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极夜1:前奏 » 1. 雪狐

1. 雪狐

    序幕:梦境

    “守护!少族他……他逃了!”

    守护全身燃烧着红色的火焰,面对语无伦次的士兵,眼神中散出淡淡的恐惧。

    “逃了……那就,随他去吧。”守护举起右手响亮地打了个指响,全身的火焰渐渐熄灭。

    士兵回头看了看遍野的乌红,那是死人流淌的血液。一条条红色血流交汇,流过千人的尸体,驶进护城河。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甚至眩晕。一副完美的死亡之城在被鲜血染红的夕阳下无比震撼。士兵不禁抓住了守护的手臂,因为过度恐惧竟然“剧烈”颤抖。在守护的面前他不敢随便。士兵尽力抵制自己的惧怕,却发现,令所有人敬仰的守护也同自己一样……

    士兵慢慢抬起头——在守护的眼中并没有出现所谓的恐惧。所谓的害怕,只是自己对自己的无聊暗示吧?士兵这样想着,看着守护平静表情的面容,这样想着。

    “不用紧张,你们是战士。”守护收起手中的火焰长剑,轻轻拍了拍刀鞘,金属的回声在空气中嗡嗡作响,如同激励的曙音,在士兵的意识中震荡。他慢慢回头——在静止的红色河流下埋藏了多少人的尸体,他并不知道仅仅一个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但是——我……明白……”士兵似乎是得到了一丝安慰,握紧腰间的长剑,重重拍了自己两下胸脯。蹲下来抓起一把红色的液体,涂抹在长剑的剑身。

    长剑碰撞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十几人围成一个圈,手持长剑与中间的一个少年对峙。

    “少族,收……收手吧……”其中的一位士兵劝告道。话音未落,那个士兵身体眨眼间断成了两截。

    少年明显体力不支,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的站立,睁大着眼睛看着周围的士兵。谁也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包括他自己。

    “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来……来啊!来啊!”身下的血河已经浸没了他的脚踝,稚嫩的声音挑衅四周一对对充满恐惧的眼神。

    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

    曾经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他们从未有过的一丝想法就是退缩,然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他们族长的儿子。他们不知从何下手,怎样下手,就算是有坚强的决心,可心中的恐惧怎样抗拒?就算是睡梦,如此的乌红景色也会让自己惊醒;再残酷的训练,如此刺激的气味也会令自己晕厥。他们还是无法想像平常一个静默少言的男孩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但一直认为这是梦境的他们被长剑划伤的时候,终于明白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我们……我们……只有这些人了?!”

    “守……守护……”

    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守护的火焰燃烧的声音。

    火焰的光芒,迟迟没有到来。

    “现在,只有我们!天琳少族在修复风穴还没有回来!”

    “我们是战士!”

    士兵们一拥而上,一致刺向中心的少年。

    “哼。”少年看着士兵坚定的眼神,不禁暗自发笑:“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你们不值得我去守护,不值得我为你们在前线厮杀,浴血奋战……”

    “都不值得。”少年提起长剑奋力跃起,只是一个简单的跳跃就让他倍感晕沉。他先是几记横斩杀掉了他正对的四个士兵,粉红双瞳突然被迸溅出伤口的鲜血染红,失去了视野,自身也因为缓慢的动作被长剑刺穿了左肩。后面的士兵见势攻上,都想抓住刺进少年肩膀的长剑剑柄,然后仅仅是一个旋转剑身,这场战斗就会宣布胜利。

    做梦!

    少年将手中的剑奋力抛出,正中一个士兵的额头,接着士兵的尸体倒在血河中不见了踪影,只留得一柄蓝色长剑暴露在外,像是插进河中,长剑的蓝色微光也显得额外刺眼。士兵们低头看着消失的尸体,这才知道身下的血河已经没过自己的膝盖,而少年脚下,是十几个人的尸体。

    少年拔出刺进肩膀的长剑,紧紧握在手中。

    少年轻闭双眼,微笑。

    恐惧,黑暗,颤抖,在鲜血的渲染下,不知痛痒。

    脆弱,绝望,死亡,在没落的夕阳下,渐渐发光。

    不啻万千的灵魂,不知凡几的尸体,你们看看吧,那条泛着红光的黑色河流,是不是你们的噩梦。

    我想,你们是知道的。在卑微的死亡下,活着,即是幸福。

    R.01雪狐

    0.

