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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契阔(2)

    夏绿如从没像现在这样急切地要去一个地方,在村口等车的时候,每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还是无法相信许琰离世的消息,她要去亲眼看看,也许许朗瑜知道些什么,对,他肯定知道。她就这样想着,手里的伞什么时候丢掉都不知道,毒辣的日头晒着她的头发变得滚烫,汗水沿着发丝缓缓流淌下来也浑然不觉。

    车子终于进站,夏绿如和一群村民一起挤着爬上公交车。车子驶离车站——许琰曾在这里接送她无数次;车子一路颠簸向前,土黄的机耕路已被黑色的柏油路代替,却依稀还能瞧见他骑着辆二八破自行车飞奔的身影;飞掠而过的稻田里他正光着脚冲她笑着挥手;废弃的水渠上她正跟在他身后平举着双手沿边摇摇晃晃地走着,嘴里嚷嚷着:“我不行了,就要掉下去啦,快救我!”湍急的河水里他抓住一条扑腾着的大鱼朝着她直乐呵。车子离村庄越远,许琰的身影越清晰,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轻拍她的肩膀吓她一跳。她下意识地回转身去,车子上只有陌生的面孔,没有他;她站起身,朝窗外探出头寻找他的身影,没有他;她走到车子的尾部,透过扬起的灰尘看了又看,还是没有他。她还想要继续寻找,却发现自己早已泪眼婆娑,窗内外的景物都变得模糊,最后她瘫坐在椅子里,任由泪雨滂沱,无声的。

    车到了终点,司机起身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个人,便走过来问她:“小姑娘,你怎么还不下车?”夏绿如抬起眼,呆望他半天才清醒过来,忙起身逃似地下了车,茫然四顾片刻后朝着家的方向跑去。她冲进小区,一口气跑上五楼,掏钥匙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在门口的地上放声大哭,边哭边用手抹着眼泪,哭到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像委屈极了的孩子。

    “绿如,你这是怎么了?”

    夏绿如抬头一看,是拎着一大篮菜的夏明峰,正满脸讶异地看着她,见女儿两眼通红,忙扔下菜篮子扶她起来,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哭了?”夏绿如想朝他挤出个笑脸,却以失败告终,最后抽噎着说:“我,我把钱包手机弄丢了,进不了家。”夏明峰笑道:“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来,先进来再说。”说着一边提了菜篮,一边揽着女儿开门进去。“我买了许多你爱吃的菜,一会就能吃中饭。”夏绿如却摇了摇头,“爸,公司有事,我要先回去了。”

    “有事也吃完饭再说!”夏明峰说着进了厨房,过一会又探出头来问她:“你刚去哪里了?”夏绿如听了眼圈又是一红,忙低了头回道:“没去哪,就下面逛了逛。”说着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打开行李箱想要整理,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便丢了衣服,拿纸巾擦了泪,然后坐在床沿上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掌,那是有天她和许琰在路上捡的,当初都快枯死了,许琰将他放进泥盆里,浇了点水,没两天竟然活了过来,后来送给了夏绿如,理由是:好养。夏绿如开始很上心,常给仙人掌浇水,结果它的根都烂了,她当时哭着送还给许琰,被他好一顿笑。再后来,许琰把烂根挖掉,再次插回盆里,告诉她不用浇水,放到能下到雨的地方就可以了。夏绿如照着做了,果然它就活得好好的,到现在已经长了满满一大盆,每年都会开出许多黄色的花来,金灿灿的惹人喜爱,可惜许琰一次也没见过。

    夏明峰进来叫她吃饭,见女儿这副光景心里觉得心疼,又不好多问,只是向前笑着招呼她吃饭。父女俩在桌前坐了,夏绿如问叶艳秋怎么没回来?“打过电话了,说在麻将店里吃,不用管她。”夏明峰原意叫叶艳秋回来看看女儿,但店里嘈杂,妻子不等听清他的话就说:“中饭你跟绿如吃吧,我不回来了。”

    父女俩寂静无声地吃完饭,夏绿如起身收拾碗筷,夏明峰没再拦她,起身帮着她一起收拾,一边问她:“车票定了吗?”夏绿如摇摇头,说:“到车站再说,反正车次也多,赶上哪趟都行。”夏明峰接过她手里的碗筷,“工作上的事我帮不上忙,如果生活上有什么烦心事,你可以跟爸爸说说,说不定能给点意见。”夏绿如抬头看了眼父亲,见他满脸的担心,忙解释说:“没什么,就是心疼手机,里面很多照片呢。”夏明峰试探着问:“要不我陪你先去买个手机?”夏绿如摆手说不用了,“我回去再买也一样的,再说手机卡也需要补办。”顿了顿又说:“爸,我先走了,等有空再回来看你们。”夏明峰点点头,“早点回去也好,”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给她,“卡和身份证补办需要时间,先拿着用。”

    夏绿如谢过父亲,拿了行李下楼,又去小区对面的麻将馆和母亲道别。叶艳秋忙着看牌,没注意到女儿通红的双眼,见到她的行李箱才着急地起身,“你干什么?这就要走?不是还有两天么?”

