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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吃肉的狗

    这个世界宛若鬼蜮。

    原野上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尸体,有弓腰作护儿状者,有纠缠作撕咬状者,有身首分离者,有。。。。。。尸体大多都身无寸缕,显然死后连衣衫亦被人剥夺。

    两只野狗正争夺一具尚未腐烂的女尸,一只咬着脖子,一只却咬在胸口多肉之处,拖拽间将尸体倚在了官道之上,下午斜阳彤红,斜射到女尸脸上身上,映得女尸面颊嫣红,像是涂了胭脂。

    明明尸体众多,两只野狗却在拼力争抢,难道是因了这份美丽?

    当急促的车声传来,两只野狗抬起头来,四只眼睛盈盈闪着绿光,同时看向疾驰的大车,它们竟然不怕,口中甚至发出了呜呜的威胁。

    那眼神,那姿态,不像狗,反而像是恶狼,显然是吃多了人肉的表现。直到大车以势不可挡的架势碾压过来,两只野狗方才明白自己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将尸体遗在了大道中央。

    疾驰的大车之上,沈健谊懵逼已是有段时间了,若非场景太过真实,沈建谊真觉得自己正在通往地狱的路上,原野死尸狼藉,一路断壁残垣,一派末世景象,而就像孟婆汤喝少了一般,他的思维时而糊涂时而清明,他能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但他圆睁的眼中浮现的却是脑海中的一幕。

    脑海中,一只大若山岳的乌龟正张开了它那血盆大口,用力噬咬,吞噬着他的大脑,那场景无比的恐怖,惊得沈健谊面无人色。

    。。。。。所有的一切,是幻觉吗?

    在沈健谊眼睁睁看着乌龟大口吞噬的同时,遥远的时空,一处婚房之内,一个怀抱着一只硕大乌龟,双眼无神仰卧的女人忽然发现,怀中的乌龟挣扎,升空,变大,长出了獠牙,用力咬向虚空中一个人影的头颅,而那人影,却似乎是她逝去的爱人。

    “不!”

    女人猛然睁大眼睛,惊呼出声,随着她的动作,空中虚影缓缓升空,远离,与此同时,女人发现,似乎因为先前变身耗空了,怀中的乌龟头颅垂下,生命力竟是随着那空中虚影缓缓逝去。

    虚影缓缓消失,爱人逝去了,爱龟也死去了,呆若木鸡的女人猛然回神。

    “等等我。。。。。。”

    余音缭绕,半响缓缓消散。

    翌日,人们发现人龟俱死,神态安详,婚房无任何异常,死因莫名,颇为诡异。。。。。。多番察查后砖家释疑,明确原因。。。。。。悲伤过度,诱发脑溢血。

    新娘为爱殉情,事件发酵,热搜登顶,一度唤醒了人们对爱情的信心。

    人们不知道的是,婚房开始是帽子进出,后来却被国安人员接管,随后戒严、最终整坐楼栋封闭。

    。。。。。

    乌龟仍在用力噬咬,在沈健谊惊恐的注视中,一声布帛撕裂一般的声音轰鸣,似乎某个屏障被咬开,又似堤坝倒塌,洪流自脑海中冲击而开。

    飞机、火车、高楼,乌龟、女人、府学、状元。。。。。。不时闪现的片段让沈建谊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他似乎是大明淮安沈公集沈家正在府学混文凭的傻少爷,却似乎又是一个时常自嘲为蚁族的家伙。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流在翻滚,似浇水和面一般,掰开了揉碎了要糅合在一起,一道思维简单却占据着主场优势,一道思维复杂却如同无根之萍,在争夺着身体的主导。

    就如同做了一场噩梦,零星而不完整的片段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在吞噬在融合,如同钢针在搅拌,又仿若灵魂同在磨盘中碾磨,一会这道占了上风,一会又是那一道占据上风,脑海中不时闪过的零碎画面,让沈建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小屁孩少爷,还是那个几百年后的废柴。

    极度的痛苦在这过程中十倍数十倍的放大,非人的折磨,让沈建谊痛不欲生。

    混乱的记忆中,沈建谊有着乾坤颠倒的错乱。。。。。。

    “我是在做噩梦?”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挣动的乌龟,哭泣的女人。。。。。。”

    “傻子、府学、状元。。。。。。这跟地狱如此相似的地方,是明末的世界么?”

