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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围场行猎

    与萧绰道别再回到城中驿馆,天色已黯淡下来,好在萧贺麟并没有说什么,只嘱他回房早些歇息。

    晚间躺在床上,韩德让辗转反侧,心下思量:“听燕燕的意思,倒似皇上允准我们婚事十拿九稳一般,唉,她生恐我卷入争储旋涡,失了皇上欢心,可是我又怎避得开?”黑暗中摇了摇头:“大皇子为了皇位,隐忍谋划多年,那是志在必得,他视我如兄弟骨肉,难道我能不为他出力吗?就算我什么也不做,在别人眼里,我终归是他的人,我的荣辱命运早跟他捆绑在一起了,若哪天皇上对他的心思稍有察觉,不独是我,韩家满门都要受牵连,到那时候身家性命都没有了,自然更不会有什么赐婚了。”

    念及至此,大是烦恼,转了个身:“不,大皇子胸有丘壑,言行谨慎,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嗯,皇上如今春秋正盛,自是厌恶立储之事,过得几年,也许会改变心意,太平王急躁,赵王轻浮,他终会发现,大皇子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他自己也知道耶律璟帝心难测,这想法乃是自我安慰,没有多大说服力,长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叠脑后,呆呆的望着帐顶,忆及与萧绰相处情状,心胸渐感舒畅,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不禁又想:“韩德让啊韩德让,你枉自身为男人,却恁地没胆!爱一个女人,只敢深埋心间,却要她来主动俯就,温言抚慰。”越想越觉得惭愧,暗暗下定决心,管他后族不后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此生此世,自己是绝不与燕燕分开的了。

    这一夜思绪纷飞,心潮起伏,及至天色将明,才倦极而眠。

    次日清晨,乌洛看见他,大是诧异:“四爷,你昨晚没睡好么?”

    韩德让正觉眼睛干涩酸痛,没好气的道:“还不拿上东西出去呢,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了。”

    乌洛连忙快步跟上他,却又忍不住问道:“燕燕令哥和珠犀会来送我们么?”

    韩德让道:“你想得倒挺美!”他怕萧绰伤感,昨日早已说好不必来相送,但此话自不会跟乌洛提起,一径走到自己坐骑旁,翻身上马。

    车队在街道上缓慢行驶,没过多久就出了外城的开阳门,韩德让一路上沉默无言,乌洛道:“咱们去往开封,一来一回也就两个多月罢,加上在那边呆的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月,一眨眼就过了的,四爷就安心罢。”

    言语中大有安慰之意,韩德让板着脸道:“我有什么好不安心的?”

    乌洛咧嘴一笑:“小人跟着四爷这么久了,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你和燕燕令哥之间的情意。不过是要忍一阵相思之苦而已,熬一熬就好了。”

    “胡数八道些什么!”

    韩德让反手一鞭抽在他马上,那马吃痛,随着乌洛一声惊呼,撒开四蹄,突然朝前狂奔而去。

    白沟河起源于太行山,是辽宋两国的界河,过了河,便进入了大宋的国境,早有宋国的官员得到讯息,率下属从人在此迎接。这种皇帝临时任命,专门负责在沿途各驿馆陪同及接待外国使臣的官员,名曰接伴使,回程时也负责相送,号为送伴使。

    辽国是实力与己相等的大国,宋国待之自是比其他小国不同,这次特地选派中书省正四品大官为接伴使,提高接待规格,以表示对对方的尊重。

    当晚便在白沟驿馆预备了丰盛的酒宴,款待辽国使臣一行,韩德让随萧贺麟坐了首席。萧贺麟粗通汉语,可与宋人勉强对话,副使乙辛等人,却需韩德让寸步不离充当翻译。

    席间气氛轻松融洽,宋国结伴使和当地州县官员拿起酒杯,频频劝饮,契丹人本好酒善饮,萧贺麟和乙辛都是海量,见对方如此热情,心下十分欢喜,几乎杯到酒干,韩德让虽素日自律甚严,在饮酒上很有节制,这时也盛情难却,只得陪着多喝了几杯。酒酣耳热之际,接伴使又命人奉上十余只锦盒来,说是宋帝赏赐给辽国国使的礼物,萧贺麟等一齐离座拜谢,于是重又添菜加酒,宾主言欢,直至深夜,众人才尽兴而散。

