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
“让你破费了。”或许是为了表示对我陪她胡闹一整天的感谢，风音请我到附近的饭店里吃晚饭。“风音今晚也想在外面吃，没事啦。”和其他地方相比，诺瓦饭店最大的特点就是贵。菜贵，来吃的人还多。我和风音挤在大厅里，桌子一张挨一张，服务员端着菜在狭窄的过道里闪转腾挪。其他人高谈阔论的声音完全盖住了我讲话的声音，我也听不清风音在说什么。其他人带着醉意谈论各种话题，教宗病重要不久于人世啦，咒术师资格考试的黑幕啦，从家里拿了一笔启动资金要在诺瓦创业什么的。吃完后，我不想在这呆太久，就提议换个地方。于是我和风音又逛回白塔公园，躺在白塔旁边的草坪上，仰望遥远的星空。
“风音，你是吸血鬼吗？”我抛出了尖锐的问题。虽然有些人毫不介意地在公共场合大谈特谈教宗要死了这种高度政治敏感的话题，但我显然没那个胆子。而且风音大概也不会说实话。
“不是”。风音的回答简短有力，即使这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其实我有时会有这种感觉，来自多特的我已经死了，现在诺瓦的我，是靠着你搭救、靠着你进入诺瓦神学院学习的。如果人凭借什么确认自己的存在，我的回答是，记忆。现在多特的记忆逐渐远去，诺瓦的记忆在我内心深处鲜明地存在。我正是靠着和你的交际确认自己的存在。”我说。
“好复杂哦，风音听不懂这些啦。”风音好像不喜欢我的长篇大论。
“就是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你是吸血鬼，出于对同族的怜悯把我从多特救下，现在要在人类社会大闹一番，我是你的同伴。其实今天下午在伊利湖底，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就算你和我说，你把我变成了吸血鬼，也许我也不会有太多抗拒的情绪吧。”
“你觉得，你自己是吸血鬼？”风音问我。
“不觉得，我只是打个比方。但我是你的同伴，请你相信。也许，就算我是人类，如果你要求我背叛自己的种族为吸血鬼做事，我也会听从吧。比起虚假的宏大叙事，我更珍视的是真实的友情、或超越友情的，羁绊。我对人类社会没什么美好的记忆，他们在我做了几十年准备，终于有机会考入百利斯神学院时，宣布我是吸血鬼并剥夺了我的入学资格。但你让我来了诺瓦神学院，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这不是客套话。”
“风音不是吸血鬼啦。”风音仍然嘴硬。“不如说，风音才代表了，你说的那个词，人类社会的宏大叙事？风音是魔法伦理委员会主席哦。你讨厌风音吗？”
“算了，怎么都行吧。”
“但偶尔做些吸血鬼之间会做的事情，也很有趣哦。要试试吗？”风音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这算她承认自己是吸血鬼了吗，我也没把握。
风音咬破自己左手的食指，鲜血一滴滴地从指尖冒出。风音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把左手伸了过来，把食指堵在我嘴唇上，血一滴滴地流到我嘴里。
“说不定在别人眼里，我们是情侣呢。”我含着风音的食指，也没来由地含混地嘟哝了一句。情侣之间会做这事吗？大概也不会吧。此时，我想起了祖国弗吉亚的传统。弗吉亚的很多神学院都有情人坡，像白塔公园的草坪这样。春心荡漾的小情侣们一对对地躺在情人坡上谈天说地。如果有天文知识，现在就可以教风音辨认这些星星了。可惜这些浪漫看来是与我无缘了。
“正在犯罪的吸血鬼呢。”风音笑着说。是说我吗？也许我已经变成吸血鬼了。
“恋爱中的诺瓦少年少女很幸福呢。风音，有喜欢的人吗？”大概风音真的是吸血鬼，一旦尝了她的血理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回想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天晚上我会如此失态。
“我们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没有诺瓦少年少女的幸福。不要让风音想起讨厌的事情啦，明明还给你吸血了呢。咬破手指，风音也下了好大决心呢，很疼的。”风音又想把这事绕过去。
“什么命运？比如，和路比结婚？诺瓦权力者和维苏伊权力者的结合？”我有点不开心。我当时和路比并不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嘴里蹦出这个名字。