    杂七杂八的念头,在沈建谊脑海中闪烁,随后,在躯体飞到空中之后中断。

    都是野狗惹的祸,大车碾压到挡路的女尸,发生了侧翻。弹跳几下之后,沈建谊摔到了女尸跟前,虽是极力控制,仍是不可避免的脸对着脸,嘴对着嘴,来了个亲密接触。

    荆棘划伤之处火辣辣的,嘴唇冰凉的触感也告诉他,这不是噩梦,这不是地狱,这是明末世界的一角。

    恐惧攫取了沈健谊的意识,他真的是身处朝不保夕的乱世了,这环境是真实的,女尸也是真实存在,而他却是沈公集沈家嫡系少爷,是杀倭状元沈坤的玄孙,他似乎跟这个坏了脑壳的傻瓜少爷合为一体了。

    女尸约莫十三四岁,正是花一般含苞待放的年龄,若是依记忆中教育,如此局面,应该问声“你好”解除尴尬,可惜眼前少女实在是好不起来,因此沈建谊嘴唇蠕动了下就悻悻闭嘴了。

    这少女真够可怜,被污辱,被狗吃,都曝尸荒野了还被碾压,这是前世作了多少孽,才遭受如此大罪?

    跟面前这少女比起来,他似乎幸运了无数倍,虽然脑袋痛得若入油锅,至少他的命还在。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就是这样,当有人比自己更为凄惨,即便自身也足够凄惨,也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因此,连脑中的胀痛似乎都有所缓解了。

    “少爷。。。。。。”

    惊呼声中,沈建谊傻了一般,仍然盯着女尸斜阳之下显得嫣红的面颊,并不理会急扑过来的的老人,任由老人用手帕给他擦拭。

    沾染了鲜血的手帕变得殷红,手上身上沾染的泥土,也是呈现暗红,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味道,所有这些进入沈健谊的视线,映得他的眼睛也是泛红,他的思绪也自迷茫恐惧之后,转变为接受之后的叹息,嘴角浮起难言的苦涩:“崇祯十七年,竟然是崇祯十七年。。。。。。”

    眼前的这片土地,也跟这手帕一般吸饱了鲜血吧!这手帕上的血是他的,这土地上的鲜血,却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的。

    官府,贼寇,**,建奴反复折腾着这片土地,或许要建奴杀够了杀透了,杀得所有人都屈服了,这片土地上的流血才会减缓。

    而且只是减缓而不是停止。

    这片大地以他的广袤,中庸,接纳、融合过众多的异族,可惜当异族入主的时候,却不肯也不敢好好的对待那些讲究包容的人们,由此带来的就是无穷的高压,无尽的杀戮。

    少数统治多数带来的不安、猜忌、防范会让这片土地持续流血几百年,直到流逝了所有的元气,直到再次驶入末世,最终迎来恶邻或西方人的欺凌,影响到数百年国运。。。。。。

    一阵风吹来,少女稍稍脱离在眼眶之外的眼珠子在微风中颤动。

    。。。。。这是打算跟他诉说什么吗?