    兵临城下。

    城墙之上,一个白发老者笔直站立,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三百人组成的军队。粉红的眼睛里没有流露任何神情——像是一尊死寂的雕塑。

    城门前的士兵连同他们的队长也神情漠然,目光呆滞,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个地方,似乎发现了什么精致的东西。

    队列的几百士兵就像一排排精致的木桩整齐地被钉在地上。

    整个画面似乎都是死的。

    “他们……就只有这些人?”老者旁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灰色的头发,粉红的虹膜,灰色的长袍,背后还有一双褐色的膜翼。

    少年抬起头,说:“怎么了?祖父,怎么不说话。”

    “孩子……你要小心……”

    灰发少年抬头望天,然后突然跃上高台,拔出长剑,向下扫视了一圈,眉尖轻蹙。

    少年轻闭双眼,然后又突然睁开:“我明白了。”说完突然张开膜翼,跃下高台在低空飞翔,巨大的膜翼在地面投下更为巨大的阴影。看着刚刚从自家城门汹涌而出的八百名士兵,粉瞳下隐约有紫色的火焰在剧烈燃烧。

    刀剑的碰撞与冰火的浪潮交织,缕缕倒下的尸体如山崩的塌石。

    血腥在干枯的空气中弥漫,回头望去,城墙之顶的白发老者向他轻轻颔首。

    “对不住了。”少年垂头轻语道。

    东方冰突然坐起身,满头冷汗。又是一场噩梦。

    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梦见那个灰发少年。每次都是一样,梦境非常真实,就像是身临其境一般,真实得可怕。

    东方冰的梦境所出现的,有那个少年的新生,有死亡,有哭泣,也有悲伤,唯独没有欢笑。似乎那个少年的存在,就是一个黑暗的前奏。但在梦境的前提,虚假的故事似乎并不值得投入,所有的梦境都是记忆拼合的碎片,挡在现实的面前,索然无味。

    他坐在床上用力摇头,但那一句低语依旧存在,似乎一直环绕在耳旁,试图将记忆拉进深渊。痛苦中,总是有一个声音阻挡,听不清是什么,也听不清语调,只知道那种声音雄壮而不可抗拒,像是来自脑海,或是内心。

    1.

    4:37,清晨。

    被噩梦惊醒后的几分钟,手机又开始叮铃铃地响起,东方冰看了看手机的备忘录,才知道今天是看望东方雪父母的日子。

    虽然他不想费这番周折,但对于这些后辈们来说,死人最应该被尊敬。在他的记忆中,他也仅仅见过一面,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面容也完全忘记了。一直以来他都是与他的姐姐东方雪一起生活,一同经营一个小小的冷饮店,生意不算火爆,但也够维持生活。

    东方冰从前也问过父母的去向,东方雪也只是没好气地说:“都死了。”

    这种语气,莫不如说“都恨死了”。后来他才知道,东方雪每半年都会收到一笔钱,并且都不是什么小数字。积攒下来,也有七位数之多了,但这其中的一分钱她都从未用过。

    这也是一种关心?他不明白。

    与父母有且仅有一次的见面,也是在一次车祸的前一天,仔细算来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一对中年夫妇走进东方雪的家门,眼含热泪亲切地叫着“小雪”。东方雪从头至尾都没有称呼一声“爸妈”,只是在尽力维持自己文雅的样子。东方雪是什么样的人,东方冰非常清楚,以这种“文雅”的外衣作为伪装,一直都是东方雪的拿手好戏。

    对待她厌恶的人,她就会是这个样子;但对待她关心的人,她只会让人“厌恶”。

    一顿地嘘寒问暖之间填满了真切,唯有东方雪将这些关切统统弃之不管。相隔多年,东方冰依然记得那时的场面有多么尴尬——二人就站在门口相互不知道对视了多少次,是否要坐在沙发上都是犹豫不决。