    “公司有点事,要回去处理。”夏绿如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叶艳秋抱怨她的老板是吃人的资本家,连节假日都不让好好过,伸手要拿女儿的行李箱送她出门。

    “妈,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继续玩,叔叔阿姨还等着你呢!”

    叶艳秋扭头看看牌友,没再坚持,嘱咐了她两句,看着她出门后回到牌局继续玩。

    夏绿如回到杭城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她直接打车去了公司,拎着行李进了办公室,找到许朗瑜的手机号码,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我在公司,”许朗瑜声音里讶异中夹杂着喜悦,“你也在公司?”夏绿如轻轻“嗯”了一声,“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情找你。”许朗瑜沉吟了一会,“我在等一个国际长途,要不你上来吧?”夏绿如答应着挂了电话,快步出门乘电梯上了许朗瑜所在的楼层,直等冲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前才停了下来。

    她要怎么开口问?以什么身份问,同学?朋友?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许朗瑜推门出来。见到他的脸,夏绿如的脑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许琰的脸:黝黑的皮肤,瘦小的脸颊,抿紧的双唇,坚挺的鼻梁,一对似笑非笑的月牙眼。

    “你怎么了?”见夏绿如望着自己泪流满面,许朗瑜惊呆不已,忙拉着她进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下,又抽了纸巾递给她。夏绿如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认识许琰吗?”许朗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看了她半晌,才缓缓回道:“认识。”夏绿如激动地站起身,又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于是战战兢兢地坐回原位。“那他……他……”夏绿如嘴唇颤抖着,半天讲不出完整的句子,眼泪却再次不争气地往外冒,“我听说他……他……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许朗瑜的脸像被冻僵了一般,眉头皱成了一团,像是在思考要怎么表述才能将他下面的话的伤害降到最低。“他是我叔叔的儿子,”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埋地底的泉涌,“我知道他,只不过从来没见过。”夏绿如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颤着声音问道:“那么,他现在在哪里?我是说,他被葬在哪里?”许朗瑜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望着她:“我也不清楚。”

    “你能帮我问下你父亲吗?他一定知道,求你了!”夏绿如一脸急切地望着他,仿佛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许朗瑜沉思了一会,对她说:“要不我问下杨玮,他可能知道。”

    “对,他一定知道。”夏绿如激动起来,“他妈……你姑姑她告诉我……”

    许朗瑜一脸诧异:“你见过我姑姑?”

    夏绿如低下头,轻声回道:“我去过他家。”

    许朗瑜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他甚至攥紧了拳头,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放松。

    “你——见到……他父亲了?”

    夏绿如摇了摇头。

    许朗瑜的神情才缓和了下来。夏绿如再次抬起头,鼓起勇气要求他:“你能现在就打电话么?我……”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许朗瑜朝她做了个静默的手势,大步回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和对方用英语交流。夏绿如等了一会,见许朗瑜放下电话,又打开电脑和对方视频,就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和他做了个手势,轻轻地退了出去。

    许朗瑜匆匆结束了视频。夏绿如的到来扰乱了他的心绪,他看起来心神不宁,桌上的话筒被他拿起又放下,来来回回许多次,最后干脆将自己塞进椅子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然后望着忽闪忽闪的烟头发呆,直等到燃尽的烟头灼伤了他的手指才像从梦中惊醒般跳了起来。

    他打电话给杨玮,问他:“你知道许琰……葬在哪里吗?”

    杨玮那头很嘈杂,有行酒令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声。“你说什么?”他的话含糊不清,像是喝醉了般,“我听不清楚,你大声点。”

    “你找个清净的地方,”许朗瑜冲着话筒大喊,“我有重要的事。”杨玮这才清醒过来,忙说:“好的好的,你等一会。”不多久,两人的耳边终于清净,“我躲厕所里了,”杨玮说,“什么事啊这么火急火燎的?我正陪客户吃饭呢。”

    “你能听清楚我声音吗?”

    “能!”

    “那好!”许朗瑜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知道许琰在什么地方?”

    “许琰?”杨玮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你怎么突然?他……舅舅没跟你说么?我还以为……”

    “你只需要把知道的告诉我就可以了。”许朗瑜的声音听起来硬梆梆的,“不用担心我会找董事长对质。”

    “这样……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听说他在美国出的事,身后事也是在那里处理的,没带回国,连小舅舅都没说,想来不告诉你也正常。”许朗瑜听了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杨玮听了忙不迭地挂了电话,急着返身回包厢陪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