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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化蛟

    同夜,东京的外城。

    归无行的宅邸不在内城,而在城东厢的泰山庙附近。数十年前的泰山庙,曾经一度落败的只剩颓垣废井,几无遮头之瓦,连三清像和东岳帝君像上的颜色都掉光了,庙里也只有一个体弱的老道士看管。直至后来,先帝御驾亲率文武百官宫廷内侍大举封禅泰山,以期‘镇服四海,夸示外国’。到封禅大典完成,刚刚踏上归程之时偶然得知京里居然也有一处泰山庙,先帝大喜,以为是天意使然。当即便敕令赐金重修,且在落成之日御驾前往祭拜。消息一出,周边的官员百姓无不好奇兴奋:连官家都亲往的地方,谁不想沾点天家福气?一夜之间庙里香火鼎盛,其势不亚于泰山的岱庙。每临重大节日,许愿还愿的、求姻缘子嗣的、升迁发财的,更是摩肩擦踵如约而至。

    而归无行的宅邸紧挨着泰山庙。只门口看去并不恢弘,也没有人在门前应差,丝毫显示不出主人的身份。内墙里种着一排紫竹,每当夜风吹过,月下竹影斑驳。如同给整个宅邸披上一层神秘面纱。

    天已,归无行却毫无睡意,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慎言慎行,是归无行多年的处事准则。今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连这等隐秘都说了出来。想到吕嵩凉薄苛刻的秉性,归无行心底打了个冷战,随即愈加感觉燥热。既然睡不着,归无行索性起身走到桌旁,从银瓶里倒了凉茶大口喝了两杯,才勉强让心绪稳定下来。

    三年以来,吕嵩的性子越来越多疑,这是皇城司内人所共知的事实。内查,本是吕嵩吩咐的差事。可是自己还未开展行动,吕嵩却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动手了。显见是不肯真的将内查之权交由自己。不光是此次内查,近来其他各司的事务吕嵩也常常直接越级指挥调度,如今也终于轮到自己和案牍司头上。

    “老爷?老爷?”一声轻唤将归无行思绪打断。归无行听出来,是家里的仆人老何。

    “这么晚了,何事?”归无行不悦道。

    老何立时听出主人的不满,只更唯唯说道:“老爷,有客来拜。”

    “什么时辰了,有客明日请早!这府里的规矩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归无行厉声说道。

    “是,小人跟客人说过了,但是客人说无论如何都得见到您,就等您到起身也成。小人怕怠慢了客人,这才...”

    “是何人?”归无行没等老何说完,便打断道。

    “是皇城司的人,叫上官英。”老何答道。

    “他?他来做什么?”归无行自语道。虽身为同僚,但归无行与上官英平日里只有公事往来,私下里却几乎从无交情。见面也只客气寒暄,直入主题谈公事罢了。归其缘由,是归无行打心里觉得上官英此人心思太多太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不是易予之辈。故虽然上官英曾经屡屡主动向归无行示好,归无行却有意地与上官英保持着客气的距离,二人也止于点头交情罢了。

    这个时辰上官英只身来拜,绝对不会是闲谈。即便是公务,也大可明日在司里见面详谈。会是什么事呢?归无行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见归无行半晌没有应答,老何乍着胆子轻唤道:“老爷?”

    “你去略支应一下,我更衣即来。不可怠慢客人。”归无行起身,边应答着向门外的老何说,边自己起身更衣整装。略一犹豫,归无行穿上了公服,却未戴乌纱帽,向客厅款款而来。

    客厅里的上官英身着长衫便衣,乍一看如同一介文学之士。此刻正自悠闲品茗。老何知道皇城司的规矩,也不敢问上官英来意,只殷勤地端茶送水递点心。上官英丝毫没有架子,跟老何聊着家常。

    “老人家,千万无需客套。归司丞是上司,在下作为司丞下属这个时辰来拜,本就是不合礼节的。再受您老如此款待,就更加心里不安了。”上官英温语说道。

    “官人这么讲可是折煞小人了。小人是个下人,做这些是应当的。”老何有些惶恐摆摆手,说道。

    “老人家今晚这般辛苦,我才是不敢当。”说着,上官英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银饼递给老何:“这点小意思,请收下。”

    这一来老何更慌乱了,忙道:“官人,小人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岂敢......”

    “老人家就不要客气了,这是在下一点心意。今后在下不免常来常往,还有得叨扰的。”上官英笑着说道,忽的传来门外有脚步声,上官英努嘴示意老何收下,老何这才半推半就的收进怀里。

    归无行踱着步出现在客厅门前,上官英眼尖,忙起身相迎。“司丞在上,不速之客有礼了......”话音未落,上官英一眼瞅见归无行穿着官服,顿觉有些意外和尴尬。恭敬行了叉手礼唱喏,垂手侍立。

    归无行也还以揖手礼,请上官英坐了。待老何端来茶水,坐定开门见山道:“上官指挥使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万不敢当。卑职今日冒昧失礼了,只确实有些公务,想先跟司丞讨个主意,明日再禀报都指挥使。”上官英边试探说道,边用余光扫一眼归无行。

    归无行微笑说道:“哦?既是公务,上官指挥使何不明日在司里详谈?”