    第二天,这对夫妇就带走了东方雪。直至现在,也没有一个人回来。

    东方冰早早地骑着摩托车驶向郊外。夸张些地说,这个并不发达的小镇的空气并不适合生物的呼吸。但他还是把车子开到风驰电掣,所有复杂的风景都抛在身后。

    靠着很好的车技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二十五公里外的一个花丛。在他记忆中这片花丛是不存在的,仅仅是一片荒草,快到一人高的荒草,每次进入中央都会划出一身的细小伤痕。但在三年前所有的荒草都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如现在所见的野花丛,一片清新而又色彩丰富的景色格调。

    东方冰随意迈步,对脚下遭遇践踏的鲜花野草熟视无睹,远远就盯着花丛中央的一块竖立长石。

    不见围障,没有坟土,一块青色的大理石插立在泥土中,无文无字,参差不齐的边缘更像是用其它石头生生凿撞出来的。

    这是一座坟茔?绑上一条随风而飘布带子,这就是一处指路的地标。

    今天的“墓碑”前,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束整理好的紫色野花。很明显这是刚刚放在这里,但他环顾四周,周围并没有其他的人,他也从不记得有哪个相识的人知道这墓碑的存在。

    这七年来,他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里一次,但每次都是看两分钟就走,像是很不情愿地执行一场例行任务。但这次有些例外——好奇心作祟,他想看看置于墓前一束花的人到底是谁,也许还会顺便道一声“谢谢”。

    溪涧的流水和清晨的水雾让他的心神宁静许多,他选择花丛边的一块长石,慢慢地坐了下来,缓慢地深呼吸。能不能等到花的主人并不重要,他想要再贪婪地掠夺这块花丛的空气,在安静中回忆一下往事,倒也是一种享受。

    “呵,真是可怜。”东方冰自嘲道。

    他整理了一下背后收敛的膜翼,垫在自己的身下,选择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侧躺着。

    果然,没过多久背后就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东方冰坐了起来,回头看了看。一个姑娘就站在东方冰的身旁,一身的雪白露脐装,只有在胸前有小块的粉红杂色。刘海遮住了左眼,侧脸对着东方冰微笑。看样子,她的年龄应该与东方冰相差无几。

    面对灰头发、粉色瞳孔和背后的一对膜翼的东方冰,姑娘毫不紧张,坐在他身旁看着面前的野花丛。这是她的盛大杰作,仅仅是为了装点这片小小世界的安宁。起初她想种下一大片的蒲公英,在盛开的时节会渲染天空于白色。但是这并不现实,漫长的生长根本经不住一次温柔的微风,微风只会夺走那些经过漫长时间蕴藏的积蓄,留下的只有不敢相信的荒芜。

    她的一身雪白在阳光的反射下非常耀眼。东方冰与她目光碰撞,然后他又转过头,目光错开。东方冰对目光有一种天生的惧怕,完全区别于腼腆。面对他人的眼神攻势,他只有迅速逃离。

    “我知道,每年的今天你都会来。”姑娘说。

    “那块石头旁边的花,是你放的?”东方冰问得直截了当,然后又不知看向哪里去了。

    “啊……是我。”姑娘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说,“你认识一个叫‘云落’的人吗?”

    “云落?不认识。”东方冰回答道。

    “那么还有个叫‘天伤’的?”

    东方冰这才抬头看着面前的姑娘,说:“你是来找人的?对不起,你说的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

    姑娘看着他的眼睛足有十秒钟,才明白这样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似乎有些无理,这才慌忙看向一边,缓缓站起身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姑娘摘了一枝野花在手中把玩,直到姑娘的脚步声慢慢淡去东方冰才想起——

    “谢谢。”

    “嗯?谢什么?”

    “谢谢你的花,紫色的花。”

    姑娘不语,只是背对着东方冰向来时的方向慢慢走着。

    她没有回头。轻轻挥了挥手,像是说再见。

    2.

