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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珠子

    大耀都城的西南方的梁地是炎国公,大耀大将军顾元展的封地。

    顾元展的第六子,即顾君泽,对外称私生子,但实际上……

    不过这是后话了,且说梁地的边缘之地,都城莘政附近,又有一山,山名与梁地同音不同字,名凉。

    凉山昨日才下过一场大雨,大雨将周围的青树碧草都刷新了一番,整个青山绿意盎然。

    崎岖的山路上因为雨水的浸泡而泥泞不堪,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洼散乱排布,一个数百人的队伍缓缓前行。

    队伍中的这些人都没有穿着鞋子,那一双手满覆着污泥的踩着泥地,草地,蹚过一个个水洼,周边每时每刻都溅起水花或泥花。

    队伍的旁边,几十名军士押送着这些人,样子十分懒散。

    “快点走,别他娘的给老子磨蹭,狗娘养的贱货。”一个穿着一身旧得发灰的铁甲军士骂骂咧咧的,将手中丈二皮鞭如抽打牛驴般狠狠的甩在了前面的那个衣不蔽体的人身上。

    “啪”的一声,皮鞭击打那人身上,那黝黑的后背瞬间崩出一道血痕,这一鞭子的力道出奇的大,几乎是撕碎了他的血肉,直击在了他的骨头上,这似的被抽打人不由得哀嚎了一声,脸上的“奴”字印记因为这一次疼痛的抽搐而扭曲了起来,他连忙将已经很靠队伍的身躯更靠内了几分。

    这一支本来就很紧凑的奴隶队伍一时间变得更加拥挤起来。

    队伍中有人呵斥,“挤什么挤,给老子滚一边去!”

    队伍如起伏的波浪般,开始了细微的涌动,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加大了向外挤的力度,队伍中央,那位于倒数第五六排的男子脚下一滑,直接跌倒在地,这一来使得后面的几人也都被他绊倒了,还连带了附近的几人。

    走在队伍后方的一个瘦长脸军士绕过了面前的水坑,鞭子瞬间抖开,不由分说就披头抡在了一个奴隶的脑袋上,那个奴隶的脑袋上顿时冒出了鲜血,军士又接连着抽了其他几个摔倒的的人,骂道:“狗一样的东西,给老爷起来,老子倒他妈八辈子血霉,押送你们这帮恶心的东西。”

    他一边凶狠咒骂着,一方愤慨于自己所受待遇不公,转而用鞭子抽打这些骨瘦如柴的奴隶,将自己的不满发泄于他们身上。

    倒下的奴隶有的连忙站起,有的则连滚带爬的追上了大部队,泥水浸透了他们的那破烂的衣裳,上面蹭上了黑黑的污泥,但他们根本不曾在意这些,那些挨了打的只能自认倒霉,没挨打的庆幸不已。

    刚才被一鞭子抽中脑袋的那个奴隶一时间竟无法站起来,瘦长脸更加气愤,那一张驴一般的脸上两只粗大的鼻孔如畜牲般喷出两道白气,长鞭又一次落下,噼啪声中,倒在地上的奴隶哀嚎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任他怎么努力,地上的泥却如同把他黏住了一般,使得他再难以起身。

    终于,他四肢撑地,眼看着即将站起来时,却被驴脸军士一鞭子又一次抽到了地上。

    奴隶的队伍中,有几个人扭头回看,面露不忍之色,有的人却幸灾乐祸,庆幸不是自己挨鞭子,但更多的人则没有回头,他们双眼呆滞,对后面发生的一切都丝毫不感兴趣。

    驴脸军士的鞭子又一次要落下了。

    这一次居然被人抓住了。

    抓住鞭子的同样是一个脸上刻一个“奴”字印的奴隶,他看起来很年轻,如果不是那枚鲜明位于左边的奴字印记占了他大半张左脸,那这个人应该是比较英俊的。这个奴隶的穿着相对来说好一点——虽然那件灰色的衣服也脏而破旧,但至少遮住了他的身体。

    “贱奴,你敢反抗?”驴脸军士大怒。

    “你这样抽打他,”抓住鞭子的青年奴隶用洪亮的声音道:“他当然站不起来。”

    “你也配指责老爷?”驴脸道:“狗东西,松开你的脏手!”

