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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伐薪烧炭

    四周昏暗无光,前方只有一片虚无。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带走体温,刺骨的冰寒使得四肢渐渐麻木。脚步先是变轻,然后越来越沉。男子的身影只能靠在大树旁喘息,他庆幸自己没有被沼泽吞噬。

    河湾地沼泽密布,杂草丛生,大雪过后天地苍白一片。口中的鲜血已经干涸,果腹的草根抵不住饥寒,再走下去究竟是生还是死亡?不言而喻。

    “你就这点本事?”

    突然,脑海中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迷雾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不打算找我报仇?”

    影子渐渐清晰,竟然和背靠大树的男子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若不报仇,何必苟活?干脆与这天地融为一体,一了百了多好。”

    “滚开!”

    已经虚弱至极的男子突然爆发出滔天的怒火,只见他朝着虚空狠狠挥拳,似乎在与另一个自己对打。一拳,两拳,十拳,终于体力不支的瘫坐地上。

    “你只配活在父亲大人的羽翼之下,失去庇护你就成为废物。”

    影子再次现身,蹲在旁边极尽嘲讽。男子无奈只能掩住双耳,试图把头埋在身子里,天地顿时安静许多。

    “你不是对天神发过誓,势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怎么,这就要放弃?”

    可惜于事无补,尽管男子闭上双眼,捂住双耳,但内心之中那道声音似乎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又一阵寒风吹过,刺骨的寒冷终于占为上风。身影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就连手指头都不再听从号令。

    “该死的掮客,这毒还真是歹毒!”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数日之前身中剧毒侥幸逃进河湾地的石隽。连日来他拼命逃窜,以草根和积雪充饥,逃至此处没被沼泽吞没或许已耗尽他此生尽数运气。

    毒气在经脉中游走,蚂蚁啃食般的消耗着他体内浑厚的元力。之前与众人动手时毒气侵袭心脉,为守住心门不得不抽出四肢百骸的元力,以至于身体已彻底被毒素占据完全失去控制。

    “真就如此死去?”

    石隽不甘心,自己大仇未报身死去实在是窝囊至极。当年他跳入茫茫风暴之海,本以为从此葬身深渊,却是一根浮木恰巧挽救他于溺亡之刻。

    当他踉跄上岸,仰面朝天的看着蔚蓝色的苍穹时,便默默在心中立下毒誓:终此一生,家仇国恨不得报,枉为人子。如破此誓,万箭穿心!

    “真的动弹不得,没,没有,力气。”

    石隽试图运劲行气,可身体早已空空如也。此时他双眼失明,双耳失聪,七窍已废五窍,仅剩下的心门也被迷魂毒气层层包裹岌岌可危。

    从何种角度看,瘫坐地上的石隽已然成为一具尸体。即便可以暂时守住心门,可周遭魔鬼一样的天气同样致命。漫天飘起鹅毛大雪,四周的温度陡然降低让石隽本就麻木的身躯雪上加霜。

    “啊!”

    一道金属摩擦的声音刺入耳膜,石隽缓缓睁开双眼发现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乌鸟不知何时落在眼前。

    “我已经死去?”

    乌鸟出现的同时四周雾气昭昭的模样突然风云变幻,鲜红如雪的残阳远远挂在天边映得大地一片绯红。光照在石隽僵硬的身体上使得他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

    传说将死之人可以看见来自地狱的使者来索取灵魂,石隽眯着眼睛看着这只乌鸟,它有着和残阳一样颜色的瞳孔。

    体内的生机在飞速流失,石隽知晓大限将至。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只见石隽瞳孔中最后的亮光惨然泯灭,与此同时两道血色的光芒又悄然浮现,好似两道血色残光。

    乌鸟张开翅膀飞向高空化作一片乌云,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乌云,而是成千上万只黑色乌鸟在穹顶之上连同一片朝着血色残阳飞去。

    “哇。”

    石隽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在这茫茫河湾地的荒郊野岭之中为何会听到一声婴儿啼哭?紧接着自己的意识突然觉醒,四周依旧雾气昭昭仿佛刚才只是在梦中。

    “毒气消失了?”

