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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东京开封

    笔直的驿道延伸至远方,像是永无尽头,马蹄声声,车轮辚辚,践踏起一路烟尘。

    萧绰兴致极好,左顾右盼,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乌洛坐在车座上,不住甩鞭驱赶着马车向前:“燕燕令哥,宋国这道上风景可比我们的差远了,你来时还没看烦吗。”

    “我那会生怕跟不上你们,哪有什么心思去管别的。”萧绰见他只是愁眉苦脸,明知故问:“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么?”

    “没。。。。。。没什么。”乌洛道:“就是觉得还是骑马舒服些。”

    “有什么舒服的,这么大的太阳,晒也晒死了。”

    乌洛道:“我不怕晒,我又不似你们女孩儿家细皮嫩肉的。”

    萧绰:“你就是不乐意给我赶车,是不是?”

    “当然不是。”乌洛忙陪笑道:“燕燕令哥,小人是觉得,大学士既然那么疼惜你,该叫我们四爷来给你赶车才是,我这挥汗如雨的,真怕熏到你。”

    萧绰心里本也如此想,口中却道:“哼,难道他便不出汗了吗?”

    “出汗那自然是出的。”乌洛神色一本正经:“不过我们男人大多都是粗鲁汉子,什么都不讲究,不似四爷那般爱洁净,我们是臭男人,他是香男人。”

    萧绰扑哧一笑:“你这么会拍你主人马屁,难怪他去哪都带着你。”

    乌洛叫屈道:“燕燕令哥,你对四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偏要冤枉我,我说的是实话,可不是讨好。”

    两人正说着,忽见韩德让向他们这边奔来,到了跟前,掉转头与马车并行,萧绰头上本戴着大大的席帽,遮住了半边脸,忙往上推了推,嫣然道:“你怎么来了?”

    韩德让道:“大学士让我过来,照看着后面些儿。”

    她嘟起嘴:“原来是大学士有令。”

    韩德让微微一笑:“你累不累?”

    乌洛道:“四爷,你是不是问错人了,赶车的可是我呀。”

    韩德让白了他一眼,将一包乌李递给萧绰:“前边有乡农挑了自家果子在卖,味道还行,我特地买了些给你们吃。”

    萧绰吃了一枚,确是酸甜多汁,十分可口,便拿了两个给乌洛。乌洛叹气道:“我已许久没赶过马车了,这会儿便觉手臂有些酸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开封。”

    韩德让道:“就你那身板,那力气,赶个几十天都不成问题。”

    萧绰却豪言安慰:“你耐着些儿,我身边带了不少银两,等进了东京城,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都算我的。”

    “还是燕燕令哥体恤我们底下人。”乌洛精神稍振,啃了一口李子,忽想起一事:“南国天子脚下,东西可比其他地方贵多了,你带的银子可不知够不够。”

    “这你不用担心。”萧绰笑着看向韩德让:“不是还有你家主人吗?”

    在道上再走了有五六日路程,方进入开封境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马平川,而官道两旁的榆柳枝繁叶茂,浓荫如盖,车队在底下徐行,顿觉热意消半。

    乌洛挺直身子,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这里树木比别处都要格外高大些,若是一直是这样的路,岂非少受了许多暴晒之苦。”

    韩德让和萧绰初次来到大宋皇都,都是一样的欣喜激动,对沿途所闻所见,时时留心,处处在意,两人都没有搭腔。

    没过多久,遥遥望见一座城池巍然而立,高耸如云,宛如平地而起的海市蜃楼。

    萧绰极目远眺,不由得为它的壮观所惊,赞道:“果然名不虚传,上京与之相比,实是简陋至极,燕京也难以望其项背。”

    韩德让听了这话,竟隐隐升起一丝骄傲之意,心中默念:“祖父,我这次过来,算是踏上了你的故国,抵达了我们汉人的王都了,你地下有知,一定也很欣慰罢。”

