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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截然如新

    周遭人声鼎沸,四面杯盏交集。添茶的小二跑得一身汗水,正是一天最忙的时候。

    那貂见她坐在桌前,半天不动时,不由急得飞身窜外,震得窗响。没办法,再不找点水喝,它就快要撑不住了。

    也许是飞貂的缘故,那忙得脚不沾地的小二总算看见这桌落座的客人面前没有放置茶水,不由连忙携着一壶新沏的茶水小跑着过来。

    他一边点头哈腰地赔罪,一边见少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面上并无怒容时,不由笑开。

    随后,他先是夸自家的茶叶如何优良,气味如何芬芳,口感如何清甜。如此一番后,他终于切入了主题。

    ”客官得您承惠,六个麻钱。”

    那端杯的少年闻言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将头轻轻一点,不慌不忙道:“先记着。”

    小二见此,笑容更开,却只来得及道这并不合规矩,就被另几面的客人催促着,赶紧拎茶倒水去了。

    于是少年狠松了一口气,就那样静静地端着杯子,不时抿着几口茶来,心中有一点儿不自在。

    话说她怎么就接来喝了?不对!她是为什么要往这里走?一定是天太热的缘故吧,叫自己失了判断,竟忘了取东西是要付钱的。只是不知可否再以物易物了?

    如今稍有闲歇,意识拨入正轨,她这才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自己好像没有适合交换茶水的物件。而那唯一几件可换物,却不是区区几碗热茶就能舍了去的。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姑且试着借一借先!若有人愿意解困,她稍微吃点亏,不说贱卖一小段药性良好的野人参,就是赠与对方,又怎样?

    “这位兄弟,能否先借几个铜板一用?”她环顾了四周,只觉周围这个开口求借最为合适,所以她就说了。

    怎知两者目光对视间,那位也没说借与不借。倒是此举正巧叫那忙完一些活计,折返而来正欲继续讨钱的小二撞见,于是忍不住酸了。

    嘁!晦气,瞧着还衣冠楚楚,原来是个连茶也要人接济,几分钱都拿不出的穷光蛋。

    不过这穷光蛋倒是挺能装的,先前他还纳闷,怎么有人落座却不叫茶来,原来是打着主意想蹭这一处的阴凉。

    “走走走!没钱装什么大爷?赶紧把喝下的茶水钱付了,不然就罚你洗沸煮炉子,当工抵了茶钱。”

    少年并没有去马上回复那小二言语间的冒犯,但心里亦是不舒坦的。可这件事她终究有错,她也是打算弥补过去,但并不会让这个小二再次平白无故地继续讽刺下去,讨那嘴上便宜。

    这身着玄色衣服的少年,自然是蒋钦绝了,只是她在刚进茶馆时,就收敛好一切情绪。那股子在山林间追云逐雾的豪迈,此刻全都不见。

    但眼中的晶亮与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却是半点没变。叫乍一望进这双眼睛的人心中一动,思绪外飞。

    是以,当他听到少年带着清越的声音询问,能否借些铜板一用后,有些惊讶。只不过在愣了片刻神后,还是丢过去了一盏茶钱。

    蒋钦绝眉眼弯弯,笑着接住。在道了一声谢,便将那六个大子一字排开,十分客气地说道:

    “劳烦,再续一杯!”

    小二一张脸被憋得酱紫,竟没想到这货真能借得钱。但区区六个大子,有什么好威风?他一个月的工钱,都还是半两银子呢!

    于是他收起铜板,眼中轻视更盛,继续不依不饶着。直接道茶水不卖与少年,再不走占着位置,他便叫人将其扔出去。

    似打定主意这小子是个没什么背景的穷光蛋,说不定衣服还是偷得别人家的。因为谁叫他眼尖地发现,来喝茶的这小子挎的包袱,可是破烂得很。

    此话一露,蒋钦绝的小暴脾气果断扬了上来。她直接起身,一把揪住那挂着得瑟面孔的店小二,用齿缝里逼出来的声音回怼道:“关你闲事?我差钱了?”

