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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赌注

    柳絮和柳叶在大厅正中央的桌子上玩着五子棋,两对粉色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都想着趁对方不备时偷偷在棋盘上做点手脚。但下了许久都是柳絮占领上风。柳叶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直接将棋盘打乱,收起了属于自己的白子。

    “哼!这次走‘游星’,我一定赢你。”

    柳叶正要摆子,被柳絮一把拦住:“废话。选‘花月’我还一定赢呢。再来一把‘水月’。”

    柳叶右手托着下巴,思考了许久,直到棋盘之上干干净净才说:“其实张凌说得对,就咱俩这智商,选什么开局都没有必胜和必败……”

    “你闭嘴!其实有必胜和必败——我必胜,你必败。”柳絮将开局摆好,“该你了。”

    “欺负人——这次我走这里。”柳叶落下了白子。

    “说了你必败,你还不信。”

    柳絮刚刚拿起棋子,却听见门外长剑落地的一声铿锵,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门外投射的阳光,竟觉得屋内有些暗了。

    “住店还是吃饭。”柳絮头也没回地说,“舒适,好吃,就是价格不公道。”

    “住店。”卡旭男人将黑色长剑扛在肩上,右袖随着他的步伐飘荡。

    他盯着头顶发光的灯泡足有两分钟,即使闭上了眼睛,也能感觉到耀眼的白光刺痛着他的眼睛。于是他学着柳絮教给他的操作方法,按了一下墙壁上的开关。

    四壁无窗,漆黑一片。

    又按了一下开关,房间再次明亮起来了。他仔细打量着房间的四周,白色的墙纸也反射着他少见的光亮,倒是墙纸上的图案似是出自名师手笔,每个图案精细雕琢,却又一模一样;床铺干净整洁,圆桌光亮如新;两只水杯水晶般的晶莹剔透。即便是夕焰家族的宫殿也不过如此。想起刚刚扔给柳絮的五枚金币,竟觉得物有所值。

    看来看去,他抬头发现,墙角的一个白色不知名的东西显得格格不入,中央的黑色圆圈像是一只不会闪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回过头不再去看,仍觉得背后似有冷风在脊骨处爬行。他举起长剑正准备刺瞎那只眼睛,又突然停下了。只见他从自己的包裹里抽出一个火红色的绸带,认真地将它打开,蒙在了那只眼睛上。

    只不过他蒙住了眼睛,却没有堵住耳朵。

    他低声念了一句“对不起,炼花。”,便一头倒在了床上。

    刺眼的灯光狠狠地合上了他的眼睛,如旭日的阳光抓紧他的羞愧一样的残忍。内衣是一个人的尊严,他却用他人尊严换取自己的安全感。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坐起身来,将那条女人用来提胸的绸带放进了自己的包裹里。终于长呼一口气,与墙上的那只眼睛对视着。

    不见眼白的任何血丝,瞳孔似深井般空洞而无味。

    他躺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一阵久违的舒适感从脚跟冲上发尖,随着一股疲倦冲杀过来,毫不留情地将他拖进了睡梦。

    他将梦境细细雕琢,终于看清了妻子和女儿的模样。仿佛妻子依旧跪坐在他的脚边,轻轻揉捏他的双腿。那句“明年你再去做猎人”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女儿还在用那只丑陋的布娃娃用力拍打着。他就坐在那只满是刻痕的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妻子的脸:平静如常,没有期待。隐约中的埋怨挂在眼角,一抬头,又消失不见了。

    但是他没有看见。他没有看见妻子眼中埋藏的真实,没有看见女儿不停拍打他的理由,就像他眼前的未来,迷雾一片,飘渺虚幻。

    他伸出手想说什么,突然间的敲门声却将所有都击退了。

    他猛然坐起身,眨眼之间长剑就已经紧握手心。门外的人也只是轻轻一笑,再次将门叩响说:“艾翔。是我。”

    虽然这样说,但艾翔依旧不知道门外站着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觉得这个嗓音似曾相识,然而能让他感觉“似曾相识”的人并不多。

    他慢慢打开门,盯着门外的人看了几秒钟:黝黑的脸显得格外年轻,眼睛不算大,但加上粉红色的眼睛到让这个男人有了几分秀气。腰间的剑柄隐约散发着火光,这才让艾翔想起了他的名字。

    “沙语?”艾翔说,“你也来这里了?!”

    沙语,石海家族的一个有名的消息贩子,无论是羞羞的八卦还是能致人于死地的把柄,只要给钱,应有尽有。艾翔曾经与他打过不少交道。

    沙语笑着说:“不饿的哑鼠不出洞。这里是蓝月中唯一安全的卡旭人‘避难所’,我怎么就不能来。”

    “所以你是看上我的腰包了。”

    “能让大名鼎鼎的艾翔感兴趣的猎物,我怎能不来分一杯——”沙语探着头向屋内看了看,“咱们进去说?”