    虽说归无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也在上官英的意料之中:“卑职本想明日再跟司丞禀报,只是事关重大,着实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只好斗胆登门。”

    沉吟片刻,归无行将手一让,示意上官英说下去:“既如此,老夫洗耳恭听。”

    上官英正色说道:“是。卑职要禀报的头一桩,是缉捕司展都头今夜缉拿可疑贼人之时,却不想那贼人见使出了震天雷,进而趁乱逃离。”

    “震天雷?”归无行听得心头一震。

    “正是。”上官英答道,略顿了顿接着道:“据卑职所知,震天雷是火器作(专门研制火器的衙门)刚刚研制出的火器。但由于研制时日尚短,故尚未投入量产。传闻其物携带便利,威力无匹。禁军和兵部的各位将领们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震天雷,归无行是知道的。宋时,由于外敌环伺,并且国家缺乏天堑和良驹御敌,故历代赵氏官家都着力研制、发展火器和守城器械。同时,对火器和守城器械的监造和保密都极为严格,以防泄密于敌手。正所谓‘国之利器不可示于人’,所有关于兵事的消息都是‘天’字绝密。在整个皇城司通常只有吕嵩和归无行有权知晓。归无行竭力稳住自己乱跳的心脏,只不动声色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上官英接着说下去。

    上官英抬头看了一眼归无行,接着道:“卑职一得知此消息,当即下令探事司所有人在全城搜捕那两个贼人。然而那两个‘罗刹鬼’似乎有飞天遁地之能,转眼就不知所踪。眼下尚在搜捕,还未有回报。”

    “罗刹鬼?”归无行好奇道。

    “正是。那两个贼人装神弄鬼,戴了两个‘罗刹鬼’面具。”上官英说道。

    归无行问道:“展都头是在何处遇到贼人?”

    “是在城里的排水沟渠中。”上官英老实答道。

    略一思忖,归无行说道:“排水沟渠构造庞杂繁复,若是没有目的搜捕,怕是要竹篮打水。”说罢,起身踱了几步,停下说道:“既然人丢了,硬追怕也是白费力气。不妨从震天雷这条线索入手。明日我报与都指挥使,着让展都头去火器作查验一番,看震天雷是否有丢失和被盗的情形发生。估摸着就能探出一二。”归无行边说着边闪了上官英一眼:上官英有办法知晓震天雷的消息,说明此人手段殊不简单。所以归无行这般试探道。

    按上官英的心思,是今夜追丢贼人的事自己也参与其中。明日一旦上报吕嵩,保不齐吕嵩会大发雷霆,从而迁怒于展昭和自己身上。眼下要重开内查的风声已经传到自己的耳朵里,在这种紧要关头决不能走错哪怕一步路。再者展昭又不是自己人,何必去替展昭兜揽罪名?想着,上官英决定抢先来找归无行禀报此事,并且将震天雷的消息透露给归无行,目的是想撩拨着将吕嵩和归无行注意力全都引到展昭追丢贼人和火器泄露的案情上。听归无行如此说,似乎没太将这两件事看得有多重。上官英除了有些许失望外,倒也暗暗松了口气,便从座位里起身说道:“司丞说的是。卑职回去也会责令探事司上下,加紧排查近日出入京里的可疑之人。”

    归无行不置可否,接着说道:“第二桩公务呢?”

    上官英忽然显得有些犹豫,没有直接说公务。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司丞,案牍司,可有人蛰伏在党项内部?”

    归无行深深地盯了一眼上官英,缓缓站起身,说道:“你为何,过问此事?”

    上官英迎着归无行逼视的目光,丝毫没有退让。

    静夜如塘水。

    皇城司的夜里也是一般寂静。值事房里。

    “噹!”铁器砸到地上的声响划破这片安详,紧接着就传来男人惨烈的嚎叫。隔壁值事房的逻卒大吃一惊,以为屋里发生了打斗,忙赶过来看:却见朱七有些滑稽的手舞足蹈着,展昭坐在躺椅里怔怔发呆。

    刚刚的嚎叫霎时唤醒了展昭。展昭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立时吩咐傻在当场的逻卒:“还不快扶朱七哥去看郎中!”一语令众逻卒回过神,七手八脚地扶着朱七去了不提。

    看着躺在地上的铁壶和泼了一地滚热的水,还有横七竖八的家具,展昭心里仿佛猛地被针刺了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是自己把朱七伤成这样的么?

    不及再细思,展昭忙起身去了当值郎中处。郎中正给朱七涂抹些治烫伤的獾油,朱七嘴里时不时地发出“嘶嘶”倒抽气的声音。

    “如何了?”展昭关心的问道。

    “让都头见笑了。不过是烫伤。不打紧。”朱七边说边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待郎中出了门,屋里只剩展昭和朱七二人,展昭有些迟疑地问道:“朱七哥,刚刚,我怎么了?你的伤,是不是我...?”

    朱七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小心措辞着:“都头似乎是做噩梦魇着了,我的伤真的只是烫伤,过两天就无碍的。”

    展昭疑惑道:“我...魇着了?”

    “是。”朱七说道。

    展昭问道:“何以见得?”

    朱七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刚看到,都头在用双手掐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