    石隽惊讶的发现在体内啃食元力的毒气已然无影无踪,微弱的元力再一次从心门中溢出向四肢百骸扩散。

    夜幕降临,空气变得无比阴冷潮湿。若是寻常人在这茫茫冬夜需要拾柴生火才能勉强过活,但多年修炼的石隽只需打坐运力来抵御严寒。

    “时间,我需要时间。”

    身体几近空虚,石隽需要与死神赛跑以免自己不会身死严寒。可此刻他却无法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耳边总是飘来婴儿的啼哭声让他感觉惶惶不安。深更半夜,又是茫茫河湾地,哪里来得婴儿啼哭?莫不是有妖灵在作祟?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石隽萎靡的坐在原地喘着粗气。既然无法静心凝神,索性强行中断运力,以至于稍微受了些内伤。

    “何方妖孽?”

    过了好一阵,石隽缓缓起身顺着哭声飘来的方向寻去。转过一道植被茂密的山岗,又趟过一条浅浅的泥潭,婴儿的哭声越来越清晰。

    前方一片平坦开阔的沼泽地,中间只有一块巨石,四周没有一棵树。石隽心中明了,此种地形看似坦途实则凶险无比,一步踏错就会身死泥沼。

    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意料,只见巨石上方站立一只漆黑如墨的乌鸟,在它宽阔的羽翼之下护着一个婴儿的襁褓。巨石下方,一只体型庞大的野兽在与之对峙,碧绿的眼神中透着凶狠无比。

    “怎么!怎么可能!”

    茫茫河湾地遇见豺狼虎豹并不稀奇,可眼前的这只野兽体型似小山,两只凶狠的狼牙仿佛两把亮着寒光的钢刀随时索命。

    体型巨大,通体墨绿,狼牙似刀,这只野兽的种种都在提醒着石隽,这是只来自遥远极北玄武冰原的苔原狼。

    玄武冰原与塞北之间隔着茫茫的玄武冰洋。虽然极北终日天寒地冻,但万里冰洋一半是坚固的寒冰,一半是刺骨的冷水,显然不可能有活着的生物能通过这片海洋。

    冰原与塞北陆地交隔唯有山海飞渡。此处地形极其险要,北边冰原上巍峨的狼居胥山蜿蜒入海,南边太白山的余脉也直插北海之中,两处山脉在海中形成怪石嶙峋的海岬,只有一条形似青龙的巨大铁索能飞渡此处。

    这些粗大锁链据说都是用上好的轩辕精钢打造,上面铺满坚硬的万年青榆木板。飞渡铁索长十八里,宽可容一驾完整的战车通过。

    遥想当年圣皇夏禹所向无敌,杀得蛮族落荒而逃。从白鹿港追击至此,导致许多蛮族坠海身死。圣皇高瞻远瞩,命匠人改建加固老旧的渡桥将塞北与冰原永远连接起来在山海之间形成一条至关重要的交通线。

    神木降禹,画地封王。这条山海飞渡随后被历代神木王加固加宽,千百年来屹立在山海之间永不倒。

    海岬一边是寒冷刺骨的玄武冰洋,另一边是电闪雷鸣的风暴之海,飞渡是唯一的陆上连接,因此自打建立之初就成为冰原蛮族的眼中钉,肉中刺,誓要夺取的战略要点。

    禹皇暮年之时,听取宰相李斯进言大兵囤积狼居胥山,在冰原最南端的山脉建立起一道人工屏障,史称禹皇建万里长城封狼居胥。

    长城借助山脉走势形成一道强力的屏障阻挡着蛮族南下,由西到东分布着无数的烽火台以便信息的传递。偌大的长城只有三处重型要塞,分别是西边的橡木湾,中部的狼山台以及东边最大的山海关。

