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奶奶的拐棍（二）

    三

    回忆总会在不经意间生发，村口那株嶙峋的柿子树、村中那条狭长的河，还有门前那盘早已停用的石碾，以及她试图抓住我的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我家对面的河堤旁有个斜坡，斜坡上有两颗粗壮的柿子树，树下有一块长条状的条形石，约莫有茶几大小。这是小时候的据点。每每奶奶带我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玩耍，顺着斜坡跑上跑下，累了就在条石上或坐或躺。有时候到了饭点，奶奶就回家做饭，往往是一碗面条或是糊糊，做好了就端到树下，远远地看到奶奶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端着面条缓缓走来，便雀跃着迎上去双手接过碗，捧着放到条石上。奶奶总会在后面叮嘱着：慢一点，别烫着。条石上的瓷碗里，永远盛着最好的美味。

    印象中和奶奶居住时间最长的一段，是在家里翻盖房子的时候。当时奶奶住的也是早年的土炕，墙壁也是土坯砌成后刷的泥浆，我感觉很不美观，便用自己收藏的烟标一张张贴到墙壁上，看着花花绿绿的墙面，奶奶不断夸我，我也高兴的不得了，能够随着自己的性子装饰房间，还是头一回。

    记忆中除了一段段小幸福，也难免有一些愧疚的记忆。大约在初中时候，有次村里给老人分了一批柴火，让自行挑回家。柴火在村大队的院子里，一担一担地分好摆放在那里，当时只有我陪奶奶过去的，我试了试肩膀被压得生疼，根本担不动，虽然也算是个大小伙子，但那活实在搞不定。好在旁边有二姑夫在那里，我向他求助，不料他说还有事，没接茬。奶奶一看很气愤，一下挑起来拄着拐棍气呼呼地走了，我跟在后面，没敢吭声，从大队到家大约有1公里多的距离，愣是没歇过一次脚，她一路走一路嘟囔着什么。那一刻的倔强深印在我的脑海里，瘦弱的身躯承担着重压却一直前行，也似乎读懂了一个农村妇女只手带大四个孩子的坚持和强韧。

    四

    卑微的她，影响着卑微的我。在自己的生活中总是尽力地向每一个人绽出笑容，我是如此的与她相仿。后来，长大了，也有机会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当一个人在外，心中总会有对她的牵挂，当然，也总有着她对我的期盼。每一次推开那扇斑驳的红漆木门，总会看到盘坐在门槛上，正努力向外张望的她，随后便听到那声充满欣喜的呼唤，而我也总会快步向前，把手放在她那紧皱的手中，每当此时总会看到她那欣喜的双眼里溢出了泪水。后来听隔壁的大娘说，奶奶时常一个人蹲坐在门槛上，歪着脑袋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某一天，奶奶很意外地摔倒在小院里，后来就中下了偏瘫，整个冬天都卧在床上。那年寒假，我没有到处走访同学亲友，时常守在她的床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居然经常会让她感到难为情，严词制止我为她端屎倒尿。而每次我在做完这些事情后，她的眼神中总会流露出愧疚的神情，我知道，即便对我她也是心存感恩的。那次离家回校，走得很艰难，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好起来，还会不会像以往一样坐在门槛上等待我的到来。后来，几次给家里打电话，被告知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于是安心了许多，以为天气暖和了也就能康复了。却不曾想到，走过严冬的她居然没有走完这个夏天。

    最后一次跟她道别，在毕业即将赶赴工作岗位之际，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那时奶奶已然知道了我找女朋友的事情，并且也曾见过几次，便拉着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她说她可能等不到了。我笑着安慰她说，还要等着你给我们看孩子呢。

    五

    夜，漆黑如墨。不一会儿，周边的邻居闻讯而来，他们劝慰着我，叙说着奶奶生前所得到我的种种便利，然而我，终究是愧疚的。曾经也经历过生命从眼前滑过，却只是有些许的叹息，直到一个与自己有着莫大关联的人的离开，才让我有了深深的遗憾，以及对生命一去不复返的叹息和留恋。

    奶奶的一生是卑微的，她没有太多地追求，有的只是不尽的付出和回报；她的离开又是如此的匆忙，在不经意间她悄然而逝，却也没来得及再见我最后一面。这短暂而寂寞的一生，她都在努力的回报着曾经的恩情，与她，却何曾接受过别人的回报呢？这匆匆而去，让饱受恩泽的我，又将何以报答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