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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事

    宴会结束后,欧文在站在酒店的窗前一言不发。

    身为夜魂王的父亲明显变了许多,最初那个体恤民情的他在权力的罐子里浸泡后,就如吸毒者一般在权力中越陷越深。他的注意力也逐渐由民生协调转向独揽军权和对外扩张,在这种政治倾向下,夜魂王集中了国内的大部分兵权,就算是国内的大将也只拥有二级调遣令,也就是只能向国王借兵,始终没有最终指挥权。更甚,疯狂的夜魂王甚至不放过自己的骨肉,把二人作为了自己统治的工具。如今夜魂王急于扩张领地,意图将木灵族的矿区收入囊中,赋税也是一涨再涨,而民间的抱怨声还得欧文去镇压……

    他这个王子当得可谓是焦头烂额。

    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欧文的眉头越皱越紧。

    无法联手,也不能联手,他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如今,夜魂王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贤王。

    凯瑟琳一定很讨厌这个家吧,也很讨厌作为哥哥的他吧。他的心底有那么一丝不忍,但是迫于现实,他将其压在了内心深处欺骗自己,最后连他到底是为了夺回权力还是保护她,他都犯迷糊了。

    “也许我也被权力迷住了吧。”

    深夜,娜雅的房间里还挥洒着照明石的明亮光辉。

    偌大的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少女的气息,蒸馏器、导管、加热用的火石、密密麻麻写着晦涩难懂的记录的笔记本……与炼药和解析咒语相关的东西杂七杂八地堆满了娜雅的房间,使得那墙边上孤苦伶仃的单人床与整个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与平时打理庄园不同,娜雅不再使用魔力操纵物品来辅助自己处理事务,这里的每道工序都是她亲自动手,仔细地操作。因为这是为月幽兰炼的药,她不允许有一丝的不确定。

    计时的沙漏漏完最后一颗沙粒,发出了清脆的提示音,娜雅赶忙挥手灭掉蒸馏器下的加热晶灯,用钳子将烧瓶钳出,使用取液器吸取少许药液后滴在了一张画有法阵的羊皮纸上。液滴在上边聚成圆滚滚的一团,反射着透亮的光芒。

    娜雅将脸凑近,仔细地盯着液滴。片刻,液滴竟开始在纸上自发地滚动起来,与此同时羊皮纸上的法阵开始发出血红色的光芒。这一现象的出现让娜雅松了一口气,她随即挥手唤来纸和笔,在上边记录下这样的一行字:

    “拉纹兰历法1432年7月3日:采用了新的精炼血液的方法后,用于稳定幽兰小姐病情的药物效果更加优异,但是提炼的效率太低下,需要较长的提取周期和更好的血液质量,还有待改进。”

    写完这一简短的记录后,娜雅顿感疲惫。

    收拾完炼药用具后,娜雅重重地倒在了床上,月光跨过她的窗台,轻抚着她白皙而又布满刀疤的手臂,仿佛要试图抹去这一道道丑陋的痕迹。娜雅半眯着眼躺在床上,黑夜浓厚的黑和那月光微弱的白混杂在一起,令她又回忆起17年前的那个夜晚。

    按照拉纹兰历法,那是1415年。正是拉德大陆战争接近尾声的阶段,但是这对于涅德古家族却是一个黑暗的时期。血族和月狼族进行了三年的战争,但是与族群意识强烈的月狼族不同,血族以家族派系为团体,分割了整个血族的力量,在与月狼族作战的同时血族内部也在暗自斗争,借战争消耗其他的家族。在月狼族的统一攻势下,血族力量分配不均,根基牢靠的家族姑且是在战争中站稳了脚,虽然名义上的整个血族战败,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有的家族从妥协和背叛中获得了一些不光彩的利益。但是月狼族来势汹汹和最终的反水,最后全部家族损失惨重,血族尽半被灭,已经无力反击的家族则是流亡在逃离月狼族追击的路上,涅德古家族正是这其中的一支。自此之后,原本就神秘的血族在拉德大陆上销声匿迹,只留下更为神秘的传说。

