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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折翼少年

    村里出现的最早的机动车是一种叫做“轻骑”的东西,清一色的橘红色外壳,就像现在的电动车一样,小巧却沉重,油门一加,突突冒着黑烟,发出刺耳的“破音”,一溜烟地跑向前去。

    每逢镇上大集,骑着“轻骑”的男人带着老婆孩子,“突突突”地一路冒着黑烟向前奔去,格外神气。然而,小“轻骑”的储油量有限,那时又没有几个加油站,一箱油也就跑个几十里地,一旦忘了加油,就不得不像骑自行车一样“蹬”着走。“轻骑”车小却重,轮胎又小,蹬起来极其费劲。亮子家就有一辆,有一会他爹骑着赶集,回来时半路上没油了,亮子爹身高一米九多,算得上我们村最高的一个,他骑着个小“轻骑”就跟坐在马扎上一样,当他从村头蹬回家时,全村人笑话了他一路。

    回来后没多久,亮子爹心一横,买了全村第一辆“雅马哈”。骑上摩托车的亮子爹无法消除村里人对他蹬“轻骑”的深刻印象,只要他骑车,大家就笑呵呵地打趣,让亮子爹一下没了兴致。等下一次看到“雅马哈”出现在街头时,大家惊奇地发现开车的居然是刚上初中的亮子,而他爹则得意洋洋地坐在后座上,这下可没法再像以前一样笑话他了。

    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亮子成了村里第一个年轻的骑手。在曙光初现的清晨,一声震耳的轰鸣响彻山村,一大早爬出被窝的亮子顾不得洗脸,骑上摩托车绕着村中的河道“轰隆隆”地飞驰两圈。早起来去菜园浇水的二大爷嘟嘟囔囔地说:“烧的这一家子,汽油不要钱啊。”

    风行的亮子为村里的青年人打开了“新视界”,没过多久,各样的摩托车在村里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那些家里有点积蓄的青年几乎人手一辆,而且越来越高级,出去打工回来的青年开始追求所谓的“马力”、速度以及激情,“轻骑”也逐步被淘汰出村。在乡村的午后,经常有七八个孩子聚集在村头,每人胯下骑着辆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一个稍小点的孩子,大家聚集在一起,时而高谈阔论,时而嘻嘻哈哈,而摩托车也不过成了玩耍的一件道具。时代的发展,让村里孩子的玩具发生了质的飞跃。

    更多的时候,青年们在村头一字摆开,模仿着电视里赛车的样子,不时旋转着把手上的油门,胯下的摩托车也随之发出一阵阵刺耳的轰鸣。随着一个大点孩子的一声口哨,七八辆摩拖车同时轰鸣,紧接着排成一字长蛇蜿蜒呼啸而去,没有目的地,只是一味地寻求飞驰的快感和无拘无束的驰骋。

    摩托车的盛行给村里带来了些许烦躁,除了发动机震耳的轰鸣声,风驰电掣的摩托车较之“轻骑”可谓一骑绝尘,时常让路上行走的乡亲惊慌失措。“这些小年轻真是太不像话了,早晚得出事。”利宝他爹愤愤地说,一旁的村支书也表示认同。青年们的行动是难以管束的,从衣着到发型,越来越让村里的人难以接受,那些风驰电掣的青年也慢慢成了村里的反面教材,但青年难训,就连他们的家长也那他们没有办法。

    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喝得醉熏熏的亮子飞驰着从邻村的舅舅家返程,这个一向被村里人认为“很能”的孩子没能控制住手中的车把,和一辆满载砂石的大货车迎面撞去,摩托车被撞成了渣渣,亮子也瘫窝在了车轮下,一地鲜血。货车是附近沙场的,沙场的老板见多识广,大都行走的是江湖门路,处理这类事情得心应手,更何况亮子酒后驾车要负全部责任。最终,考虑到村子是沙场的必经之路,沙场老板还是给予了一定的慰问金,择清了所以责任,然而亮子在病床上却迟迟没有好转,一年、两年……

    亮子成了其他青年的警示牌,原先还放纵自家孩子的家长一下子警醒起来,采取了强制措施,往日那些不羁少年似乎一下洞悉了命运无情,心中有了敬畏。自那后,村里的摩托车声也逐渐消停了。

    此后若干年,伙伴们外出求学或打工,几年难得聚齐。那年夏天我得空回家,在门前的公路上居然碰到了亮子。亮子看到我很是高兴,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哥,你回来了啊。”我惊诧的看着眼前的亮子,肥头大耳,胡子拉碴,一条手臂蜷曲着,一条腿拖拉在身后,他颤颤巍巍地想要拉住我的手,一刹那间,我触电般地缩了回来,继而赶紧拉住了他的手。

    “最近咋样啊,亮子。”我记忆中模模糊糊地知道他的事,但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只得含糊地询问起来。

    “医生让俺多锻炼锻炼,俺得多走走。”亮子含糊不清地话语中透露着喜悦。

    “可是得多锻炼,可别闲着,多运动恢复得快。”我怕打着亮子的肩膀。

    “俺爹说给俺说个媳妇,俺得拾掇拾掇屋。”说这话时,亮子的眼神闪烁着光芒。

    “这可真好,有啥要帮忙的你跟哥说啊。”我又握了握亮子的手,冰冷、无力且颤抖。

    “哥,俺再往西岭那头走走,你快忙去吧。”亮子信念坚定。

    看着渐去的颤颤巍巍的身影,我无法忆起忆往昔的光景。

    后来,母亲告诉我,亮子出车祸后,在家躺了两年多,一直由他妈妈照料,后来渐渐有所好转,能够下床走动了。不幸的是,后来亮子的妈妈也因病去世了,亮子爹又娶了一个带孩子的女人,照料的也就没以前那么细心了,亮子心情波动较大,加上车祸导致小脑萎缩,便一直颤颤巍巍地在村里走来走去。

    后来的几年,我又陆陆续续回村几次,有两回都在大街上看到过他,情形并无太大诧异,他的精神头似乎不如往年。几句客套的寒暄,亮子依旧走向西岭,怀揣着他爹为他“说媳妇”的梦想,在车来人往的大街上,一步一颠地追寻着憧憬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