    橡木湾与狼山台都有天堑阻隔,活人根本无法翻山越海。唯有东边的山海之关是薄弱环节,此地虽是易守难攻的阵势,但自古蛮族的铁骑往往能轻易冲破此关大举侵袭塞北神木。

    石隽出身世家,少年时饱览群书,特别对天下奇闻异事感兴趣。从小他就十分向往塞北神木以及更加北方的玄武冰原,梦想有一天能去冒险一番。

    苔原狼生于黑风苔原,天生体型巨大且凶猛无比。此兽万万不可能出现在塞北与九州的交界之处河湾地。它又不是飞鸟,天生翅膀可飞跃丛山峻岭至此。

    此时这只巨大的猛兽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类的气息至此,碧绿色的瞳孔正死死盯着巨石上的漆黑之鸟,令石隽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它似乎还很忌惮这只乌鸟。

    论体型巨狼比乌鸟大上百倍,可为什么它此时竟然驻足不前,甚至不时还略微后退几步,它究竟在忌惮什么?

    “好像乌鸦,但必不是!”

    石隽刚才以为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乌鸟居然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它通体乌黑形似乌鸦又比之大上数倍,堪比翱翔天际的雄鹰。

    想破头也没想起此种乌鸟是何物?石隽只好远远地看着两只猛兽对峙,又不住地替襁褓中的婴儿揪心。因为此刻婴孩的哭声断断续续,气息明显减弱显然状态不是很好。

    “这孩子不久就会被冻死!”

    即便有襁褓包裹,可入冬的河湾地也是寒冷异常,那些粗布麻衣根本抵挡不住寒冷的侵袭。若不及时给婴儿取暖,想必只有惨死严寒一个下场。

    石隽大可一走了之,无论是野兽还是婴孩均与他无关。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片恻隐之情。联想到自己的族人连一个这样的婴孩都没能存活,不仅悲从中来至双眼含泪。

    突然,一阵狂风掠过,只见那只黑色的乌鸟瞬间消失不见。眨眼功夫就来到狼头面前朝着碧绿色的狼眼凶狠一击。

    “好快!”

    强如石隽都没能看清乌鸟的行动轨迹,甚至连影子都没捕捉到。心想如果这只鸟攻击的是自己,他必死无疑。

    苔原狼立刻感知到危险,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乌鸟嘶吼。只听一声兽吼,周围被这吼声震得地动山摇,远远的几棵碗大的桦树瞬间拦腰折断。

    石隽也是心惊肉跳,一口鲜血上涌差一点喷出。他心知不能让野兽闻到血腥味,否则自己必定粉身碎骨,硬是生生把鲜血咽了下去。

    巨兽嘶吼的声浪如洪水一般让一片片树木倾倒,可对那只乌鸟丝毫不起作用。只见它倒扇翅膀在声浪中好似鱼儿遨游一般,转瞬间又来到苔原狼面前。

    唰,一道血光划过,伴着巨兽的哀嚎让石隽差一点稳不住心神而灵魂出窍。真是恐怖如斯,这只乌鸟居然瞬间就抓瞎苔原狼一只眼睛,要知道这巨狼的战力可是抵得上一只百人铁骑。

    猛兽恼羞成怒,刚才的忌惮全然不见转而全身恐怖的低吼之声。苔原狼从不退缩,面对强于自己的存在也会迎难而上,即便最后落得身死的下场。从小石隽就听过苔原狼大战蛮族猎人的故事,想不到此刻故事中的情景真实浮现于眼前。

    巨狼凶猛,乌鸟也不是善茬。它化作片片乌光上下翻飞,所过之处苔原狼坚硬的皮毛被瞬间抓出露骨的伤口,引得鲜血四溅的景象可怕至极。

    “难道这只鸟是天神所化?”

    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石隽有些眩晕,除非是神灵附体,否则世间哪会有这种猛禽可轻易撕开苔原狼坚硬如石的皮毛?