    娜雅还记得,当初24家族大会上,族长加依尔·涅德古极力主张集结各家族力量对抗月狼族并得到24家族的全部支持,但是事实证明,族长还是对其他家族过于信任了。一次关键的阻击战中,按照计划进行阻击作战的涅德古家族遭到了其他家族的背叛,没有等到按计划接应的家族,却等到了月狼族的重重包围。自此,一个原本实力处于中上游的家族因这场背叛元气大伤,而一些家族却躲在后方厉兵秣马,背叛的家族更是与月狼人同流合污,借此涅德古家族败退的机会分割了涅德古家族的大片的领地和血液来源。

    也就是这个时候,作为血奴的自己开始了和涅德古余部的逃亡之旅。那时,族长战死,统领的重担自然便落到了长女洛然·涅德古的肩上,不巧,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候还有更加混乱的事情,这件事只有作为贴身血奴的娜雅和洛然的弟弟菲尔德·涅德古知道——身为血族族女的洛然竟然和月狼族的少年有私情,而两人的禁忌之爱便导致了洛然怀上了孩子——这便是月幽兰。

    娜雅心中一痛。她合上双眼,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族长战死后的3个星期后,涅德古的残部皆已撤出原来的家族领地,边境线附近,在弟弟菲尔德的搀扶下,洛然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满头大汗,她那隆起的腹部不断地把痛楚的折磨传遍她的全身。

    那种痛苦,预示着分娩的到来。洛然清楚地知道后方的月狼族追兵正死死地咬紧涅德古家族的行踪,而身负重担的自己需要承受带领家族成员撤退艰巨任务,又要隐瞒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实,除此之外还有分娩的痛苦。焦躁在洛然的大脑中发酵、爆裂,但是她必须保持自己的思绪清晰。她活了上百年,却觉得这一个晚上比那上百年还要漫长。

    娜雅痛苦地从那段回忆中回过神来,之后的记忆,似乎是在迷幻的梦境之中,她只记得自己在这种绝望的局面中看见洛然族长咬牙处理掉脐带,虚弱地将怀中的婴儿擦拭干净后交给自己:

    “带着幽兰,到拉纹兰去,那里有一位被她父亲帮助过的人,他或许会帮到你们……”

    娜雅带着月幽兰从密林之中离去时,她回头望见洛然强扫颓势后站起,她那衣袍之下,还有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大腿滑落。那个背影,她无论如何也忘却不了。

    而现在,月幽兰俨然成长为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了,而且今天来的那位客人,似乎是小姐的好朋友?娜雅大概记得,那是夜魂王的小女儿,夜魂族的公主。她有些惊叹于幽兰的社交能力,这样的人物也能与其熟络。不过呢,有些抱歉抹去了你的记忆,公主小姐,请原谅,这也是为了幽兰好。

    钟响两声,凌晨2点。房间里的书卷和仪器静静地陪伴着床上终于入睡的人。

    清脆的钟声唤醒了早晨微凉的空气。钟声来源之处便是十二钟塔,这是一个能代表拉纹兰这个国家的标志性建筑:十二座钟塔呈对角分布,整个十二钟塔分成四组,每组以三座钟塔为顶点规划形成三角形区域,四块区域成排列成一个菱形,簇拥着中央高耸庄严的最高议会。

    “所以说,军方是决定要插手西泽拉夫的事情了?”东南方向的小道上传来谈话声。树荫遮蔽阳光,斑驳点缀路面,走来之人其一,一袭拉风黑色大风衣,嘴叼烟斗,一丝淡蓝烟气伴随其左右,正是古兴。而他旁边的人,长袍上黑白相映,两种最为单调的颜色却带给其人一种万事不惊的稳重气质,看其左目,内好似有金光闪耀佑万物,破邪万法归一处,再看其右目,则是深似血沼不见底,至邪之物哀声泣。一个侧头,他鼻梁上的镜片反射过炫目的白光,将那一对诡异的眼瞳隐藏,竟是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气息。