    那奴隶青年没有松手,反而右手发力,力量出奇的大,竟然一把夺过鞭子来,然后抄起鞭子,一下抽在那个军士身上,居然把军士抽飞了丈余。

    “这样的鞭子就该抽在你这畜牲的身上!”

    青年奴隶说完,走上前去,鞭子不断落下,那驴脸军士在地下不断的打滚哀嚎,发出阵阵驴叫。

    旁边的其他军士都看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赶忙跑了过来,手持长枪,围住了这个奴隶青年。

    奴隶的队伍有几千人,几千人分成了几十支队伍,这一支队伍因为后排的冲突而被迫停下,而后面的那些支队伍也不得不因此而暂停。

    紧接着又是几名军士包围了上来,那是押送后面一支队伍的。

    一杆杆长枪上闪烁着寒光,如银蛇的獠牙,长枪晃动如长蛇吐信,士兵们蓄势待发,一时间又不敢贸然行动。

    青年奴隶的一只脚踩在了那张驴脸上,把手中的鞭子扔进了泥坑中。

    “兄弟们,”青年大声喝道:“他们要把我们作为和妖兽一样作为牲畜放到凉山上,然后把我们屠杀,像牲口一样屠杀,然后献祭给神灵,让他们的主子,那些所谓的贵族,纨绔的世家子弟获得神灵给予的恩赐。

    “而我们呢?我们只能被动的接受屠杀,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就算最终我们能在这场祭祀中活下去,我们也依旧得不到我们想要的自由,我们会被送到战场上,成为一个个炮灰,何其不公!我们反抗是光荣的战死,我们屈服,作为奴隶是屈辱的枉死,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奋起反抗,和这些要置我们于死地的狗腿子拼个你死我活?原意反抗的人给我站出来!站出来!和我一起!”

    再没有人站出来,一个都没有。前前后后的奴隶们看着这个青年,这是唯一一个敢于站出来反抗的青年。多数人固然露出了一丝怜悯亦或是嘲讽之色,但许多人竟然连的表情都不曾拥有,如木偶,如行尸。更有甚者,甚至不曾向这里看过去,那样的已经不能说是行尸了——不过是一堆行走的腐肉罢了,一堆皮囊没有损坏但内心早已被腐蚀殆尽的一堆由内向外的腐肉。

    周围静悄悄的,山风吹过,打在树叶上,哗啦啦连成了一片,周围连鸟语声也不曾听闻。那树叶的哗哗声与这独自站出来的青年听到自己那混乱的心跳似乎在应和,又似乎是衬托。

    青年苦笑了一下,他天真的以为至少自己的兄弟们会站在他的身边,然后陆陆续续的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在自己的身边,最终所有人被刻上印记的奴隶都会站在自己的神笔与自己一同反抗,然后,一同有尊严的死去,但他相信总有几个人能够活下去,自由的活下去,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将他们当成奴隶,他们不再是牲畜,他们也能活出人的样子!

    然而他的幻想终于被现实所击碎,当他只看到了只有周围寒冷的枪尖之上闪烁着银光,远处的奴隶们如深深扎根于泥土中的老树般没丝毫未动;他曾经的兄弟低着头,如被风倒了树干般弯着腰,生怕他注意到他们一般。

    他笑了,笑得很凄凉,很悲怆,他笑得疯狂,笑得肆意,笑声回荡在山间,凉山因这片笑声更加荒凉。

    只是无人听出这其中的悲凉,凉山寒意依旧,风吹起奴隶们破碎的衣服,很多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却只感叹于凉山气候的不适,至于青年的笑声,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哀鸣。

    青年停住了笑,他没有去呼唤任何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要自己去承担一切后果。

    但他不后悔站出来。

    在这一刻,他为的不是那个挨了打的奴隶,为的不再是这些行尸走肉,他为的只是自己,像一个人一样,虽然脸上刺着深深的奴印,可他依旧要像一个人一样,骄傲的,有尊严的死去!