    姑娘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身后。

    “怎么样,雪狐,是他么?”一名男子站在白衣姑娘的后面,嗓音中夹杂着浓厚的机械式的回音。

    “是他。身上带着凝玉剑,右耳有两道伤疤的卡旭族——他就是天伤。”

    雪狐垂头深深叹气,眼眶中涌动的热泪就快要洒出来。她转过身背对着刚刚搭话的男子,偷偷将眼泪抹去了。

    男子看着不远处的东方冰,不用确认东方冰是否有粉红色的瞳孔和银灰色的头发,仅仅他背后的两扇蝙蝠一样的膜翼,就足以确认他就是“卡旭人”。

    所谓的“卡旭人”,简单点说就是一些外星人。他们本处于一个文明程度并不高的世界中,有着象征性的外貌特点:银灰的发色,粉红色瞳孔,较为苍白的肤色,少数卡旭人还拥有蝙蝠一般的膜翼。

    雪狐很清楚他们是怎么到来这里的,又是为什么而来。

    “既然是……”男子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既然是他,你干嘛这么垂头丧气的。你找了这个人找了六年,这好不容易就在眼前……”

    雪狐扶着树干说:“我问了他两个名字,一个是我在卡旭时的名字,一个是他在卡旭时的名字,但他都说不知道;看着他的眼睛尝试读心,也什么都没有读出来。”

    男子没了话说。再看东方冰,他安静地躺在石头上,不时地抖动两下翅膀。

    “我确定是他,但他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雪狐转过身说,“独火,你先回去吧,这是我与卡旭族之间的事,你帮不上什么忙。”

    独火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和他的嗓音一样如机械一般。独火欲言又止的样子样子似乎是很想帮忙,但雪狐说得倒也没错,这毕竟是她与卡旭族之间的事,就算他想插手也无能为力。于是他端正了背后的黑色狙击步枪说:“那你小心点,最近蓝月出现不少卡旭人。”

    “我知道。你去吧。”雪狐点点头说。

    3.

    一个卡旭族人出现在东方冰的身旁。一身破烂的灰蓝长袍似是久历风沙,随风一抖,如烟的尘土在眨眼之间消散。

    来者似乎是个老头,头发不是灰色,更接近银白,也拥有粉红色的眼睛,也有着一对巨大的膜翼。膜翼高不过肩膀,翼末尖触及腿肘关节。粗糙的手臂清晰地勾画出健壮的肌肉;手持一把青色宽刃长剑,剑刃上的点点缺口见证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来者慢慢举起长剑,投下的阴影遮挡住他的双眼。

    雪狐刚刚送走了独火,当她再回头向东方冰望去,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老人就已经长剑劈了下来。青色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影子,剑影未散,东方冰突然睁开眼迅速跳开,灰衣人的长剑劈空,铿的一声整个长剑的剑宽已经完全嵌入石头。

    东方冰下意识抽出腰间的一把水晶短刀,看着面前提着长剑的灰衣人许久缓不过神来。

    东方冰显然被吓了一跳。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满头的冷汗告诉他这不是梦境——他经历的噩梦已经够多了。

    灰衣人没有任何表情,这和东方冰梦中的卡旭族人面孔别无二致,但灰衣人只给了东方冰不过三秒的思考时间,原本东方冰想问灰衣人的话也被他的纵斩打了回去,没有从疑问中醒过来的他终于被灰衣人打醒——东方冰慌忙用手中的短刀招架,震得虎口生疼。

    雪狐也急着跑过来试着帮东方冰招架,但看似笨重的长剑在灰衣老头的手里却是快得惊人,前刺、横斩、纵斩等每一个简简单单的招数都是那么快而有力,雪狐当然是忙没有帮成,反而被长剑的剑身拍中了手臂。

    这个灰衣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东方冰而来的。雪狐看了看自己被击中的位置,只是被击打了一下,并没有被剑刃划伤。

    东方冰连续向后跳跃,努力用手中的短刀格挡。灰衣人也向后跳开两步,将左手的长剑扔向右手,在右手握住剑柄的瞬间一个极速前刺。

    半秒钟,只看见一道橙色的火光直线闪过,火光看起来是穿过了东方冰的胸膛,灰衣人已经站在了东方冰的后面。

    东方冰看着自己肩膀的一道烧伤说:“你……是谁?”

