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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年会

    十分钟后,x大。

    两个人在湖边一张长椅上坐下,方岑还有些怔怔的,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跟许知行解释的,反正很苍白,很无力。

    他倒没追问,只是眉目清淡,不管她说什么,都只回,“嗯。”

    岩城的冬天冷得不像话,这样寒风呼啸的夜晚,校道上行人寥寥可数。

    沈时先打破沉默,问她,“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有些奇妙的,这世上大多数的久别重逢,似总避不开一句“你过得好吗?”

    她点头,语气不咸不淡,“还可以。”

    好,也不好。苦乐交织,生活不就是这样?但唯独,再与他无关了。

    夜风里,沈时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无迹可寻,笑了笑,“我回来有几天了,找过你,但你换了号码。”

    “之前用的校园卡,毕业之后就换过了。”

    “岑岑,”他忽而喊她,满腔压抑的心绪,有些自嘲,“你长大了。”

    两个人分开的那年,方岑刚上大学。还不像现在,被生活打磨得像只驮一身坚韧的壳的刺猬。

    他送她到宿舍楼下,宿管不许男同志上楼,两个人在花坛前磨蹭了半天,方岑有社交恐惧,怕单独面对满宿舍的新面孔,怕跟同学相处不好,怕笨手笨脚说错话做错事……

    晃着他的胳膊,豪情壮志发了一大堆,最后一张脸都快皱得拧在一起,被他大手一挥圈在怀里,几分玩味的笑,“那就别住宿舍了,正好搬出来,我那冷冰冰的公寓缺个伴。”

    对付她,还是要用激将法,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她义正辞严道,“不行不行,还是要住在宿舍,怎么也要跟同学打好关系对吧?”

    说罢,就趁着这股余温未尽,背着双肩包飞快地冲上楼。

    往事太过美好,可终究,曲终人也散,分开的时候闹得不愉快,斑斑驳驳浸渍了美好,总不忍再回忆。

    “怎么回来了?”她望了望那似振翅雄鹰的图书馆,像对着风,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沈时扯了个笑,“上个月谈了个项目,对方总部在这里,需要我亲自过来一趟。”

    她点了个头,算作应答。

    在商场上,她信他一直是强者。倒不是白手起家,他父亲沈振本就将生意做得大,为他铺好一条鹏程万里的大道,他当年离开,去了国外,没用多久就能在虎狼争斗般的商界站稳脚跟。

    这几年,方岑也偶尔在网络上看过他的消息。

    他是天之骄子,功成名就却永远温和内敛,面对镜头时从容却也寡淡,犀利较真的财经媒体人评价他,“天生的商业大亨。”他只笑笑,不接受不辩驳。

    有时候她午夜梦回,想起那个穿着白体恤干干净净的少年,想起他爽朗的笑,竟会在想,他抽身离开的决定大抵是对的。

    远处的图书馆内灯火通明,临近期末月,整个学校大半的人都涌进这偌大的建筑里埋头苦读。有好些学生站在大厅玻璃墙前,举着书本大声念,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稀稀落落的人影攒动,莫名比波光粼粼的湖水还勾人。

    方岑过去也是这苦读大军里的一员。其实这还得归功于沈时,那会儿他刚出国,一句话也没给她留下,就像是凭空出现个人又突如其来的消失,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大半年,也是突然的一天,就想明白了,话说的越来越少,一天的时间闲下来就全往图书馆里跑了。

    两个人沉默好一会儿。

    沈时踌躇再三,问她,“刚刚那位是…你男朋友?”然后又屏息凝神等回答。

    她想起那个背影,心里一阵异样的情绪,“不是,院里一个老师。”

    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应了声嗯。

    “我以为你毕了业会回y市。”他说。

    “实习在这里,觉得条件挺好的,就争取留下来了。”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又是沉默,半晌后,沈时忽然说,“我前段时间路过y市,抽了空去看方老师,他还跟我念叨你呢。”

    方岑定了定,“嗯”一声,“最近挺忙的,一直没时间回去。”

    难免爷爷要念叨她。

    “方老师身体看着比前些年好很多,还拉着我说,你忙前忙后照顾得很辛苦。”

    “他前两年做了心脏手术,其他也没什么大毛病,能活动以后人也变得勤劳了,积极锻炼,恢复得不错。”

    “他提过,说你为了他这病,岩城y市两边跑,老人家心疼坏了。”

    方岑摇头,“还好,只要爷爷健健康康的,什么都值得。”

    “岑岑,”他定睛看她,眉目一如既往的温和,“有任何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谢谢。”她礼貌地回,语气却显得疏远。

    图书馆周围是一片湖,夜里景色模糊,只窥见湖里养了几只大鹅,天一黑全都游进巢里,也不知道什么动静,嘎嘎嘎的声音忽然响了一片。

    方岑心里蓦地生烦,记起来十二岁那年,隔壁小叔家也养了只大白鹅,成天在院子里叫唤,有来往的人听了觉得吵,用大鹅根本听不懂的人类语言骂两句。

    可她却喜欢,每天放了学都藏一根火腿丢给它,还被小婶取笑,说大鹅被她喂得比人还金贵。后来某天放学,就再不见那白喇喇的身影。只有小婶一句“岑岑是把鹅当人养,喂得多肉太肥了。”