    正是乍暖还寒时,风有些凉,沈健谊滴溜溜打了个寒战。

    一种悲凉的气流掠过心头,沈健谊牙齿轻咬,两腮上显出了一个凸起的弧度。。。。。。

    第一次亲密接触总需要付出代价的,即便对方已是死了,不管是人是鬼,却都需要一个交代。

    “我会为你讨个公道的,一定。。。。。。”

    轻轻舒了口气,在心里,沈健谊对少女说,也是对自己说道。

    老人似乎手臂摔骨折了,给沈建谊检查时动作不是很灵便,沈建谊知道这人是云伯,沈公集沈家的管家沈云。

    “少爷,你伤到哪了,快告诉云伯。”健谊不久刚昏迷过,老人见沈建谊颤抖,不由很是着急。

    “没事,云伯,一点擦伤而已。”沈健谊回过神,看着手臂诡异的扭曲,却仍然急扑过来照顾自己的老人,沈建谊勉强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

    相对于脑袋之中的胀痛,摔倒之后的一点擦伤简直就是小意思,可脑内的痛苦却是不能言说的,虽然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脑中莫名多出一些破碎画面,这可能是老天爷给他的盲盒,开出来是什么结果,需要他小心翼翼的去经营,去学习。

    虽说无论是谁,人生可以重来都能过得精彩绝伦,可是也得看身处何地,只看遍布荒野的尸骨就能知道,在明末这个乱世,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成龙成蛇真的要看造化的。

    若他经营不当,或许下一刻就跟眼前的少女一般,被欺压,被蹂躏,被杀戮,最后落入野狗之口,死后不得安宁。而若是他经营得当,或许他能享受人生可以重来的愉悦。

    老人仍然满面担心,单着一只手捏着他胳膊腿,还要给他检查,老人的动作没有半分虚情假意,是那么急迫的担心着他的少爷,或许在他心里,他的少爷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本来因为脑海中思维对这世界多了些许旁观,多了些许疏离的沈建谊,忽然心内有些惭愧,心中的一些隔阂也似乎融化开来。

    反正都是这一具身体,地主家的少爷或是几百年后的宅男废柴又有何区别,反正都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

    “云伯,我真的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倒是你,赶快接下骨头,当心落下了残疾!”沈建谊主动起身,温言道。

    爱需要回应,只付出没有收获的爱一定是不长久的,即便以父母对子女的无私,也希望子女常回家看看,也希望老了无法动弹了,有人在床边端茶送水。

    记忆中沈家少爷似乎没那么懂事,如今沈建谊心智健全,自然会对别人的付出给出对等的回应,并把这当作上天给予的最美好的福报。

    “少爷没事就好,老奴粗手粗脚的,这就去包一包。”

    听到沈建谊的关心,云伯舒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有了一个舒心的伸展,似乎此刻方才意识到摔断胳膊的疼痛,转身去寻东西包扎。