    猛兽之斗开始得突然,结束也是戛然而止。短短几个呼吸,苔原狼已经全身伤痕累累,眼看就要撑不住倒地。再看乌鸟浑身溅满鲜血也是恐怖至极,只不过这些鲜血都是这匹可怜的苔原狼溅出的。

    嗷呜!

    只听巨狼一声嚎叫直冲云霄,连挂在天空中的明月也悄然隐匿到云层之后,生怕被这声浪波及。瞬间地动山摇再起,这一次却是那凶险无比的鬼沼来袭。

    “不好!”

    石隽觉得脚下的泥土突然发软,似乎有只无形的大手拽住脚踝狠狠往下坠去。

    尽管元力远未来得及恢复,可此生死时刻一秒钟也犹豫不得。他使劲浑身解数飞跃而起,可周遭全是泥沙无处落脚唯有前方那块巨石。

    想到此一不做二不休,石隽像只雨燕似的滑翔在空中朝着巨石飞去。可就在半途时一道乌光亮在眼前,那只可怕的乌鸟正伴在身旁同样朝着巨石飞去。

    它鲜红的瞳孔死死盯住石隽的眼睛,后者瞬间失去意识朝着泥沼像个无线的风筝下落而去。可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乌鸟突然一个回旋朝着石隽飞去,双爪轻轻扣住石隽腰间呼吸间把他仍在巨石之上。

    苔原狼陷入泥沙之中,浑身鲜血和着黑泥在做垂死挣扎。鬼沼岂是浪得虚名,如此身形巨大的猛兽顷刻间就被吞没殆尽,只剩一颗硕大的狼头暴露在外惨不忍睹。

    奄奄一息的狼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巨石上的乌鸟,可后者却对之不屑一顾。它把石隽仍在巨石上的瞬间,就展翅腾空而起朝着北方飞去。

    静,天地之间再次陷入静谧仿佛刚才一切都未发生。不知过了多久,石隽缓缓睁开双眼,发现明月依旧高悬。

    “我没死?这是怎么回事?”

    可怜的石隽此时头脑中一片空白,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魇,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全身依旧完整如初才放下心来。

    突然,口鼻之中闻到一股恶臭的气味,转身望去一颗巨大的狼头正在下方狠狠地盯着自己。这一幕给到石隽巨大的刺激,他吓得差一点翻下巨石,幸亏双手及时攀住边缘。

    也正因如此,他惊讶的发现巨狼其实盯得不是自己,而是襁褓中的婴孩。此刻襁褓被鲜血染红,而婴孩的啼哭也消失无声不知是死是活?

    “糟糕!”

    石隽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婴孩需要他来挽救,急忙靠着臂力攀上巨石,连滚带爬的来到襁褓旁边又差一点吓个半死。

    只见襁褓里的婴孩好似一颗血葫芦,浑身上下已被狼血浸透,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血红的肉球。婴孩双眼紧闭,口鼻已无气息,怕是早已冻死又或者被巨狼的声浪震死。

    “唉!还是晚一步!”

    石隽心中顿生懊悔,恨自己无能为力将这个新生命挽救于危难时刻。虽然浑身是血,但这个孩子的五官看上去却十分清秀,尤其是小脸特别的可爱。只看上一眼,石隽心中就生出些许怜爱之意。

    恶臭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显然这只苔原狼还没死透。不知它为何对婴孩如此仇视,以至于自己身陷鬼沼之中还恶狠狠地盯着襁褓。

    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苔原巨狼传说是上古神兽玄武子嗣魂精所化。正当石隽准备抱起襁褓想找个地方埋葬婴孩的时候,忽觉脑后生风。

    “不好!”