    乌洛却道:“还没进城呢,燕燕令哥就开始长他国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萧绰道:“外观已有如此气势,内里自不会差,我们契丹是勇敢的民族,能承认别人的长处,正视自己的不足,可也是勇敢的一种。”

    韩德让侧脸瞧她,面上露出赞许的微笑,乌洛笑道:“燕燕令哥,小人可服了你了,你年纪虽小,可总是能讲出这么多大道理来,叫人无法反驳,怪道人人都赞你聪慧,你若是男儿,必定也能像太~祖太宗一样,成就一番大业。”

    萧绰最不喜人家当着韩德让面说她小,但也不便辩驳,只绷着脸道:“难道女儿就不能成就一番大业?照这么说,你是瞧不起女人了?”

    “啊?不不!”乌洛忙道:“燕燕令哥,你误会了,我没有瞧不起女人,也绝对不敢!我阿娘和我妹妹都是女人,她们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愿意用性命保护的人!”

    韩德让忙打圆场:“女儿当然也能成就大业,远的有则天女皇,近的有淳钦皇后,都是人中之凤。”

    说话之间,车马已缓缓驶过阔达十余丈的护龙河,韩德让见城门皆有瓮城三层,城墙上每隔百步设马面、战棚,密置女墙,也忍不住赞叹:“这得费多少人力物力建造,这座城真可以说得上坚密如铁,固若金汤了。”

    萧绰不以为然:“可当年还是被太宗皇帝皇帝攻占了,可见人心才是最坚固的城墙。”仰面望着陈桥门高大的城楼,遥想自己外祖父当年纵横中原,君临天下的雄风英姿,不禁悠然神往。

    韩德让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眉头微锁,不知怎么的,心底忽然凭空添了一层隐忧。

    大宋东京开封府,又称汴京,汴梁,战国时期即为魏国的都城,唐朝灭亡,天下群雄割据,梁、晋、汉、周几个政权又相继在此建都,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以宋代周后,曾一度想迁都洛阳,最终因开封位于“水陆要冲,运路咽喉”而作罢。

    经过数个王朝营建完善的开封府,以宫城为中心,由内而外依次为周长五里的皇城、二十余里的内城以及四十八余里的外城,三重城墙相环,皆绕以内外护城河,城高池深,气势恢宏。城内建筑精美,布局严谨,大小街道呈棋盘式,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又因蔡河、汴河、金水河、五丈河横贯全城,内中水网密布,舟楫云集。仅仅与黄河相通的一条汴河,一年便能从江、淮、湖、浙等地运送600万石以上的粮食,其余各地所产的瓷器丝绸,战马兵器,珠玉珍宝,更是源源不断运至京师。后周时期,开封就因漕运便利而空前繁荣,到得赵宋建立之后,俨然已成为天下之枢,人口逾百万,富丽甲天下。

    辽国人使一入城,便另有宋国皇帝亲派的馆伴使及管押三番诸司、内侍三班等官员在道旁迎接。

    那一路陪同他们的结伴使交卸了身上差事,神情轻松了许多,骑在马上,不时以马鞭指点,向萧贺麟介绍各处建筑、街道,言谈间不免有傲然自得之态。辽国诸人皆长于北方苦寒之地,哪曾见过这等兴盛繁华的大都?一路行去,但见银鞍宝马,奕奕往来,紫盖香车,招摇过市,酒楼茶肆,丝竹讴歌,朱门绣户,罗绮送香,坊间商行,荟萃世间百宝货物,阔铺高柜,陈列八方奇珍异玩,人人均是眼花缭乱,浑忘了旅途疲乏。

    结伴使倒也有始有终,一直将他们送至光化坊的都亭驿,看着各人被妥善安顿了,这才拱手作别,径直进宫向皇帝面禀沿途诸事。不久,便有宫中内官亲临驿馆,向辽使臣宣读大宋皇帝的旨意,除了晚间就馆赐宴之外,又赏赐各人金花银灌器,锦衾褥等,凡此种种,不必细述。