    她那会儿不懂,难过着想要不要学电视里也给鹅立个碑,逢年过节烧点纸钱什么的。爷爷一个巴掌从她脑门划过,骂她傻,说牲畜养熟了最后都得下锅,什么也留不住一辈子,几十载的功夫,来来去去什么都往心里装眼也要看花。

    前一句说的鹅,后面的倒像是说在说人。

    方岑转头想明天一早还要回医院上班,解释了两句,沈时立马起身,一副要送她回家的架势。

    她盯着地板看,想找理由拒绝。

    却听他笑说,“不早了,我就送你到附近,好不好?”几分恳求。

    她听得真切,心下一扯,有些疼,也没再说什么。

    许知行牵着豆宝回家,门一开,客厅里灯泡明晃晃地亮着。电视机里声音有些闹腾,咿咿呀呀的应该是歌唱类的节目,许叶就爱看这些。

    他把人抱过去,往她怀里一塞,“累了,先回房睡了。”

    许叶一愣,“怎么回事?不就带豆宝出去吃宵夜,至于累成这样?”

    “没事,真累了,明早还上班呢。”许知行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门。

    留下身后拧着眉狐疑的许叶,扭头再去看女儿,有些茫然。

    小孩子不知道大人的心事,跟着音乐摆动胖乎乎的小手,只记得今晚看见的,软软地说,“漂亮姐姐跟哥哥走了,舅舅不高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这下,许叶更茫然了……

    周天一早,科里安排了大巴停在院门口。罗主任手里攥着一份名单,站在车门前点人头。

    方岑到的早,挑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靠窗而坐。

    七点过,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方岑往窗外一瞥,许知行正站在不远处和总务科主任说话。

    太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他高大俊挺的身姿上,像镶上一层金边,耀眼夺目。

    隔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总务科主任笑得和蔼,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种母亲看儿子的欣慰感。

    罗主任对完名单,只剩许知行一个,远远地朝他喊,“走啦!再不走午饭赶不上时候!”

    他快步走过来,上车,只剩前门边一个独坐和方岑身边一个位子。

    独坐当然留给罗主任,许知行朝她笑笑,方岑立马了然,往窗边挤了挤,本来就瘦得竹竿一样,一挪,旁边立刻空出偌大一个空位。

    “别挤那么角落,我有那么胖吗?”

    头顶一道笑声,许知行伸手又把她拉回来,自己顺势坐下。

    “没,您身材好,一点都不胖。”

    又是一道笑,许知行声音近乎耳语,“噢,你见过?”

    “没没没!”方岑脸上忽然就一阵热。

    刹那间,想起件事,脸噌的一下就更红了。

    其实,她还真的看过。不过也只是电光火石间的匆匆一瞥而已。

    那时候她刚毕业,还没适应医疗行业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一不小心就生病发烧了,顶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去上班,头昏昏沉沉的,结果就跑错了更衣室。

    推开门,才发现里面直挺挺地站着个人。那人正在换衣服,上身已经脱了,露出整片匀称结实的肩背。

    他听见动静欲转过身来,方岑瞬间惊醒了,退出去半步,手上利落,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就看见许知行从里面走出来。

    那时候他还是直接带教她的上级老师,为这个,方岑好几天没敢看他正眼。

    报告会地点定在z大学术厅,从医院乘大巴,足有三小时车程。

    大家起得早,一上车就各自靠在座椅上阖眼小憩。

    车厢里悄然无声,方岑半眯着眼往一侧瞥了瞥,许知行双手环胸,头枕在靠椅上,也是两眼闭着。

    他嘴巴紧抿的时候,嘴唇上有一道好看的弧度,像带笑又不像是,反正看着挺赏心悦目的。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过隧道,再往前走就得经过一片郊区。近几年城郊发展快,很多工厂都建在这一带,大型车辆来来往往穿行而过,路面时不时就得翻修一遍。

    这会儿又碰上了修路。半边路已用路障围起来,原本宽敞的公路瞬间变成单行车道。

    师傅估计事先没了解情况,堵在一排寸步难行的车辆中间有些干着急。

    车停了,车上的人陆陆续续醒来。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句,“马路修一遍高一层,旁边的房子建得再高都得一层层往下掉。”

    三三两两的声音开始传开来,带着呵气声,一双双迷离的眼睛纷纷往窗外看。

    方岑有些晕车,刚才就觉得难受起来,这会儿头抵在窗玻璃上,睁眼都觉得费力。

    许知行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有些凉,像山谷里叮咚作响的泉水一样。

    “晕车?”他问。

    她艰难地点点头,“嗯”一声。

    又听他说,“难受就闭上眼睡一会儿。”这声音轻,像呵着气飘进她耳朵里。

    她很轻地晃了晃脑袋,闭上眼。没多会儿,只觉得枕在靠椅上的肩背被他换了个位置,不再随着车身颠簸不定,身心舒坦不少,眉目渐渐舒展,没一会儿功夫,就真去会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