    艾翔犹豫了三秒钟,放下手中的长剑,打开了房门。

    这座由高速公路旁废弃的二层小楼改装的客店,一共有七个供人居住的房间,除了柳絮、柳叶、黑梦三人居住的一间之外,其它六个都是提供给初来蓝月的卡旭人准备的。按照张凌的指导,客厅柜台上放着六副耳机,对应着六个房间藏在桌子下方的小型麦克风。这些监听其实就是为了知道他们腰包里到底有多少钱,而今却因为水纤的委托,要柳絮关注艾翔的动向。当然,水纤也是花钱办事。在柳絮这个小财迷面前,谁也讨不到一丁点便宜。

    “我知道你想要拿七二二赏金,但我建议你还是放手比较好。”柳絮戴上了耳机,听着里面返回的声音——是“沙语”在说话。

    “放弃?我凭什么放弃……”

    “你又凭什么不放弃?”沙语说,“你缺钱吗?不。那你为了什么?”

    艾翔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就是为了证明,你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艾翔想起那些不忍淬读的往事,摆摆手道:“别再说了。”

    沙语拿起桌上的杯子,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是卖书(消息)赚钱的商人。放不放弃是你所决定的意愿。”

    艾翔身体前探说:“那你有什么消息能告诉我的。”

    “老规矩。”

    艾翔从包里掏出三枚金币拍在了桌子上:“天伤现在在什么地方。”

    柳絮突然摘下了耳机,同时没忘张凌教过她的事情:把耳机藏起来。

    “怎么了?你听见什么了?!”柳叶抓着她的手臂问。

    “沙语。天伤。七二二赏金……”

    柳叶突然愣住了:“沙语……连这样的老鼠都出洞了吗?”

    “还傻站着干什么?!咱们必须先把黑梦老师找到——还有,把这个事告诉水纤姐。”

    说完,这两个就跑了出去。

    然而,就在两人离开没过三分钟,艾翔和沙语走了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沙语笑了笑,小声说:“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

    “你把消息放了出去,一定有更多人来帮天伤的。”

    沙语握紧腰间的剑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是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

    按照沙语的计划,他去找风阔“简单地聊一聊”,而艾翔去跟踪柳絮,这样就能够直接找到天伤的位置。就算没有找到,在风阔口中也会得到一些线索,毕竟风阔曾经和天伤在蓝月交过手,那么风阔就极有可能为沙语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但艾翔心中也很明白,沙语不仅仅是为了他手中的这点钱。无论如何,没有其他人的帮助,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情况艾翔只能胡打乱撞,不管帮助他的人是否可靠。话又说回来,他既然不缺钱,那么又为什么还去冒险争夺这“七二二赏金”呢?

    他回想起沙语的话,突然觉得这么做既毫无意义,又必须去做。当初为了活命,用一条手臂的代价干掉了西格卡,却又意外赢得了尊严与威望。而如今,会不会再用一条手臂来换取尊严和内心的宽慰?

    他不知道。

    “我凭什么不放弃……”

    “我又凭什么放弃……”

    走在路上,他始终思考着。抉择似乎在脑海中拉扯,尽管他已经走在其中的一条路上,所谓的选择已经没有意义。他总是这样,就像当年他带走艾雷的妻子一样,就像他当年面对妻女残缺的骨骸一样,就像他当年面对艾雷烧焦的尸体一样。

    思考之中,热泪盈眶。

    他这才从这种毫无意义的思考之中清醒过来,才发现柳絮早已经在这条路上走远了。

    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次让他反射般抓紧了剑柄。猛然回头才发现身后的两个卡旭人: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孩。

    “看什么看,打你啊!”女孩毫不示弱,尽力作出的凶狠表情倒让她显得有些可爱。身边的女人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说:“夕露,别乱说话。”

    艾翔盯着她看了许久,左手紧紧抓着挂在他腰后的一个破旧布娃娃。直到夕露向后小退了一步,抓着身边女人的手臂,他似乎明白这样盯着别人有些不礼貌,这才慢慢转身,继续走着。

    夕露紧握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而是抬头看着女人的脸说:“天琳姐,他欺负我。”