    灰衣人看了看自己的长剑,又抬头看了看东方冰。他似乎没有听懂东方冰的话。

    幸好在最后一刻东方冰一个转身躲闪,不然他这条命就留在这里了。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血,利刃的划伤伴随着火焰的灼烧把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用手捂着伤口颤抖右臂,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不能对抗面前的不速之客。他看着灰衣人又想起了梦境中站在城墙上的白衣老者——从始至终,他都是一直的面无表情。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梦。

    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

    东方冰垂下双臂,他清楚地明白就算自己没有受伤,凭自己的剑术也不可能赢过这个灰衣老人。

    还算比较鲜红的血沿着手指向下爬行,爬到透明无色短刀的刀身,浸染。红色侵蚀透明,终于透明的短刀懂得反抗,闪烁微蓝的光芒快速震颤。

    “为了活下去你只能去死——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命!”

    “救……救我……”

    “想要活命吗?我当然会可怜你的可怜。但是,你可怜自己么?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什么?像个废物一样站都站不起来。可怜自己的话,就拿你灵魂换你的命!”

    梦境的黑洞骤然敞开!暗红的血液浸湿全身,灰发少年单膝跪在一个紫衣人面前苦苦求救。紫衣人仰天狂笑,拿起少年的长剑刺进灰发少年的胸膛。红色的鲜血泊泊流出,一片血湖在少年的身底蔓延,交汇于旁边的尸群,形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血河”。

    少年痛苦地双膝跪下,双手抓住剑身不肯放开。紫衣人的微笑却久久缠绕再他的眼前。少年终于绝望,松开双手等待死灵的审判。

    紫衣人拔出长剑。血液喷溅在血泊中如一粒沙尘坠入荒漠,转瞬之间不见了踪影。

    “我……我死了?”少年低头看着自己胸膛的巨大伤口,一片茫然。

    “看,你还好好的。”

    “啊,我没死。哈哈!我还活着!”随着少年的笑声,一股血液再次从他的胸口喷出,洒在紫衣人的脸上。

    “对,你还活着。”紫衣人回答。他望着少年的笑容,竟然有些惧怕……

    这该死的梦来得总是这么不合时宜。东方冰的头有些刺痛,似乎梦境已经开始了。但迎面过来的是极速的剑锋,他下意识向一侧闪开,刀锋在他的耳边划破空气,那种另类的尖锐声音真真切切地把他清醒。本以为面前的灰发老头也是梦境中的一员,但肩膀的疼痛确实是真实的,血腥的味道也是真实的,甚至听得见极速掠过的剑锋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

    那么,那个灰发的少年呢?

    暗夜中的尸横遍野,一个男孩跪在血泊中求救。粉红的眼睛中被埋藏的悲哀下的仇恨,对生存的渴求,对死亡到来的绝望,还有心中的愤恨等等的一切东方冰都感受到了,梦境的一切都如真实一般地感受到了。还有他的脆弱而挣扎的心跳,撞在黑色的灵魂上,隐隐作痛。

    那是什么?恨吗?

    还有呢?

    ……

    “呵,都死吧!”

    东方冰的短刀微光闪烁,淡蓝色的微光伴随着浅红色的血液似乎很是刺眼。但他不在乎这些,和梦境中的少年一样,在危难和走投无路之时,像一头虚弱的狮子极力地挣扎着守护自己的领地,面容狰狞地露出獠牙。

    灰衣老人向后退开一步,看着站在东方冰身边的雪狐喊了一声:“维卡!”

    雪狐听得懂卡旭语,这是让她“逃跑”的意思。但雪狐似乎是选择了站在东方冰这一边。她从背后抽出来一只金属横笛,冷眼看着面前的老人,大有以命相抵的意思。

    东方冰的一丝冷笑挂在嘴角,这在他秀气的脸庞上并不和谐。他抬起头,粉红色的虹膜颜色逐渐加深,直至变成深色罗兰紫。

    灰衣的卡旭族人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小跑向前,突然右脚用力蹬地身体离地极速冲向东方冰。东方冰很淡定地甩开一刀,一声金属脆响的同时灰衣人滑向一旁,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站立。

    “维卡!”灰衣人又喊了一声,但雪狐并不为所动。

    透明的短刀蓝光闪烁地更为剧烈,东方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短刀,面前的卡旭人也静静地看着。微光的闪烁节奏逐渐加快,带着刀身也以同样的节奏震颤着。灰衣人扇动一下翅膀,借助风力向雪狐疾飞,抓住雪狐的手腕就将她拖在了自己的身后。

