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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序 前缘

    “爸爸,为什么你会长胡子啊?”

    “因为爸爸是男的。”

    “那为什么旁边的大哥哥没有胡子呢?”

    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两只手揣在父亲膝前,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老父亲抱起女儿:“那是因为爸爸比大哥哥老。”

    “老?老是什么呢?”

    “老就是长大了,男孩长大了会变大哥哥,大哥哥长大了要变爸爸。”

    “爸爸……那爸爸长大了会变什么呢?”

    “爸爸啊,会变成爷爷。”

    “那爷爷呢?”

    老父亲沉默了,他轻抚女儿的头发,终于还是开口道:“爷爷已经死了。”

    女孩表情似懂非懂,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求知的欲望:“死是什么啊?”

    “死啊,就是不动了。不能说不能笑,一动不动的,慢慢的,慢慢的,整个人一点一点消失掉,最后再也不存在了。”

    女孩童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隐隐约约的恐惧,她泪眼汪汪:“那爸爸会死吗?妈妈会死吗?我也会死吗?大家都会死吗?”

    老父亲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跟五岁大的小女娃讲这些,他神情复杂,片刻后又露出勉强的笑容:“囡囡别怕,人死了以后还可以上天堂的。”

    “天堂?天堂是什么呀?”

    “天堂是一个好美好美的地方,没有死亡,也没有坏人,那里有白云铺成的地毯,彩虹架起的桥梁,到处都是美酒美食,吃不尽也喝不完,还有所有爱你的人在等着你。不过,只有虔诚的信徒才可以进入那里,所以囡囡,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神,死亡就不会再变得可怕,这是神留给世人的救赎啊。”

    小女孩似懂非懂,只是点点头,停止了哭泣。

    父女两人口中的大哥哥此时却嘿然一笑,他低头嘬了两口碗里尚温的黄酒羊肉,又使筷子挑出一滴汤液滴落在墙角。

    角落里有一窝蚂蚁,有了这滴馥郁甘甜的肉汤后,整个蚁群就如炸开了锅一般热闹起来。

    “唉……蚂蚁生于天地间,终日忙忙碌碌,蝇营狗苟,求个吃住无忧,到头来不过百二十日寿命,随生于天又随灭于地,自生自灭,本来如此,自然而已,”青年模样的“大哥哥”手执竹筷,把脸偏向一旁,对着那一窝蚂蚁似是批评,又似是自言自语,“可不想哪天天上掉下来平白无故的好处,就觉得受到上天的垂青,飘飘然想得太远……却不知……”青年说到此处,低头继续喝起肉汤,良久才低声吐出几个字来,“死之将近!都是愚痴的蠢物啊。”

    老父亲抱着女儿,打量青年的目光突然有些迟疑。对面这吃肉喝汤的陌生青年,竟令他感到似乎有些熟悉。

    青年哑然失笑,又自顾自摇头,不知在感叹什么。饮下两碗肉汤后青年的面色已有些微红,他锐利的眸光中一丝人性的浑浊似乎回光返照般又强盛了几许。待到父女二人离开,青年这才起身来到摊前结账。

    他将右手按在摊前,留下一张印有四个人头像的百元大钞,转身就走。

    摊主大爷微微一愣,赶紧抓起钞票。

    “等一下,多了,多了,”大爷边追边喊,“一斤羊肉也才两块钱啊!小伙子你要是没零钱改天过来补上也行的。”

    青年却是头也不回只往前走,根本没有收回钱的打算。不出数息的时间,青年摇摇晃晃,迈着跌跌撞撞的步伐便已行到百步开外,只留下他酒后沙哑的嗓音回响在大爷耳畔:“不多,物有所值。嗝~毕竟,四十年后可吃不到这样的肉啦!”

    大爷听得迷糊,还想再追时,青年的脚步却是越走越快,没等大爷跑上两步,青年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大爷视线范围之内,再也寻不到踪影了。

    青年脚步凌乱,行走间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却好似个不倒翁般无论如何总也倒不下去,他醉眼朦胧,远远坠在父女二人身后,一路跟到深巷中的筒子楼,然后就这么默默伫立在楼下。

    “我为什么要跟过来?他又是谁?”青年酒意眩惑间看向天空,此时太阳还未落下,天边却已斜挂上了一轮血红的如钩弯月。

    看着血红色的月牙,青年浑浊涣散的左眼分出一只充满憎恨的深邃眼眸,喧宾夺主地占据掉主导地位,他整个人的气质也顿时冷厉下来,咬牙切齿暗暗道:“殷洪殷教士!吸髓夺血之恨今日可报!”

