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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计划

    小火车站与二十年前相比,已经大变了样儿了。

    是啊,二十年了,我们自己何尝不是大变了样儿呢。二十年前,是领着新婚的妻子秀芬南下同城打拼生活。二十年后的今天,秀芬却已经是阴阳两隔了。她短短的一生饱尝苦难,充满无奈,却依然是一个伟大的母亲,贤惠的妻子,虽然作为女人并不算称职,但那是命运对秀芬的不公造成的,这一生用她自己的话说,不白做一回人,这就足够了。

    的确,儿子就是她的一件最完美的作品,远在天堂的她可以欣慰的看到这一回人真的没有白做。

    郭占金抬头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中悠闲的飘飞的白云,亦卷亦舒,像个仙人一样挥动着轻柔宽大的水袖向天边飞舞。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捎带上我的思念吧,

    你这个大大的仙邮,

    告诉她,

    那些带不走的物事,我替她经营着。

    载不动的闲愁,就放下吧。

    放不下的那个家,只会越来越好。

    受不了的苦痛,就留下吧,我替她受着。

    还有多带一些儿子的好消息,

    好让她在遥远的天国可以得到慰藉。

    秀芬,我们很好,你放心吧。

    送走东东,郭占金几乎很少回家了。他整天的不是待在厂里,就是在去乡里或是去大队的路上。一个人干着几个人的工作。因为他实在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以前,秀芬在的时候,他总是嫌麻烦,一天得回好几趟家,现在家是不用回了,可自己却几乎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

    人啊,真是难伺候。

    一天中午,和老舅两人一起喝了点儿酒,都晕晕乎乎的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老舅还睡着。老舅最近有心事,酒喝的比自己多了些,他替老舅盖了件衣服,自己在院子里转移一圈,觉得有些憋屈,就一个人到外面溜达了一会儿。

    老舅的心事郭占金是知道的。但是事出突然,任谁也帮不上忙。

    老舅的大儿子叫严伟,从小脑袋大兮兮的,动不动就脸红,长大以后也是特别的内向,人长得特别的敦实,学习不太好,也是老舅的财力雄厚硬是给自费念完了大学。还在县城里找了份正式的工作,成了家。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前不久儿媳妇儿结婚不到一年却突然得了个急病看了不到24小时去世了,而且去世时肚子里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

    现在,儿子每天闷在家里喝了酒,就哭,哭睡着了不管多会儿醒来就又开始喝,喝了再哭。现在老舅妈还在儿子家住着呢,他们害怕特别重感情的儿子一时想不开再出点儿啥事儿。

    老舅每天也是唉声叹气的担心着儿子,惋惜着儿媳,常常自言自语的:挺好个媳妇儿,挺好个媳妇儿。

    今天,老舅伺候完他的小黄马就带着瓶二锅头来了。老舅妈不在家,他们俩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但很少喝酒,因为他们都知道安全第一。

    今天例外,老舅憋了好多天的话终于借着二锅头的酒劲儿痛痛快快的吐了出来,然后好像卸掉了千斤重担一样,轻省的一下子飘飘忽忽的就进入了梦乡。

    安顿好工作,郭占金一个人上了山。

    好久没上过前山了。山上的树木已经微微泛起了绿颜色。

    是啊,又是一个春天了。

    春去春来,周而复始,生命的年轮在周而复始的过程中又增加了一圈,每一个人的生命的年轮大概都是有定数的。秀芬的太短,短短的43圈半。而我的呢,已经走过的大半人生,是手指头无论如何都计算不清楚的无数个昨天,而明天呢,还有多少个明天,几乎是眼见的不多了。有生之年不想留下太多的遗憾。这件事一定要解决,他暗暗的下定了决心,然后用力的抿了一下嘴唇,一伸手扽断了一截小树条。他拿在手里,看了看,泛绿的小树条上错落有致的长着几个毛芽。

    哦,树木每年都能重新发芽,生长,从春到秋,从冬到夏,每一年都是崭新的重新来过,而人其实不如颗草木,想重新活一回,是多么的难啊。

    一个人慢慢悠悠的走了很久才终于上了最高峰。的确是老了,就这么点儿路走下来都气喘嘘嘘的。

    他站在山顶,向远处眺望。初春的暖阳下,桃花村懒洋洋的睡卧在北坡下安静的晒着春日的暖阳,河沟里不太宽的一线流水折射出一缕明晃晃的亮光在缓缓移动,蓝蓝的天纤尘不染,像一匹蓝色的缎子覆盖着连绵起伏的大青山。

    郭占金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空气好新鲜。

    一切都是新的,正如每年都是新年一样,今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而新的一年里这个老的不能再老的打算能否萌发出新的希望的毛芽,还未可知。虽然之前见过几次梅香,但是都没有说到正经处,一定要再见一回梅香,商量一下她和朱贵离婚的事。

    从山上下来,郭占金走的是另外的一条路,这边顺着山坡下去就是老桃树的地盘。这已经成为了郭占金的一个习惯,只要一想起梅香就会想到老桃树,只要一看到老桃树就会想到梅香。

    山上的林子里,成才的树木并不多,不远不近的到处都是树木被砍掉后留下的树墩子。曾经能藏人的林子,如今连个麻雀也藏不住了,望着荒掉了的林子,郭占金很心痛。

    林场是集体的财产,集体没有了,财产便没人看护,没人管了,自私自利的劣根性便在可爱的农民中间充分的暴露,他们没用几年便把林场砍了个千疮百孔。

    还是应该植树啊,还能再补回来。郭占金心疼的数着为数不多的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在心里盘算着。

    应该再找个看林场的。找谁呢,自从老孙死了以后就没有人再愿意看林场了。自己看了六年林场也是被朱来福逼的。是否该报一下这个仇呢,让朱贵来看林场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朱贵已经很不辛了,如果离了婚,再把人家打发到山上,实在不是一个人应该干的,虽然我曾经痛恨着朱贵。

    算了吧,还是得听听梅香的想法,梅香曾经说过,即使是离婚她也不想看着朱贵太受罪。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已经下了山。

    老桃树依然像个小伙子一样身姿矫健的地挺立在河沟边,它硕大的树冠已然露出了红红的笑脸,似火的桃花正呼之欲出。

    郭占金站在老桃树下,抬着头忘情的看着这颗神圣的爱情树,心潮起伏。

    还记得吗,老桃树,也是在你曾经鲜艳欲滴的季节,我们约定了终身,还是在你一树桃红绽放的美丽季节,我们甚至约定过生死。可是,所有的约定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都是那么的脆弱,只是说说而已。但在我们的心里留下的却是永不痊愈的伤痕,三十年了,这道疤,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如今终于看到痊愈的希望了,亲爱的老桃树,用你最具灵性的祝福祝福我们吧。

    郭占金眼眶发热,但依然满怀希望的微笑着,他轻轻的摘下一枝满含花苞的桃枝,大步流星的向桃花村的方向走去。

    梅香将桃枝插进一个宝蓝色的闯口的瓶子里,满心的欢喜。

    因为就在刚才占金对她说:这是一颗新的桃枝,也是一个新的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咱们一起努力,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的力量。

    梅香答应了,甚至她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虽然为了这一天,她独自已经准备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