    言罢,她甚至直接拍碎了一个杯具,大有你只管上茶,再多嘴,我要你好看之恐吓。

    竟然...竟然是个武者!

    小二吓得瑟瑟发抖,面色青白。直到旁桌解她之围的人咳嗽声起,她这才消停下来。

    “方才多亏兄台解困,我这里尚有一些药材需要处理。钱币实在没有,若兄台不嫌弃品相,就看着给吧。”

    那人沉默了片刻,直接又递过来一串钱币。他并没有接少年那残破的包袱,只说赠与她的。

    蒋钦绝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但执意将包袱递到那人桌上,然后端起杯中茶,慢慢品着。

    青年见此,亦是不再继续多言,心中却不断感叹。多像啊,多像曾经闯荡江湖的他。

    尤记当时,他亦是年少。从最初带着傲视天下的豪迈,冒冒然闯入江湖中去,妄图指点一番天下风云。

    可最后呢?他忍住心中苦闷,一口一口地喝着行囊里的酒。任桌上热茶缥缈着轻烟,散尽余香,依然不碰。

    愿车马,轻衣裘。曾经一起许下的那些豪壮之语,半数无用。当时的风流子弟早已没了身影,浸没寻常。

    行人往来路无绝,这江湖有什么变化呢?不过是新人换旧人罢了。

    只是他在认清自己不懂亦无用的这个过程中,只花了半月时间。

    从今以后,若是走南闯北,亦只为变强,再不愿提及自己过往。但今天,在见到这个少年时,他又勾起了某段不好的回忆。

    彼时家逢遭变,一夜刀光朔血。满门鲜活的人都没了命,甚至凑不成一截全尸。

    那烟火熏燎的破败焦楼与重重屋宇,从此刻在他的心上,轮翻转替。

    一边是腥风血雨,雷霆震震下的焦尸倾厦。一边是父慈母爱,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妹一起满怀笑意地停在门前,送与自己远行的记忆。

    那时候,天还蒙蒙亮,沐云还是第一次远离家乡。当太阳爬满山坡时,他走得累了,正好见到一方水潭,潭水正好映照着他的面容。

    那时候的他还是年少模样,眼中的光,就同那提壶倒茶的玄衣少年一样明亮。

    如今一晃十二余年,当他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新奇全都消失不见后,余下的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生活。

    寻找仇人,杀死仇人,是支撑他余生的所有动力。

    酒囊顷刻间捏紧,沐云似被呛醒。一阵阵咳嗽传出后,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失礼了。

    竟如此正大光明地瞪着人家少年楞神良久,于是他略微抱歉地一笑,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发现旁桌的少年亦是魂儿不在身上。

    她此刻正坐在凳上,一点儿都不回避那青年扫视过来的目光,坦然地任对方打量。

    当再见那青年陷入自己的沉思后,她便朝窗外望去。也不顾耳边吵闹,只端着杯,同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直至某时,那杯中的热茶在顷刻化为寒凉。她周身气机一变,在旁人尚未察觉有任何不妥中,掩盖了武功路数,转移了命脉重穴。

    一切是那么的平淡与无奇,当沐云再与她对视一眼后,竟看不出这少年究竟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还是久经江湖的老手。

    那之前盛满新奇的眸光尽敛,他就像一个普通人,浑身没有半点势压,却在众多武者吃茶喝酒,交换情报的地方,泰然自若。

    喝完一盏冰茶,他拍开几个铜板,就站起身来将斗笠戴好,也不管去往何地,也不问这是哪里。

    也许是了尽了一段残愿,蒋钦绝的心情很好。如今既然恩消怨泯,她并没有过多关注那个在有一次对视之后便一直看着自己的青年,即使他很有故事的样子。

    而对方在看到她起身走出店门之后,亦是将视线收回。可等目光扫向邻座的桌面后,他的神情又是一肃。

    在使尽所有气力,那桌上的几个铜板依然兀自转悠,久久不停。令人纳闷的是,桌面竟无半点凹痕,截然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