    本能的反应之下,石隽来不及抱起襁褓,只能想着转身侧飞好躲过巨狼的攻击。可转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深深的恐惧到。

    巨狼硕大的头颅此刻高高跃起,像颗顽石一样朝着襁褓砸下来。真想不到濒死一刻,巨狼头颅一转,居然故意扭断自己的脖颈将头颅高高抛起。即便瞬间身死,也要和婴孩同归于尽。

    石隽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本想逃离巨石的他居然不管不顾的朝着襁褓飞扑上去。情急之下掏出怀中的玄武岩晶朝着钢刀一样的狼牙挥去。

    关键时刻,这个传家之宝真是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一颗狼牙在岩晶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瞬间被刺得粉碎。

    可能石隽的运气全都耗费在逃命的路途之中,一颗狼牙被刺碎,另一颗却已来不及抵挡。狼牙像钢刀一样瞬间穿透胸膛,只因这个汉子想护住襁褓中的婴孩。

    巨大的狼头砸在身前,石隽拼命抵挡着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被刺穿胸膛的那一刻,他就几乎晕厥过去,仅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

    “看,看来这仇是,是不能报。”

    死亡来临之时,石隽只想到大仇不得报瞬间怒气灌满全身。这股怒气支撑着他的意识,他也勉强的支撑着身子把襁褓挡在狼头之下。

    鲜血顺着狼牙滴滴下落,正好落在婴孩的脸上,孩子原本紧闭的双眼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奶声奶气的哭啼飘在空中。这一幕让意识渐渐模糊的石隽瞬间清醒许多,他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

    也不知石隽哪里来的气力,只见他拿起岩晶把刺穿胸膛的狼牙割碎,瞬间鲜血如泉涌。他急忙运力止血,在晕倒前的最后一刻把襁褓紧紧拥入怀中。

    “你果然没能死掉!遗憾啊!”

    昏暗之中,石隽只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么多年这个心中的恶魔自始至终伴随身边时不时就冒出来扰乱自己。

    “举族被剿时你侥幸躲过一劫,深陷瀚海中你又幸运地抱住浮木,隐匿九州你像只老鼠一样躲藏起来逃过无数次追杀,而这一只你居然还没能死!”

    影子气得轮廓模糊,恨此人为什么能一次又一次从死神的手掌中逃窜?可这一次石隽选择沉默不语,大仇不报心魔永不会除,多说已无益。

    影子见石隽沉默遂变得越发暴躁,好似一只飘在空中的鬼魂一样上下翻飞。时而对他拳打脚踢,时而又在那哀嚎恸哭,搅得周遭片刻不得安宁。

    “阿爹,他好像醒了?”

    一道娇嫩的声音传来,影子似乎被一股无形的飓风瞬间吹走。石隽猛然睁开双眼,把眼前一个娇小身影吓得不轻,手中的陶碗瞬间落地摔个粉碎。

    “小丹!”

    只听远处传来一道男子的呼喊,呼吸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光中浮现。强烈的倦意再次上涌,石隽不得不闭上沉重的眼皮。

    一棵冬枣树,两间简陋的石屋,三面灌木篱笆上布满尖刺。屋外飘着鹅毛大雪,屋内飘着炊烟,大眼瞪着小眼的父女俩人望着一地碎片沉默不语。

    “阿爹,都怪女儿。”

    家里最后一只陶碗被打碎,和陶片散落一地的还有飘散着热气的杂米汤。

    “无妨!”

    男人体格健壮,虎背熊腰,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猎户模样。可显得格格不入的是他此时正怀抱襁褓,粉嫩的婴孩正熟睡在他的臂弯中。

    此地无名,地处河湾北岸远离人烟。父女俩在此靠着打猎过活,偶尔去几十里外的村庄拿皮毛换一些粮食与盐巴。

    一日狩猎之时,猎户见河口处不知何时多出一块巨石。此景也不稀罕,他深知定是河湾地中的鬼沼将巨石推到此处,但奇就奇在巨石上居然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猎户小心翼翼的上前检查此人是否已死,居然在他身下发现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昨夜虽刚下过雪,但婴孩被保护的很好,粉嘟嘟的小脸看上去让人不禁心里欢喜。

    “正好棚内母羊刚产羊仔,否则哪里来的奶水喂养此儿。”