    此人正是是拉纹兰学术部部长,灾厄院元老,塔贝尔·金。

    古兴轻吸一口烟斗抱怨道:“所有的这些屁事就像军方的那个死老太婆发言时的那样干巴巴,让我没有好心情”

    “那,这件事上,你怎么看。”金沉声问道。

    “我?”古兴自嘲地笑了笑,“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召开会议的,但是军方却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只对外声称这是一次阅兵庆典。”

    古兴清楚地知道,这次的行动就是看准了西泽拉夫地区的矿产利益来策划的,原本嘛,军方鹰派肯定是头疼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进军西泽拉夫,但是奈何军方的情报部门这么卖力,直接摸清了燃烬和西泽拉夫地区的牵连,这下进军西泽拉夫可谓是“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燃烬,你是反对这件事的吧。”

    “确实,国家正值稳定发展的黄金阶段,这打仗是要烧钱的。我可以说,如果不是西泽拉夫有矿,那么大会那帮人肯定是站在我们灾厄院这一边的,他们自然明白这一点。如果从拉纹兰的长远发展来看,开战,客观上来说确实大大充实了我们的资源储备,但是毕竟这不道义,恐怕会对拉纹兰长久的外交产生重大影响。而且,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战争了……”

    “但是燃烬参与其中,这样一来,出兵便变得合情合理了。”眼镜抬起手接住一片落叶,落叶悬浮于他的手心之上,开始慢慢变色蜷曲化为红热的余烬,最后被他的一握捏得四散开来,“况且燃烬这个组织竟然敢袭击学术大会的会场,那次的爆炸波及在场的众多学者,许多有名的研究大家在这场袭击中身亡,这笔旧账是时候该算了。”

    “五年前的那次学术大会吗,还真是不想再回忆起来。”古兴叹了一口气,那次他因政务并没有参加,却怎想会发生这种事情,“西泽拉夫处在我们的西南边,其实地理位置并不远,如果真有燃烬参与其中,拉纹兰确实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震耳的呼啸,六架斥候-3型号的侦查机从十二钟塔上空飞快掠过,机翼割开弥漫在空气中的晨雾,尾翼之后还带有一团飞碟状的音障,在远离了中心区之后。编队两侧的四架侦察机侧身脱离,成双机编队兵分三路后旋即关闭常规引擎,耀眼的光芒亮起,空间被强大的能量扭曲,在机头部分形成扭曲的空间泡,借助空间曲度调整,飞行器直接诡异地转了一个锐角弯,接着它们就像直接撞入了粘稠的奶油一般,空间凹陷,它们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拖长的光路。

    “强魔能束弯曲空间,折跃技术。自从魔工革命之后,我们的军事力量是越来越恐怖了。”古兴抬头望着编队的消失喃喃自语道。学识之灵使得刚才的一切在他眼中变成可视化的解析,强魔能束能量的值,三维空间弯曲的程度……一切在古兴眼里都被解析得一清二楚。

    古兴知道,这只是战前的演练。在高空,还有更为庞大的舰队正在集结,它们的引擎放出的能量,在古兴的感知中,耀眼如日,足以灼烧一切。

    龙棘果实,一种非常好吃的水果,果肉入口即化,含糖量高且带有宜人的香味,因外壳带有突兀的小疙瘩粗糙如龙的甲壳而得名。现在正值夏季,拉纹兰帝都充足的光照给龙棘果实提供了良好的生长条件,这种水果一般在夏季快速生长并成熟,这个时候,在拉德大陆各地都会冒出贩卖这种水果的小贩,但总是供不应求,毕竟龙棘果实味道实在太好,它对人们来说可谓是多多益善。