“哈哈哈，为什么是和路比呀？怎么想到的？”风音打趣道。
“在普通小城自由恋爱，也是一种幸福啊。你父母会禁止你自由恋爱、强行把你嫁出去吗？”我问，也许这是出身高级教士家庭的上等人才有的苦恼。
“风音家里很开明的啦。不提这个了。尤因，你介意风音和你开一个玩笑吗？”风音说。
“什么玩笑，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你刚刚就没说过一句真话，一直在开玩笑。”
“也许，风音只是说也许啊。你至今为止的生活都是假的，你看到的从神学院毕业的未来都是虚幻的。你真实的未来早就没有了。”
“什么意思？半年前，我被多特主教诬陷为吸血鬼，我之前所有为了考百利斯神学院的努力全部白费。但是你及时赶来，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已经体会过，之前生活全是假的是什么感受了。”
“不是这个意思啦。上次有风音，这次，就没有了哦。没有人能救你，你自己也不能。”
“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不能接受的。”我说。
“你要改变自己早已确定的命运？这种事，只有万能的主才做得到哦。”风音问。
“不，我想说的只是前半句。我会接受。但未来的事怎样都好，我是活在当下的人。我真实的存在，就是此时此刻和你一起躺在白塔公园的草坪上看星星。未来会怎么样，本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自己喜欢的人注定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但又不断地向自己释放善意，那是多么痛苦的事啊。”“不要想未来的命运，珍惜当下就好。”
算是被甩了吗？之后回想起来，也许是这样。也许又不是这样，因为风音后来又让我吸了几次血。吸血有什么意义呢？为了繁衍后代，自私的基因夺取了人类的躯体，释放快感麻痹人类，人类又把这样的行为和爱情联系在一起。吸血，则既没有基因的驱动，也没有快感伴随，更不会与任何美好情感联系在一起。每当含着风音的食指在口中品味时，我尝到的总是死亡的气息，想起的总是那天晚上被扔在墙角的、穿着沾满血的神学院院服的风音，与那天凌晨逃到白塔上越过栏杆纵身跳下、在深刻的恐惧中看到浅滩越来越近的自己。再吸多少次血，和风音的关系都不会更进一步。风音的命运，是被决定了的，而我的，也是。一年过去，谁谁和谁谁谈恋爱了，谁谁又和谁谁分手了，我和风音依旧维持着暧昧的关系。
“风音，你是吸血鬼吗？”我抛出了尖锐的问题。虽然有些人毫不介意地在公共场合大谈特谈教宗要死了这种高度政治敏感的话题，但我显然没那个胆子。而且风音大概也不会说实话。
“不是”。风音的回答简短有力，即使这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其实我有时会有这种感觉，来自多特的我已经死了，现在诺瓦的我，是靠着你搭救、靠着你进入诺瓦神学院学习的。如果人凭借什么确认自己的存在，我的回答是，记忆。现在多特的记忆逐渐远去，诺瓦的记忆在我内心深处鲜明地存在。我正是靠着和你的交际确认自己的存在。”我说。
“好复杂哦，风音听不懂这些啦。”风音好像不喜欢我的长篇大论。
“就是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你是吸血鬼，出于对同族的怜悯把我从多特救下，现在要在人类社会大闹一番，我是你的同伴。其实今天下午在伊利湖底，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就算你和我说，你把我变成了吸血鬼，也许我也不会有太多抗拒的情绪吧。”
“你觉得，你自己是吸血鬼？”风音问我。
“不觉得，我只是打个比方。但我是你的同伴，请你相信。也许，就算我是人类，如果你要求我背叛自己的种族为吸血鬼做事，我也会听从吧。比起虚假的宏大叙事，我更珍视的是真实的友情、或超越友情的，羁绊。我对人类社会没什么美好的记忆，他们在我做了几十年准备，终于有机会考入百利斯神学院时，宣布我是吸血鬼并剥夺了我的入学资格。但你让我来了诺瓦神学院，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这不是客套话。”
“风音不是吸血鬼啦。”风音仍然嘴硬。“不如说，风音才代表了，你说的那个词，人类社会的宏大叙事？风音是魔法伦理委员会主席哦。你讨厌风音吗？”
“算了，怎么都行吧。”