    石隽又昏迷三天三夜才渐渐苏醒,听着猎户的娓娓道来不仅心声感慨。无论是他还是这个孩子,想必注定是命不该绝。

    “阿爹,饭做好了。”

    猎户的女儿虽才五六岁模样,但却也仿佛小大人一般。每天有模有样的帮着阿爹整理皮毛,洗衣做饭,喂狗牧羊。

    渐渐相处之后,石隽也知晓自己竟然侥幸借鬼沼穿过茫茫河湾地。此处虽远离村落,但已属于神木地界。此时他总算松下一口气,自己千辛万苦终于走到此处真是不堪回首的经历。

    连养几日,石隽胸前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好消息是他终于捡回一条命,可坏消息是他竟然连一丝元力都感觉不到,七经八脉到四肢百骸中早已空空如也,仅剩心门中微弱似鸿的点滴元神。

    石隽心中明了,受此致命伤能保住性命已实属幸运至极,又怎敢奢望功力尽恢复。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会有办法,眼下只有尽快养好重伤继续北上才是。

    “多谢恩公,石隽无以为谢只待日后做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

    这一日石隽终能下地走动,便立刻施礼向猎户父女拜谢。爷俩哪见过这种架势,山野猎户单纯至极,立刻羞成大红脸急忙搀扶。

    “使不得!使不得!俺与儿都是粗人,不讲这些。”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猎户虽是猎杀动物但却对大山始终心生敬畏。别说是人就是那落单受伤的野兽,如无必要猎杀他也会选择出手相救。万物皆有灵,无尽的杀戮终将毁灭自己。

    “实不相瞒,我本是江南走商之人,奈何遭歹人陷害不得不出逃塞北。”

    石隽半真半假的向猎户父女娓娓道来,说自己的商队在剑陵道上遭到仇家追杀,自己不得不带着孩子逃进河湾深处。

    奈何歹人穷追不舍,自己奋起抵抗。双拳难敌四手,就在自己重伤将死之时遇到鬼沼来袭将歹人全军覆没才侥幸活下来。

    “他也没娘了?”

    猎户单纯,一点也没有怀疑石隽的故事。整个过程频频点头,感慨生逢乱世百姓活得不易。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女孩却开口说话。

    石隽猛地愣住,婴孩的身份对他来说也是谜。乌鸟与苔原狼那场惨烈的大战还历历在目,那恐怖的场面令他不寒而栗。

    婴孩的身份似乎只有那只乌鸟清楚,否则它也不会拼死保护。石隽忽然觉得有些荒唐,虽然万物有灵,可如何向一只鸟去求证?

    “他娘。”

    石隽一时语塞,整个人陷入思考之中,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可小女孩却误认为自己戳中石隽的伤心处,小脸浮现一抹歉意。

    “阿叔,我,我不是故意的。”

    猎户听闻长叹一口气,两个孩子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妻子因难产而亡,见到女儿的那天是自己此生最开心的一天,也是最伤心的一天。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入冬之后,猎物逐渐稀少,幸好猎户提前准备好存粮和鱼肉足够父女俩越冬。可眼下突然多出两张嘴来,食物变得捉襟见肘。石隽察言观色,立刻明白猎户心中所想,暗暗计较一番便有了主意。

    “我在橡木湾有个投奔之人,待伤势恢复我便上路北去。”