    一大早,娜雅看着农场里一大片的龙棘果树。捋了捋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发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今年的这批龙棘果实已经有厂商抢着来预购了,按照这长势,必然能卖个好价钱。

    然而娜雅满足的神情在一瞬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看向一旁,全身的魔力开始汹涌流动。

    “不必惊慌,娜雅小姐。”果园的空间突然被撕裂开,古兴叼着烟斗从中走出,微微一笑,“很抱歉突然来访。顺带说一句,娜雅小姐的直觉很不错啊。”

    “执政官先生,请原谅我的失态。”娜雅心中一惊,全身流淌的魔力迅速收回,毕恭毕敬地向古兴行了一个屈膝礼,“执政官先生此次来是……”

    “啊,我昨天晚上正好在郊区附近,但是灾厄院监测部给我发来了异常魔导能量的紧急报告,不过被我压下去了。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娜雅。”烟雾中,古兴眯起眼睛看向娜雅。他的声音平静地如流水,但是却让娜雅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拧成了麻绳,严严实实地捆住了她。

    “抱歉先生,是我的失职。昨晚因为一些差错,有人知晓了幽兰小姐的事情。”娜雅低下头,怯声道。

    “嚯?这真是新鲜,说来听听。”古兴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所站的空间便被瞬间分割开,内部的一切信息都被古兴锁死了模因而无法外流。

    “是这样……”

    ……

    “等等,为什么夜魂族的公主会来到庄园?”

    “其他的不知道,但是夜魂族的那位公主看起来有些烦心事的样子。”

    “嘶——西泽拉夫,西泽拉夫……这太巧了,有趣。”古兴深吸了一口烟喃喃道,“嗯,我知道情况了,昨晚的应急处理做得不错,只是说实话喝完酒突然接到监测部在月麓庄园这个方向的报告着实吓了一跳。”

    “真是抱歉……”

    古兴看着眼前的娜雅,突然笑了起来。

    “执政官……先生?”娜雅满是疑问地抬起头来。

    “你太过拘束了,记得之前你是叫我‘古兴先生’的?”

    娜雅的脸瞬间变红:“请不要再提那件事情了,实在是太失礼了!”

    在这之前,娜雅不断研究着对付塔林综合症的血液制品,古兴也来参与过研发,那时候娜雅依旧是毕恭毕敬地称呼古兴为“执政官先生”,古兴心里虽然觉得娜雅这样把身份地位分得太清楚没有必要,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有一次娜雅因为放了自己太多血用来炼药,直接昏倒在了古兴身上,迷迷糊糊中叫了一次“古兴先生”,之后古兴经常拿这件事来逗娜雅,当然,也只是希望她能改改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的样子,那种老一套在古兴看来是十分滑稽的,让人不自在。

    古兴牵起娜雅的手,撸起娜雅的长袖,娜雅原本洁白无暇的手臂上此时却布满了一道一道的伤痕,都是她高强度的放血炼药所致。

    “如今很少再看见有人用血来炼药了,如果不是你有血奴效果的加持,恐怕早就不支了吧。”

    “为血族效力是我的职责,这点还请执政……”

    “嘘。”古兴直接用食指止住了娜雅的嘴唇,“或许是时候改改你那一本正经的毛病了。”

    手掌抚上娜雅的脸颊,古兴温柔地抚摸着娜雅的脸:“不要操之过急了,会很累的。”

    “诶?诶?”娜雅眨着眼睛,红晕再度爬上她的脸颊,“请,请自重啊,古,古兴先生……”

    “这样叫就对咯,下次还可以把‘先生’也去掉,听着更正常些。”说罢,古兴便消失不见,留下娜雅在晨光中凌乱。

    发烫的脸颊还残余这刚刚手掌的触感,娜雅呆呆地愣了一会。

    “真是个奇特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