    就在这时,云伯身后,一个身手矫健,面对突然车祸毫发无损的汉子忽然皱起眉头,旋即伏下身来,将耳朵贴向地面。

    沈家大少爷记忆中记得深刻的,沈健谊如今自然也是知晓,此人叫劳天雄,与宋鸿、程进、公良夜一起,四人同为沈公集四大家将,当然,也可以说是四大家将后人。

    记忆中,沈公集是沈家世代居住的村庄,为先祖沈坤所遗。

    因此沈健谊正是货真价实的地主家小少爷,清醒就是富二代,沈健谊恐惧之余内心还是有些窃喜的。

    沈坤这人不管是记忆中还是历史上,可说都是一个有名的人物。

    嘉靖年间状元沈坤,因愤恨倭寇杀掠,而官府又不作为,因而自组练军义勇,率手下劳、宋、程、公良四将及手下练军,创造过单次战役杀倭近万的纪录,端的是杀得倭寇闻风丧胆。

    沈坤公因之也被时人称为杀倭状元,在江南一代可谓威名远播,可惜后来沈坤公却被朝廷以私组练军罪名下狱问斩。

    沈坤比戚继光大二十岁,其实成名比戚继光更早,若沈坤没被杀,或许就没戚继光什么事了,江南一代,杀倭状元沈坤的大名当真可说是如雷贯耳。

    尽管沈坤死了,练军亦被朝廷解散,因世道并不太平,却也有部分人仍然追随沈家,以沈家为首抱团取暖。

    因为留下的练军义勇的底子,几十年变迁,到父亲沈原一代,沈家已是成为淮安当地豪强,最大地主。

    劳天雄,宋鸿、公良夜等正是沈坤手下军官的后人,一直依附沈公集抱团生存,算是沈建谊的叔伯一辈。

    此次众人外出,却是沈公集出外采购粮食物资,不想回程时却被高杰打粮队盯上,几次阻击之后,如今已是只剩下这么点人手,正仓皇逃窜之中。

    后边十来架大车之上,却乘坐的是沈十七等十八庄丁,因为当先车辆侧翻,此时沈十七等人都已下车,正聚拢过来查看状况。

    逃亡途中所有人都是绷紧心弦,此时劳天雄忽然伏地听声,众人当即止了所有动作,面色沉重,不敢传出任何杂音,以免影响了劳天雄的判断。

    沈建谊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伏地听声呢。。。。。。这种通过地面的震动,感知追兵远近的动作,以前只知其名,如今却见到了实证。

    不一会,劳天雄站起身,从其紧绷的面皮之上,可以看到形势似乎不妙。

    “到哪了?”云伯伸开手臂,任由公良夜帮他包扎,沉声问劳天雄。

    “应该到了高塘铺,只有三里地了。”虽然面色沉重,劳天雄语气却仍然镇定。

    “还有一刻,赶快收拾。”瞟了一眼随意捆扎的手臂,云伯立刻下令。

    众人立刻就去检散落在地的米面粮油布帛等贵重物品,这些动作看得沈建谊直皱眉头,车队正在逃亡,正被高杰打粮队追杀,这些沈健谊都是知道的。三里,也就是说短短一刻钟,对方骑马就能赶到,而官道正好适合骑兵追赶,本就逃不了多远,而今还在耽误时间。

    不管怎么算,这二十来人都不够对方三几口吞的。

    代入角色之后,作为沈公集的嫡系少爷,沈建谊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人就是他的基本盘,乱世中,求活也好,干事也罢,手中一只信得过的队伍都是不可或缺的。

    而沈公集中人,不管是渊源还是武力,都是可以发展的一支力量,绝不能就此消耗,而这也关系到他的小命。

    虽然收拾人心,仍然是一个曲折的过程,但沈建谊有信心,毕竟脑海之内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维,这让他天然就生出了一些相对于大明土著的自傲,而小少爷的身份占了先手也是有利的一环。

    当然,不是说虎躯一震,就能让人纳头便拜,也不是说有少爷的身份就一定能当家,这需要持续的经营。

    若是想当然,当初的扑街崽在大明这更恶劣的环境中,继续扑街其实是极为可能的,只要想想建奴的赫赫武功,想想栽倒于其手下的多少名臣勇将,就能让沈健谊头皮发麻。

    而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此时刚进入崇祯十七年,李洪基应该在准备当他的大顺皇帝了,再有几个月就将进入北京城进行他的发财大计,崇祯皇帝自挂东南枝的日子已是不远,到时大明共主陨落,建奴入关横扫天下,或许就是他沈健谊狼奔豚突之时。

    到时是留了猪尾巴伏低做小做个顺民,还是买舟出海流亡海外,或干脆学习史可法之类人物做个悲情英雄,留给沈健谊的选项都并不多。

    屈服还是反抗,是两难的选择。

    如果伏低做小带上猪尾巴,毕竞有着超越时代的眼光,只要投入几个项目或是将刑法中案例依葫芦画瓢做上一些,沈健谊自信有希望成为一个大富翁。当然,就算成了大富翁,在建奴屠刀之下,能否守住财富又是一个难题,而且难度也并不小,建奴可不是讲理的对象。

    反抗?

    记忆中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苏州、四川、广州。。。。。。各式惨绝人寰花式大杀戮,能让沈健谊头皮发麻,他不认为自己是侥幸的那一个。

    不管做何选项,都不能寄希望于官府、匪徒、**以及建奴的仁慈,可靠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财力、人力、武力都是可选项甚至必选项,是能让沈健谊感受安全感的东东。

    就像是溺水之人,恐惧驱使沈健谊要抓住能抓的一切,不管沈公集是不是稻草,是不是能带给他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