    “他没有。他不会的。”天琳看着艾翔的背影说。

    沙语坐在沙堆之上,盯着面前的小山丘,看起来惬意得很。口中歌唱着的不知是什么曲调,时而轻缓,又忽然急促,他也跟随着节拍不停地摇头晃脑。

    饮一道鲜红浊酿

    命运为你挂起胸章

    最后落下的夕阳

    只是他人的光辉过往

    秃鹰辘辘饥肠

    脚下的头骨望归故乡

    虫蝇遥遥相望

    又挥起羸弱翅膀

    赌注早已输给来不及的惆怅

    唯有腐朽皮囊

    热泪盈眶

    无知如极夜播种死亡

    每个角落的鼠洞里都灌满肮脏

    剑刃从不迷茫

    挣扎在仅剩的狂想

    我看见又一片寒冬落下银光

    我听见又一声哀嚎荡起回响

    我望见又一抹身影低声歌唱

    形影相吊在命运织就的迷惘

    只因热血难凉

    他等候了很久,终于从山丘的顶端出现一个人,那个人慌慌张张的样子让沙语眼前一亮——久等的人已经到了。而风阔还没从山顶走下来,沙语就已经站起身,面向着他期待许久的猎物,如饥似渴的杀意和晦涩的戏虐眼神相交织,引来的只是风阔疑惑的目光。

    风阔张开双翼慢慢飞下来,停在了沙语的不远处。他不确定面前的人是否是来找他的麻烦,但直觉告诉他,恐怕是的。然而还没等风阔细想,沙语突然抽出腰间的剑柄,燃起的烈焰幻化成一道链鞭长剑,突然向他挥出一剑,数十条火蛇似血口獠牙,从四面八方冲向风阔。风阔急忙向左侧跳开,挥出一剑挡住两条火蛇,而剩下的撞在了一起引起一阵爆炸,风阔只能以翼为盾挡住袭来的热浪。

    风阔定下神来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张面孔从未见过。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他手中的武器,这与火以达手中火焰链鞭剑的别无二致。

    “你想去救天伤?恐怕已经晚了。”沙语首先开口说了话。“我觉得在你死之前,你有必要知道杀了你的人是谁:我叫‘沙语’,我父亲在十一年前死在了你手里,只是因为你们之间争抢一个蓝赏金,而你技不如人,所以用了毒杀。”

    风阔低下头想了片刻:“沙尘的狂啸……”

    “知道我为什么要揍你了?好,你可以去死了。”

    转剑为鞭——沙语挥舞着手中的火焰长鞭,不停地向风阔攻击,而风阔以手中的光铁长剑根本无法抵挡,只能连连后退。风阔从攻击间隙中寻找机会,终于,他向前快速冲锋,在又一次的鞭挞袭来的瞬间向一侧闪躲,从腰间抽出一支短剑向沙语投掷。

    沙语轻轻一躲就躲开了,但风阔抓住了机会,从背后抽出另一把长剑直接刺向他,沙语本想继续躲开但动作还是慢了一些,胸前被剑刃划开一道伤口。风阔没有因此停下,右手长剑反握,左手刺击;因为沙语手中并非刚性武器,无法格挡只能闪躲,风阔在他闪躲的下个瞬间右手挥砍。沙语向后跳开三步,本想此时反攻,却没想到刚刚投掷出的短剑已经回旋,当他听见脑后的呼呼风声时,左臂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四剑流——右手长剑插立地面,并接住飞回来的短剑,然后向上抛掷。沙语知道在这种近距离下长鞭难以发挥作用,于是转鞭为剑,一次挥砍向前飞出三道火球。风阔两步助跑然后滑铲,不仅躲开了火球的攻击,又踢中了地面的长剑,以此让长剑飞出,顺势又从背后抽出另一把长剑,向上猛挑。而这次沙语有所防备,向一侧闪避之后顺势挥剑,一道火焰冲向风阔,于是风阔用左手剑尖挑地,扇动右翼,右手长剑插进刚刚正在向前旋转的长剑剑身的镂空,直接跳向半空躲开火墙,落在沙语的身后,右手长剑横斩,并偏向沙语右侧。于是带有镂空长剑向前横向旋转飞出,而沙语只能向左闪躲。

    此时被抛掷在半空的短剑下落,削断了沙语的右臂手肘。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风阔的下次攻击又要开始了。

    对手呼吸尚存,还不能停下——剑尖挑地向前飞跃,并用左手长剑挥砍,并接住正在飞旋的长剑。一击未中,风阔将两把长剑剑柄相接,此时三把长剑在手。沙语趁此间隙急忙翻滚从自己断掉的右臂中夺回链鞭剑,然后将火焰长剑紧紧插入了地面。

    火焰沸腾——无数的火柱从地面喷涌,风阔本想再次攻击,然而他不得不躲开这些要命的火焰。沙语终于得到了机会。他拔出火焰剑,疯一样地挥舞。若单单是这些数不清的火球风阔还能招架,但地面这一个接一个的火柱就已经让他无暇他顾,火球与火柱如同暴雨落在风阔的身上,当然沙语自己也被火柱伤害得无法起身。

    “一起去死!”沙语的话音从焚身的烈焰中激荡。他知道,自己十一年来的仇恨,终于得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