    一个军士轻蔑的笑了一声,手中长枪抖动,瞬间刺向青年的头颅,青年没有坐以待毙,他反应极快,向左一闪就避开了这一枪,然后伸出双臂,他的双臂在此时如充气了一般鼓起,两只粗糙而残破的手掌抓住了强杆。

    嘎嘣一声,枪杆断裂,青年左手抓着般有半截枪头的断枪冲上一步,断枪狠狠的贯穿进了那个军士的胸膛。

    手里兀自抓住半截断枪的军士倒下,鲜血流出,将地上的泥水染成赤红,一丝丝红色的水渍流到了青年的脚边,他开始幻想着自己也将会被无数锋利的武器洞穿了身躯,血液也将会一样流向远方。

    他希望自己的鲜血能多流出几丈,然后被其他的奴隶所沾染,他想到自己的热血或许可以唤醒周围观看的人群,哪怕只有一个,哪怕那个被唤醒的人到最后也会像他一样倒下。

    周围所有的的长枪同时朔来,青年大喝一声,抬起双臂,向前一捋,竟然将十几条长枪都搂进了肩窝。

    十几个士兵与一个青年角力,青年体内的元力暴涌而出,两臂发力,竟然一举扭断了所有朔来的长枪。

    拿着断枪的军士们大骇着向后退去,青年无所畏惧,大步向前,用方才军士给予他的蔑视眼神予以回敬。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活出了一个人的样子,做奴隶几个月来所受的屈辱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又一次大笑着,这一次不再悲哀,他的笑中透出无比的畅快。

    一股发自内心的危机感席卷而来,他迅速的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那里。

    那是个短发而冷峻的男子,身形高大,身上没有附着甲胄,只一身石青色衣衫,肤色发黑,有种坚硬之感。

    中年男子那一根如石头般僵硬的手指抬起,一股碎石屑竟然飘荡在他的指尖,他向前一指,那些碎石屑竟然脱离了他的指尖,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竟然变成了一堆碎石飞杀,扑向那个反抗的青年奴隶。

    青年疾速闪避,然而无论是他向左或是向右,又或是向后退去,那堆碎石始终追踪他一人,最终他发现自己无路可退——后面的军士已经抽出了刀,堵住了他最后的去路。

    青年释然了,他忽然又笑了,这笑容却有着许多含义。他挺直了腰杆,竟然不退反进,从容的迎上。

    飞沙走石包裹了他的全身,然后他的身躯在碎石的洗礼下,竟然化成了一座石像!

    中年男子走上前,将宽大的左手按在了青年的头顶。

    “咔咔——”

    石像粉碎,一大堆碎石如灰烬般洒落,扎进了泥地。

    “石大人。”

    军士们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被称做石大人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踏着那堆碎石继续向前走去。

    “看到了吗?”那方才被鞭子抽打过的驴脸早已经爬了起来,得意的踩在青年化成的碎石堆上,将脸上的泥浆抹去,嘴里吐出一口泥水,向周围的奴隶们大声道:“哪个不知死活的要是再敢反抗,这就是下场!”

    奴隶们没有说话,在鞭子声中再次前行,几个奴隶在辱骂声中走出,将方才被杀死的那个军士搬了起来,不知抬往何处去了。

    至于那堆碎石则没有人理会,后面的奴隶们用一双满是污垢的脚踩踏着这一堆碎石。

    人群中,一个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的光头大汉踏过了碎石,摇了摇头,骂道:“蠢货。”

    这支队伍的后方,一个头发蓬松,满脸污泥的乞丐般的少年也踩上了碎石堆。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跟着自己的脚掌骨碌了一下。

    他抬起脚来,竟然看到在碎石中有着一颗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珠子。

    “干什么呢,还不快走?”后面的人推了他一把。

    “没……没什么,脚被石头扎了一下,我马上走。”

    少年说完,弯下腰将那颗珠子暗自抓入了手中,然后快步赶了上去。

    “切,不就被石头扎了一下吗?矫情。”

    少年没有听到这话,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一颗暗红色的珠子,他不知道这颗珠子代表了什么,但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那颗珠子的呼唤,那颗珠子似乎一直在呼唤着四个字,但在这纷乱的脚步声中,少年并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