    回到房间,韩德让已有了几分醉意,乌洛忙拧了毛巾给他擦面,又给他倒了杯热水。韩德让坐在桌旁,打开拿回来的锦盒,只见里面竟装了金银酒器各一对,不觉笑道:“怪道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乌洛极是羡慕:“跟在萧大学士身边就是好,有这等贵重精美的礼物可拿。”

    韩德让道:“还不止这呢,每到一座驿馆,大宋皇帝都会赏赐礼物,宋国使臣去我们大辽,也是同等待遇。”

    “那这样,四爷可发一笔财回去了。”乌洛叹了口气,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难道我们普通随行人等,除了好吃好喝,就什么也捞不着吗?”

    韩德让笑了:“那倒也不是,等到了开封城朝见宋国皇帝那日,人人俱有赏赐的,你自然也有份。”

    乌洛眼睛一亮:“真的?”

    “瞧你这点出息,尽惦记这些个,放心,就算真的什么也没有,我把我的分你一半,如何?”韩德让道:“现在我却要睡了,你快滚回你房里罢。”

    “是,那四爷早点歇息,小人告退。”乌洛一笑退出。

    侍从打起帐篷门帘,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玫红色的羊毛地毯上,放置着五六个小巧竹篮,里面是清晨刚采摘回来的各色野花,两名婢女跪坐于地,手中银剪上下翻飞,细细的修剪枝叶,另外两名婢女则来回走动,分别将修好的新鲜花卉置入地上的白釉长颈瓶以及案上的玉花瓶中。

    几人本全神贯注忙着手中的活儿,突见萧思温进来,慌忙下跪行礼,萧思温眼睛也不瞧她们,摆了摆手,萧猗兰的贴身侍女阿蛮便领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萧猗兰裹着一幅薄被,侧着身子向里睡着。萧思温走到她卧榻边坐下,面上露出笑意:“猗兰,这几日都不过去跟阿爹阿娘一起吃饭了,还生气呢么?”

    那个背影仍是一动不动,萧思温轻咳了一声,接着道:“都这时候了,别躺着啦,我的懒丫头,你起来外面瞧瞧去,今日天气可有多好。”

    “我出去,你说我一天到晚看不到个影子,我呆家里,你又嫌我懒,横竖我怎样,你都是不满意的,只有你的心肝宝贝,无论如何你都舍不得说她半句。”萧猗兰终于有了反应。

    “胡说!”萧思温道:“我那日生气,只为你言语对赵王不敬,你又扯上你妹妹做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待你姐妹三个是一般的疼爱,绝无丝毫偏心。猗兰,你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该懂点事了,燕燕是你幼妹,你不要每日里跟她争强论短,处处计较的,姐妹几个要一条心才好,否则不但我跟你阿娘心里难过,也惹外人耻笑。”

    萧猗兰最不想听他长篇大论,转过身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谁叫我比她大,做姐姐就活该倒霉,以后我让着她,免得你们说我欺负她,行了吧!”

    “也不是非要你让着,姐妹两个好好相处就行了。”萧思温道:“燕燕怕我跟你阿娘担心,一到燕京就写了信给我们报平安,信中还向你致歉,说这次夏捺钵不能像往年一样跟二姐一起纵马驰猎,嬉戏山林了,你要不要看看?”

    萧猗兰偏过头:“我不看。”料得她既到了燕京,自然已与韩德让分开了,心下顿时舒坦了不少。

    萧思温也想到此事,正色道:“还有,燕燕为了安全起见,跟萧贺麟的车队一路同行,你却乱说什么不远万里追随男人,哪有这么编排自己妹妹的?!”

    说到最后眉头皱起,声音带了几分严厉。萧猗兰那日嫉怒之下一时脱口而出,过后也颇为后悔,她心想父亲巴不得自己嫁耶律喜隐,再怎样都不能让他察觉自己对韩德让的心意,因此低了头:“女儿已知错,再也不会了。”

    “这才像话。”萧思温难得见她如此乖顺,甚是欣慰:“明天皇上要外出围猎,皇后也会跟随,你想不想去?”

    萧猗兰精神一振,翻身坐起:“当然想了!”

    萧思温笑道:“皇上说了,明日谁射得的猎物最多,可向他开口索要赏赐,猗兰,你骑射本事不逊男儿,这次也参与试试罢?”