    红色的血液渐渐从刀身褪去,滴落在地,燃起一条条的火蛇直冲雪狐与灰衣人。灰衣人右手长剑挥动抵挡来袭的火焰,左手用力拍打雪狐的肩膀。雪狐吃痛坐倒在地。

    灰衣人一个翻滚闪身紧接着向东方冰横向挥了一刀,东方冰向后连跳三步,手中的短刀骤然变成一把蓝晶长剑,直刺灰衣人。两人的速度都快到极致,相比之下东方冰的速度不如灰衣人,但他没有想到东方冰的短刀其实是一把没有唤醒的水晶长剑……

    长度足有一米半的蓝色水晶长剑闪烁淡蓝色的微光,剑尖停留在灰衣人的面前。

    雪狐的双手死死夹住长剑的剑身,回头看向灰衣人,一口流利的卡旭语说:“他疯了吗!”

    灰衣人在东方冰的长剑上狠挑了一下,一同也将雪狐拉了回来。抬头再看,东方冰面如寒霜的脸涌动着阵阵杀意,紫红色的眼睛怕是要射出无数血针射穿他们的咽喉。

    “心蛊。”灰衣人终于开口说话,“以前我见过,只见过一次。”

    “心……那是什么?”雪狐不知道卡旭语的“蛊”怎么说,也怪灰衣人说得太快,她只能这么问。

    灰衣人的长剑横在雪狐面前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就当他是中了邪。”

    “你们卡旭人也信‘邪’?”雪狐看了看一连后退好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的东方冰说,“怎么让他停下来?”

    灰衣人想了想,看着雪狐手中的金属长笛说:“红点颏的魔笛,你会?”

    “我……我不知道……”

    “不会就赶紧逃命,别来捣乱!”灰衣人没好气地说。

    雪狐盯着自己手中的长笛半晌,总觉得“红点颏”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4.

    两人说话的这份空档,东方冰并没有反击,而是安静地退在花丛的正中央,他的背后依然立着那块如同路标的墓碑。

    他就站在那里纹丝未动,长剑插立在地面,微微曲身,双手紧握着剑柄,像是在执行什么仪式。

    杀人……也需要仪式吗?

    现在正值初夏的六月,虽然说清晨时偶尔会有凉风习习,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阵阵寒风,时断时续,正如凛冬中暴雪来袭前的宁静。花丛中的花草也随之时而摇身,时而挺立,灰衣人看着它们,怎么看都像夭折之前的拼命挣扎。

    灰衣人的眼中游过一丝怜惜,不知是对这些花花草草,还是对已经陷入疯狂的东方冰,也仅仅是一闪即过。他再次举起长剑,箭步冲锋。

    “父亲……”东方冰双手震颤,难以忍受的痛苦尽数写在脸上。他挣扎地抬起头,轻声说了一句。

    一句痛苦中的低语声若蚊蝇,灰衣人却听得真真切切。心中的犹豫渐渐拖慢了他的脚步,手中的剑似乎也抓得不是那么稳了。

    他很想伸手抚摸面前这个孩子的脸,然后告诉他,我们回家吧。

    但是他不能。他必须刺出这一剑,就算是完成当年孩子的一个心愿。

    “快……走……”东方冰用属于他的最后一丝气力低吼道。

    鲜红的血液再次从肩上的伤口爬出,覆盖在整个蓝色长剑上,腐烂的血腥味随着长剑的微光散开,令人作呕。

    灰衣人张开双翼,长剑插进地面才让他冲锋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紧盯着蓝色长剑上的微光脉动,在脑海中疯乱地翻找,终于在一个肮脏的角落中,找到了属于这阵脉动的名字。

    “尸气……”

    覆盖在剑身的血液突然炸开,血滴散落在花丛中,分布成一个圆形领域。灰衣人惊醒过来,向后跳开两步,回头冲着雪狐大喊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警语。

    “维卡!”