    石隽最终的目的是翻越天堑去到玄武冰原,走山海关与狼山台固然是行不通。这两处要塞均有重兵把守,想单枪匹马穿过重重关隘肯定是痴人说梦。

    狼山台是整段长城最高点,南侧是依山而建的坚固要塞,北侧则是高千米的绝壁。古有大能者在此处设计一种巨型升降梯,能同时容纳十余人。

    北侧绝壁之下是热气升腾的鬼影湖,据说此湖中寸草不生,又暗生许多不可名状的生物。连着西边就是茫茫千里的鬼影森林,那里更是生人勿近之地。

    狼山台每个月会吊下木梯派斥候小队去鬼影湖附近巡逻,除此之外再无穿过此地的机会。显然这里不是石隽的活路,即便侥幸能下得绝壁也会身死在鬼影森林之中。

    山海关连着山海飞渡,是冰原与塞北唯一的陆上交通要塞。时逢吉日关口会放开榷场,让蛮族与塞北之间的商人做些生意。可眼下战乱之时榷场必定关闭,因此那里也不是出路。

    橡木湾依山傍海,是万里长城的最西侧。太白山脉像只利剑一样直插玄武冰洋之中,又耍个回马枪恰好形成一座避风的港湾。海湾四周橡木丛生,故得此名。

    这里与南边的白鹿港不同,是个完完全全的军港。此处可通过海路与西南方向轩辕境的东海望连接起来,长城上那些坚不可摧的轩辕钢就是通过船只走海上运送至此。

    每年只有夏季最热的伏月冰洋上才具备通航条件,因此生活在橡木湾的人们每年也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可以出海捕鱼。

    没有人会傻到敢驱船北上,因为冰洋之中越往北寒风就越像钢刀,到最后只能落得船毁人亡的下场。即便你沿着海岸线提早登岸,那等待你的将会是茫茫一片鬼影森林。

    “已经入冬,这塞北可不比江南,你这一路上必定千辛万苦。”

    猎户闻听石隽伤好就要离开,心中还有些恻隐之情。冬天的塞北神木那是天寒地冻,一个大伤初愈的人带着一个婴儿要想平平安安的从南走到北几乎是不太可能。

    先不说那些杀人越货的山贼马匪,这一路上的野兽猛禽也是一个足够的威胁。除非他足够幸运,能遇到北上的商队。可这个时节,商队应该早就抵达目的地。

    “我心里早有准备,多谢恩公挂惦。”

    石隽心中早有计较,橡木湾驱船向北靠岸就能跨越长城天堑。尽管活人很难穿越暗影森林抵达黑风苔原是世人的共识,但石隽却有着不同的认知。

    作为影族的一份子,打小他就在暗影中历练,相传影族的祖先就来自冰原西南这片茫茫鬼影森林。他怀中的玄武岩晶石是世世代代相传的神器,是祖先大能万里迢迢从极北玄武岩上获得,是古神的馈赠。

    石隽身怀影族神器,不惧生死的非要穿越重重难关为的就是去到这片鬼影闪烁的森林。这里是先祖的居住之处,他要在此找到影族当年为何举族迁徙到大海尽头的原因。影族秘笺中描述关键就是传说中的影魂阵,只有寻得此阵才能找到答案。

    石隽不是偷奸耍滑之人,随着身子骨渐渐恢复他主动帮猎户一家干起活来。此地多桦木,不出两日他就从猎户那里学到伐薪烧炭的本事。

    冬日里这些木炭是升温保命的必须之物,也可拿到村庄去换些粮食。心门中的元力像种子一样在身体中生根发芽,虽然功力远未能恢复,但石隽自知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唯有多烧些木炭来报答猎户的救命之恩。

    婴孩在父女的照顾之下也渐渐恢复生机,本就粉嫩的小脸变得肉乎乎。小家伙不哭不闹,又可爱至极,引得父女俩渐渐生出不舍之情。

    这一日,石隽又进山伐薪收货满满。远远地看见石屋炊烟袅袅,不仅心生恍惚。父女俩山野打猎的生活虽然艰苦,到也远离战祸是非之地,焉知非福。

    迈着愉快的脚步,石隽口中不禁哼唱出家乡的小曲。可越走他就觉得越不对劲,今日这炊烟怎如此之大?

    “不好!”

    警觉的意识让石隽忽然嗅出一丝危险,他急忙飞奔下山像只灵动的兔子一样。可还是迟了一步,赶回石屋的时候只见熊熊烈火已经燃起。

    “恩公!小丹!你们在哪!”