    萧猗兰大喜,扬眉道:“皇上既如此说,那我定要上场试试了!”

    一大清早,耶律璟便率领后妃及群臣浩浩荡荡抵达司猎官前几日选好的猎区。

    契丹族风彪悍,不论男女,都有骑射尚武的传统,女子不仅可以参加围猎,参与酒宴,甚至可以上战场作战,这点与南朝汉人治下的国家大为不同。

    但见金色的日光下,后妃们头戴羽冠,身着戎装,一个个看起来英姿飒爽,却又不失娇艳妩媚,成为整个猎场最耀眼夺目的风景。

    皇帝和皇后照例先洗手焚香,面朝东方行拜日礼,礼毕,耶律璟下令设围,参与围猎的侍卫亲军和皮室军的几千名官兵分为左、右翼,一队队呈扇形朝远处散开,对方圆数十里的猎场形成合围之势。

    半晌,司猎官上前禀报:“陛下,一切准备就绪。”

    耶律璟点点头,打马入围。其余一干皇族成员,以及北、南院枢密使以下众官员先后趋前进酒,耶律璟喝了,众人方上马,簇拥着皇帝缓慢前行,萧猗兰及其他贵族女子也跟在皇后及诸妃身后。

    约莫走了一两里路,耶律璟点头示意,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司猎官举起右手,向远处打了个手势,便听有人传令:“皇上有旨,驱逐猎物!”

    十余骑随即闪电般奔出,绕着围场,不住地舞动着手中色彩斑斓的旗帜,将命令一层一层无声传开。

    须臾,深密林中突然千旗飘舞,万鼓齐鸣,无数飞鸟惊得扑腾着翅膀冲天而起,藏匿在树丛深草间的野兽更是仓皇逃窜,众武士一边鼓噪鸣角,一边从三面缓慢推进,逐渐缩小围圈,将它们往皇帝所在的方向赶去。

    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耶律璟拉开御弓,“咻”的一箭射去,正中一只吊睛白额老虎的脖颈,溅起一串血花,老虎虽然受伤,却没有立时毙命,反而凶性大发,咆哮一声直往前扑,耶律璟不慌不忙,又是连珠两箭破空而去,猛虎终于轰然倒地,众人齐声欢呼:“万岁!”声彻山谷。

    皇帝射出第一箭后,围猎才算正式开始。后妃公主、王公大臣等纷纷纵马扬鞭,在围场内驰逐野兽,一时之间箭似飞蝗,矢如雨集,黄羊、獐子、大鹿纷纷倒毙,山鸡野鸭等飞禽也不断坠落。

    萧猗兰自幼弓马娴熟,参与过的狩猎不下百次,这时一心想着皇帝许下的承诺,更是无比奋勇,催喝胯下枣红色骏马四处奔驰,不住拈弓搭箭,几乎每一箭射出,都有收获,耶律喜隐一直跟在她身后,她虽看见,只是不睬。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丛林深处,耶律喜隐大叫:“猗兰,你那么拼命做什么?小心些儿!”

    萧猗兰柳眉扬起,大声道:“你别碍我事!”“夺”的又是一箭射去,将一只受惊从深草中窜出的肥兔钉死在地。

    “小心右侧!”

    耶律喜隐突地发出一声惊呼,萧猗兰连忙转头,一只灰狼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侧数丈内,她心下虽是吃惊,却是临危不乱,正欲弯弓搭箭,忽听得风响,一支黑色羽箭破空而去,正中灰狼的咽喉,贯穿而过。

    萧猗兰不喜反怒,冷冷的道:“好哇,王爷到我面前显本事来了,小女子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耶律喜隐不理会她的讽刺,道:“猗兰,这里猛兽甚多,你单骑匹马的,太也大意,要有个事可怎么好。”

    “是啊,多亏了王爷,不然我早就成了猛兽腹中美味啦。”

    见她俏脸含霜,耶律喜隐不由有些怯意,又实是放心不下,道:“你就那么想要皇上的赏赐吗?这样罢,把你的羽箭分我一些。”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萧猗兰勃然大怒:“你竟如此看不起我,谁要你帮忙!你给我走远些,再跟着我,可别怪我弓箭不长眼!”

    耶律喜隐没想到一番好意换来这样的反应,无比懊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犹未完,萧猗兰手中长弓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掉转马头,决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