒够了。”
“哦，挺好，那好日子近了？”
“近...近个屁！”阿壮忽然垮了脸，杯子一摔，哀声痛哭起来，“她不要我了！”
千盏被他吓得一挑眉，这情绪转变得有点快啊。她拍拍阿壮的背以示安慰，在他断断续续的抽泣中才听明白，原来他那阿秀早就同镇上的地主好上了，去年底就已经过了门。这还是阿壮的爹娘在新娘子成亲那日才知晓的，于是赶忙给阿壮通了信。
听说人喝醉后通常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酒劲刚上头时，人会开始觉得兴奋傻笑，话也会变多；第二个阶段酒劲再上来些时，人会想起一些开心或不开心的事，然后开始痛哭，并且一边哭一边给旁人说教讲故事；第三个阶段待酒劲完全上来后，人便会睡死过去。
阿壮眼下估摸着是进入第二阶段了，千盏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于是宽慰：“没事没事，大不了咱再娶一个呗。”
阿壮哭得一边打嗝一边道：“你不晓得娶媳妇有多难，尤其像咱们这种做工的，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个钱，哪里有那么容易娶到媳妇。”
千盏想了想，说得是不假，只得换了一个方向劝：“你瞧我，我不也单着，娶媳妇这事不着急。”
“阿盏你不一样，你生得俊俏，即便没钱，也会有馋身子的姑娘上赶着来嫁你。再不济，给富婆子做个小白脸也能过上好日子。”阿壮说着嚎得更大声了，他的眼睛原本就小，现在一张脸拧巴起来，就更找不着眼睛了，“哪像我，又没长相又没钱，除了阿秀还有谁愿嫁我呀！哇——”
千盏一时语塞，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继续拍他的背，任他趴在那儿哀嚎。好在馆子里人声嘈杂，同桌的几个伙计也喝高了，正在那勾肩搭背地划拳，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惨状。
嚎得久了，许是没了力气，阿壮终于进入了第三阶段。
千盏见他开始打呼，松了口气，她方才也喝了几杯，现下也有些微醺。估摸外头烟火大会快开始了，她于是倒了杯茶放在阿壮手边，便出去醒醒脑。
建叶中有条河，流经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据说此河有灵气，是块风水宝地，城里的人经常在岸边举办庆典或祈福的活动。此刻的大街上人满为患，大约都是来看烟火的，千盏随着人流挤上了一座曲桥，选了个好位置。
咻——砰！
随着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中开始升起绚丽的烟花。底下的人兴奋地拍手叫好，千盏也瞧得入神。
烟火表演愈发精彩，看客也越来越多，桥上能落脚的地方狭小，左脚都快踩到右脚上了。挤在人群中的她突然被不知哪来的手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撞到了身后之人。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少女忙回身向被撞的人道歉。
“无事，此处人确实多了些。”头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
千盏抬眼望去，举目间，一朵巨大的烟花蓦地在天边炸开，耀眼斑斓的光芒洒落在男人的脸上。他身着素底镶边华服，外头罩了件白袍，是个十分俊朗的男人。
“在下林旋，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男子面上笑意和煦，瞧着甚为亲切。
通常来说，若在路上撞到人，对方往往会咒骂两句，或是翻个白眼，像这般客客气气做自我介绍的却是不多见。千盏于是觉得此人十分儒雅，便也客客气气答：“在下千盏。”
男子接着道：“哦~盏兄弟，一个人来看烟火吗？”
千盏点点头：“林公子也是一个人吗？”
“是啊，”林旋顿了顿，随即又朝她眨了眨眼，“不过若是盏兄弟愿意的话，林某便不是一个人了。”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千盏一怔，这人还真是少见的热情，不过想着反正眼下闲来无事，便应了他。
林旋对她微微一笑，小进一步，自然地立到她身旁。
“林公子是住在建叶城里的吗？”千盏抬眼瞧瞧四周攒动的人头，随口问了句，“来看这次烟火大会的人似乎也有不少是从外城赶来的。”
“非也，林某家在很远的地方，此番是来建叶办些事，打算小住一段时日。”
“哦，如此。”
“盏兄弟呢？住在建叶城吗？”
“是的，就住在东街。”
二人闲聊了一阵，对于外城来的游客，她自是好心同他介绍城中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去处，虽说她来建叶也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
烟火大会持续了半个时辰，当天空归于平静后人群迅速散去。千盏正欲同林旋道别，他却已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东西，递到她眼前。
手掌上是一只缀有金丝玉珠的精致锦囊，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林旋将锦囊递到她手中，笑容真挚：“此物乃是林某家乡的特产，赠与盏兄弟以作见面之礼，请勿嫌弃。”
“不不，这怎好意思...”千盏有些局促，无缘无故的，哪有第一次见面便收人东西的道理，“况且我身上没带东西，也不好给林公子回礼。”
“望盏兄弟务必收下。”林旋将她捏着锦囊的手蜷住，语气谦和，却不容推脱，“林某不求回礼，只是若盏兄弟得空，欢迎来紫云客舍一聚。”
千盏迟疑了片刻后，只得满怀感激地收下，连连道谢。
他于是像是很高兴：“那么盏兄弟，后会有期。”
千盏手中攥着那只精美的锦囊，望着林旋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忽而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回馆子里将阿壮扛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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