    整个圆形的领域内升起浓浓的紫黑色毒烟,散发出极其强烈的腐尸味道。花丛的植物枯黄然后枯黑,最后连枯枝也被毒烟侵蚀而消失不见。灰衣人也算跑得很快,拍动着翅膀贴地疾飞,撞向还在呆傻着的雪狐。

    无尽的枯萎迅速蔓延,领域的范围在不停扩大。紫黑色的毒烟缓慢升空,一只只亡灵得到超度,转过头来,那些升腾的黑烟就像许多恶魔的脸,一点点遮掩东方冰的身躯,直到他衣角的颜色都没有了踪影。

    雪狐努力挣脱灰衣人的手臂说:“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灰衣人回头看了看“尸气”的领域,确认自己在安全范围之内,这才将雪狐放下来说:“你在这阵烟雾中挺不住十落[i]。”

    “你刚才是不是说‘红点颏的魔笛’?”

    “你会?”

    “我不知道。让我试一试。”

    雪狐轻轻闭上双眼的同时,一声长长的音调吹响。笛声透过毒雾飘飘荡荡,飘进东方冰的耳中,却撞在他的心头。

    在苦苦地挣扎与抗争中抓住了一把利刃,心里那声重复无数遍的教唆也终于闭上了嘴。

    “笛声镇魂,抵挡千军万马。”相传卡旭有一个红衣男子,名为“红点颏”,苦守一片封天树的树林二十年,只靠这一句笛声,回绝所有来访的不速之客。

    东方冰从一片黑暗的梦境中醒过来。抬起头,右手按着左胸,痛苦不堪,但这样根本压制不住近乎狂乱的心跳,于是干脆就跪在地上,看着痛苦的灵魂在水晶长剑的微光中哀号。

    5.

    曾经的清新格调的野花丛完全是另一个模样,取而代之是天堂与地狱的强烈对比。五颜六色的画面被毒烟的画笔点染,描绘出别出心裁的死亡与黑暗。圆形领域内极致纯黑的土地,零星散布着花草枯萎后的黑色残枝,只有还原为短剑模样的蓝色水晶剑垂直插在领域的正中央散发幽蓝的微光,格外醒目。领域之外一如既往的清新绿色,并未改变。

    “你叫什么。”灰衣人走在已经停止扩散的“尸气”领域的边缘,随手摘了一枝野草,扔进领域之内。

    “我的名字?”雪狐想了一会说,“按卡旭的习惯来念,应该是‘欧夫瓦夫·伊诶’[ii],意思就是‘雪原的狐狸’,简称就是‘瓦伊’吧?”

    “我以为……”

    雪狐走在灰衣人的身边说:“你以为,我是‘云落’。”

    雪狐看着刚刚扔进领域之内完好无损的野草,走进领域的中央慢慢抱起已经昏厥的东方冰,转身对跟随而来的灰衣人说:“你是天伤的父亲,炫天。对吧?我在你的剑术中看见了犹豫。”

    “正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为了一份‘契约’,我现在就是‘云落’。”雪狐将东方冰慢慢放在地上说,“我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也自然知道你为什么千辛万苦从卡旭而来就是为了杀了他。为了我,为了你们的家园卡旭,也为了天伤,请把他交给我。”

    “你也看见了,他是‘魔鬼’。”

    “魔鬼吗?”雪狐自言自语,“没有真正的魔鬼吧?所谓的魔鬼也只是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家伙罢了。”

    “那么,我也是魔鬼?”雪狐抚摸东方冰的脸颊。

    “不是的。你不是,我也不是。”

    东方冰的佩剑开始闪烁微光,温和而不乏绚丽。

    雪狐端起横笛吹奏镇魂曲的另一半,曲调悠扬。

    [i]设定中卡旭人的时间单位,类似于秒。实际上,卡旭人经常使用水漏壶与沙漏壶来计量时间,一落相当于水漏壶抛下一滴水的时间。

    [ii]这里的名字读法虽然是我自创的“卡旭语”,但其实是有规律可循。所有卡旭语的读法都是按照“x+3”的规律来读的。比如“雪狐”的英文翻译为“Arcticfox”,那么按照“x+3”规则,翻译成卡旭语就是“Oufwafiea”。所有元音字母按照aeiou向后数3个,其它字母按照A-Z向后数3个,环形排列,中间元音过多或者缺少导致无法发音的地方,以辅字“卡”填充或替换。少数不按照意型的名字,也不按照此规律翻译,比如“帕西”、“以达”。另外,这里无论是中文翻译为英文,还是卡旭语翻译为中文,都是以“意”为主。比如,这里的“Arctic(北极)”指代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