    都亭驿是用于接待辽国使节的专属驿馆,在东京的八处驿馆中,为规模最大建筑最豪华的一座,光房间就有五百二十五间,下榻此地,自是可以住得舒心畅意。萧贺麟虽一直忙着与宋国诸人应酬,心里仍惦念着萧绰,特意在韩德让隔壁,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天号房。

    床榻不远处,安放了一个黑漆底座的银盆,里面盛有巨大的冰块,紫檀嵌硝石的桌面上,摆着蜜瓜、樱桃、枇杷、荔枝等时新鲜果,散发着幽幽甜香。

    韩德让轻袍缓带,倚靠在窗边,俊美无俦的容颜,在柔和烛光映照下,竟有几分不真切之感。

    萧绰双目凝视着他,忽然轻声唤道:“四哥。”她与韩德让最小的妹妹韩凝香亲如姐妹,幼时经常跟她一样,叫韩德让四哥,韩德威五哥,韩德崇六哥,但这几年已鲜少这么叫韩德让了。

    这久违的一声称呼,让韩德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她。

    “好久好久以前,我看到你和五哥四哥,总是忍不住想,是不是你们汉人的男子,生得都要比契丹人好看一些。”萧绰微觉羞涩,接着道:“后来去了燕京,到处都是汉人,才知不是这样,现下又来到汴京啦,街上倒也不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可还是远远不及你俊。”

    韩德让面上微微一红,颇觉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以何话应答。

    “我从前跟着师傅学汉语,每每读到‘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眼前就会浮现你的模样。”萧绰微微侧着头,眉眼间一派天真烂漫:“我听人说,汉人的女子都很腼腆,绝不会随开口夸赞男子相貌,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妥?”

    “没。。。。。。没有啊。”韩德让道:“只是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好。”侧过身子,轻轻推开了两扇窗户,微风夹杂着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们所住的驿馆,坐落于御街北段,靠着汴河,位置极佳。虽是深夜,从楼上向下俯瞰,两岸依旧灯火灿烂,宛若繁星,街上熙熙攘攘,到处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韩德让叹道:“真真锦绣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汴京可称得上天下王都之冠了。”

    萧绰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观赏州桥夜市,道:“你喜欢这里吗?”

    “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地方。”韩德让摇摇头:“但若在这里住上个十载,男儿的豪气只怕会消磨殆尽罢。”

    萧绰点点头:“没错,沉迷安乐会使人萎靡,终至消亡,蜀主孟昶就是很好的例子。”一时心有所感,又笑道:“德让哥哥,契丹自皇族到普通武士,许多人都自诩是英雄好汉,我真是觉得可笑,难道拔山扛鼎,酒量饭量如牛,那便是男儿气概了?我偏生讨厌那些粗豪汉子。像你这样的,貌柔骨刚,智勇兼备的,才是真正的男儿。”

    韩德让苦笑道:“好啦,你可别再夸我了。你这是又想起谁了?”

    萧绰皱了皱鼻子:“还不是赵王那个讨厌鬼,那么粗莽蠢笨,还那么自大,德让哥哥,他总是跟你过不去,哪日有机会,你跟他比试比试,也别揍太狠了,卧床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又胡闹了!赵王孔武有力,我哪打得过他?再说了,他是亲王,我怎能随便以下犯上,对他无礼。”他又好气又好笑,拍拍她的肩:“天不早了,我也该回房了,明天还得随大学士进宫觐见大宋皇帝呢。”

    她嘟起嘴巴:“汉人繁文缛节最多,你明日去,肯定要在皇宫呆一整天,我在这可要闷死了!我不管,晚上回来,你要带我四处去逛逛。”

    “明晚不行,我有事情要办。”韩德让道:“再往后罢,你放心,我们在这里会待上一段日子,有的是机会。”

    萧绰奇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办?”

    韩德让神色略显迟疑,随即道:“我。。。。。。我要去拜访我父亲的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