    殷洪回到家,把女儿哄入梦乡,随后便蹑手蹑脚地带上女儿卧室房门,准备去书房研究笔记,防盗门的铃声这时恰到好处响了起来。

    殷洪扶了扶鼻梁上的厚框眼镜,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青年,正是先前在小吃摊处遇见的那位--令他隐隐感到有些眼熟的青年。

    青年额发遮住了左眼,露出来的右眼中一颗眸子浑浊无光,他的脸上则写满了疲惫之态:“好久不见,殷洪。”

    “你是?”

    “你还记得大蛇宇宙的巨型中央星体吗?”

    “月……”殷洪握在门框上的手陡然捏紧,防盗门的金属外壳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是你。你的模样变化有点大,我几乎都没认出来,你这是返老还童了吗?”

    青年点点头。

    “你是来杀我的吗?”

    青年指了指头顶之上,惨然苦笑:“大家在老大手下好歹同事一场,我又不是什么绝情绝义的傍生畜类,你是了解我的。”

    “那主祭的死跟你就没有半分关系吗?”

    青年点点头,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摇摇头,无奈叹道:“殷洪啊殷洪,你胆子小。当日你只看到我斩杀摧心祭司,然后就脚底抹油开溜了,可不知却是误了大事,如今万般晚矣,不止是你,便是我也只好乖乖等死了。”

    “什么大事!当时不是你谋夺主祭分得的神力吗?”

    “神力是什么,这么多年了你都还没研究明白,居然会产生我图谋别人神力的念头。杀他自然是因为他当时就如同我现在这般,已经魔入神髓,不得不除了。”

    “你……”殷洪闻言却是后退一步,脸上写满紧张不安。

    “我暂时没事,毕竟失去心智后还能获得一段清醒时间,所以这不是趁还清醒着来找你拟定一下计划嘛,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青年不说还好,说完这话殷洪却是脸都绿了:“那你还来找我,自己跑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死一死不会啊!老子可是有家室的,我女儿还不会打酱油呢!!”

    殷洪咆哮着,顺便比了国际友好手势,青年只是笑笑不说话,一时间,气氛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拌嘴吐槽的同事时光。

    等殷洪气头稍微降下去,青年这才解释:“我彻底清醒过来时,就已经站在你家门外了。”

    “……”

    “……”

    殷洪无力地叹了声气:“到书房商量,别把我女儿吵醒了。”

    ………………

    殷小雪又一次坠入梦境,梦里有白云铺成的地毯,彩虹架成的桥梁,吃不尽也喝不完的美食佳酿,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所有认识的人脸上全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向她招手。可是,眨眼间人面就化作骷髅,白云也燃起烈火,浓烈的黑烟遮蔽住视线,空气中到处都是焦臭的气味。大火席卷了一条又一条街区,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男男女女痛苦的惨叫和绝望的干嚎。

    殷小雪目光怔怔,她想动却不能动,只能无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这时候火光中冲出来一道残破的人影,正是她的父亲殷洪神情急迫地将一柄剑递给自己。

    “带上它,去无涯地。快跑!”

    话音刚落,殷小雪只觉一道凛冽寒芒擦着自己面颊划过,旋即便见到父亲殷洪自拦腰处斜斜断成两截,随后一个浑身浴火,疯魔发狂的鬼影手持长剑自火中走出,口中犹自喊杀不停:“杀……杀……杀!”

    看到父亲惨死当场,殷小雪再也压抑不住痛苦的情绪,竟让她生生突破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束缚,舍命往前一扑,只是这一扑却是扑了个空。毕竟是镜中花,水中月,本来空空如也的幻象,哪里能够搏得到。

    殷小雪从梦中惊坐而起,醒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攥紧身侧长剑,默默拭去脸上泪水。

    “每当我快要淡忘这段记忆的时候,总能在梦魇中清晰回忆起所有的痛苦。是谁在提醒我不要忘记复仇,对吗?我不会忘的。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斩杀那头恶兽,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但在此之前,我要先活下去,活着通关每一场考验。”

    长剑朽烂的金属编织剑鞘上,刻印有“天臾”两个篆字,少女拾起长剑抱在胸前,仰望星空,等待即将来临的重新征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