“但偶尔做些吸血鬼之间会做的事情，也很有趣哦。要试试吗？”风音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这算她承认自己是吸血鬼了吗，我也没把握。
风音咬破自己左手的食指，鲜血一滴滴地从指尖冒出。风音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把左手伸了过来，把食指堵在我嘴唇上，血一滴滴地流到我嘴里。
“说不定在别人眼里，我们是情侣呢。”我含着风音的食指，也没来由地含混地嘟哝了一句。情侣之间会做这事吗？大概也不会吧。此时，我想起了祖国弗吉亚的传统。弗吉亚的很多神学院都有情人坡，像白塔公园的草坪这样。春心荡漾的小情侣们一对对地躺在情人坡上谈天说地。如果有天文知识，现在就可以教风音辨认这些星星了。可惜这些浪漫看来是与我无缘了。
“正在犯罪的吸血鬼呢。”风音笑着说。是说我吗？也许我已经变成吸血鬼了。
“恋爱中的诺瓦少年少女很幸福呢。风音，有喜欢的人吗？”大概风音真的是吸血鬼，一旦尝了她的血理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回想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天晚上我会如此失态。
“我们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没有诺瓦少年少女的幸福。不要让风音想起讨厌的事情啦，明明还给你吸血了呢。咬破手指，风音也下了好大决心呢，很疼的。”风音又想把这事绕过去。
“什么命运？比如，和路比结婚？诺瓦权力者和维苏伊权力者的结合？”我有点不开心。我当时和路比并不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嘴里蹦出这个名字。
“哈哈哈，为什么是和路比呀？怎么想到的？”风音打趣道。
“在普通小城自由恋爱，也是一种幸福啊。你父母会禁止你自由恋爱、强行把你嫁出去吗？”我问，也许这是出身高级教士家庭的上等人才有的苦恼。
“风音家里很开明的啦。不提这个了。尤因，你介意风音和你开一个玩笑吗？”风音说。
“什么玩笑，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你刚刚就没说过一句真话，一直在开玩笑。”
“也许，风音只是说也许啊。你至今为止的生活都是假的，你看到的从神学院毕业的未来都是虚幻的。你真实的未来早就没有了。”
“什么意思？半年前，我被多特主教诬陷为吸血鬼，我之前所有为了考百利斯神学院的努力全部白费。但是你及时赶来，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已经体会过，之前生活全是假的是什么感受了。”
“不是这个意思啦。上次有风音，这次，就没有了哦。没有人能救你，你自己也不能。”
“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不能接受的。”我说。
“你要改变自己早已确定的命运？这种事，只有万能的主才做得到哦。”风音问。
“不，我想说的只是前半句。我会接受。但未来的事怎样都好，我是活在当下的人。我真实的存在，就是此时此刻和你一起躺在白塔公园的草坪上看星星。未来会怎么样，本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自己喜欢的人注定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但又不断地向自己释放善意，那是多么痛苦的事啊。”“不要想未来的命运，珍惜当下就好。”
算是被甩了吗？之后回想起来，也许是这样。也许又不是这样，因为风音后来又让我吸了几次血。吸血有什么意义呢？为了繁衍后代，自私的基因夺取了人类的躯体，释放快感麻痹人类，人类又把这样的行为和爱情联系在一起。吸血，则既没有基因的驱动，也没有快感伴随，更不会与任何美好情感联系在一起。每当含着风音的食指在口中品味时，我尝到的总是死亡的气息，想起的总是那天晚上被扔在墙角的、穿着沾满血的神学院院服的风音，与那天凌晨逃到白塔上越过栏杆纵身跳下、在深刻的恐惧中看到浅滩越来越近的自己。再吸多少次血，和风音的关系都不会更进一步。风音的命运，是被决定了的，而我的，也是。一年过去，谁谁和谁谁谈恋爱了，谁谁又和谁谁分手了，我和风音依旧维持着暧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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