    显然这把火烧得诡异,不像意外倒有些人为的故意。石隽奋不顾身跃入屋内,可此时屋中浓烟密布,眼睛和口鼻立刻呛得不行。

    “大哥,我就说还有一个人吧!怎么样!”

    石隽耳中忽闻外面有人在交头接耳,心中生出一股不祥之感。继续待在屋子里不烧死也会呛晕,急忙运劲飞跃出去。

    “好家伙,没呛死?身手可以呀!”

    面前一队人马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足足有十几人之多,从装扮上看与那山贼马匪无异。说话之人生得尖嘴猴腮,仿佛大马猴直立行走。

    “他们在哪?你们是谁?”

    石隽心念婴孩与父女二人,心情急躁可余光却遍寻不得。

    “嘿!这话得我问你!邱老三从来都是父女相依为命,何时有你这等无名之辈?”

    原来猎户叫邱老三,相处这些时日石隽还不得知。突然,他发现说话的山贼脚蹬马靴有些怪异,落草为寇之人为何会穿军靴?难不成这些人不是山贼?

    “和他费什么话?杀完赶紧撤!”

    打头之人毫不犹豫的下来死令,众人立刻拔刀相向。石隽早有准备,以少敌多必须要出其不意且擒贼擒王。只见他未等对方话音落下,身影就消失当场。

    发号施令之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脖颈一凉。鲜血顿时如泉涌,喷溅得几米外的雪地鲜红一片。

    “杀!”

    这些人做梦也想不到在山野之中会遇到如此硬的点子,一个照面老大就一命呜呼。众人拔刀便砍,可砍来砍去却砍不中躲闪之人。

    石隽化身灵兔,在人群中辗转腾挪,所到之处就是血光一片仿佛杀神降临。呼吸之间十几个人倒下一大片,几个胆小的立刻四散奔逃也于事无补。

    血影映衬着熊熊烈火,这些人一个都没能逃出石隽的杀伐之气。唯独剩下刚才说话之人被砍掉双手双脚暂时还有口气。

    “你们是官军!”

    石隽惊讶的发现这些人的身手均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寻常的山贼可没有此等本事,加上脚穿的军靴让他瞬间笃定。

    “杀了我!”

    将死之人也不含糊,并没有祈求饶命,这等胆识让石隽确认他们是官军。

    “你们是为我而来?”

    石隽不明所以,父女俩只是山野猎户怎会引得官军至此,他猛然想到自己但转念思索又不太对劲。如果官军真要来抓捕自己,又何必扮成山贼模样?

    掮客那伙人明显身手要高出许多,行事作风很像最近大出名头的风闻司。他们抓人就更不可能乔装成山贼,何况风闻司怎么会这么快就能找到自己,难不成有神相助?

    一个可怕的认知在脑海中突然形成,这些人的目标不是猎户父女,也不是自己,而只能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孩。

    “那孩子到底什么来头?”

    能让官军假扮成山贼的婴孩想必绝不是等闲之人,而且听这些人的口音显然不是塞北的先民,倒是有些幽州方言。

    一队燕云关内的官军乔装成山贼到塞北神木来找孩子,石隽霎时间有些想不明白这种行为的意义何在?

    此时官军趁石隽不注意,狠狠地咬碎舌根一命归西。对方宁愿自杀也不愿透露半点信息更加让石隽如坠迷雾之中。

    “救救孩子。”

    突然,一声微弱的呼唤传入石隽耳中,他遍寻左右才发现猎户身中数箭倒在远处河岸旁边一块青石下。

    “恩公!”

    石隽飞跃过来,握紧猎户的手心。此时他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眼看就要断气。

    “快,救,救救,孩子。”

    猎户用尽力气指向河道,初冬的河水还未冰封,反倒水流湍急。石隽明白,小女孩和婴孩一定是顺水而逃,那些乔装的官军则沿着河岸追击。

    一边是奄奄一息的救命恩人,另一边是深陷凶险的孩子,石隽毫不犹豫的起身朝着猎户叩拜施礼,随即踏上一匹白马风驰电掣的朝着下游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