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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天皇后

    陋巷之中,邹探花携着王妃的手在一扇小木门前停了下来。门上确是挂着一把大锁,然而板隙阔大,一眼便可见里头荒草萋萋,两间小屋破败不堪。

    探花一身布衣,仍难掩丰神俊朗,怔怔地立在门前,王妃发现他一向稳定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良久,探花微微低首,侧头问身边人:“泉泉,此刻心情,你可能懂?”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一捏掌中小手,探花朗声长笑,搂着王妃拔地而起,跃入院墙。

    看着院中破碎的青砖,王妃调皮地笑:“你练武很用功啊,把砖都跺碎了。”

    探花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我不练硬功,这砖是因古旧自然碎裂。说起来,我的武功,还是在远景书院跟着武师学的呢。”

    两人进了小屋,这里久无人住,亦无人照看打扫,床几上积灰盈寸,且腐朽不堪。探花走近窗下的小小梳妆台,上面有一只窄窄的黄杨木梳,犹自横在镜下。

    探花久久凝视,却没有触碰。王妃想起探花的母亲,那是何等出色的一个美人,总是默默地垂着头。那时的晴川,也总是低头沉默。

    那年原东地动,毁家十万户,难民四处流散。远景书院尽己所能,接纳了许多身无分文的流民学子,小小的元江跟着母亲也投在书院。元江天资过人,是方院长最心爱的弟子,常将他留在身边教养,自己的独女也是江江哥哥的小尾巴,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元江的母亲很少说话,在书院仆役院里住着一间小屋,一味苦做。

    只是日子再怎么辛苦,岁月不败美人,元江母亲的一举一动,着实风华绝代。觊觎者众,维护者亦多,很是惹出了一些是非。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个行商,娶走了美人,带走了元江,将他们带到京城。元江改了姓,改了籍,改入寿老先生门下,中了探花,重逢了小尾巴。

    探花轻轻说:“小时我练武功,是为了保护母亲。可是还没等有大成,我已经是一个没有母亲的人了。”

    王妃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们都以为你跟着母亲远嫁,必是享福去了。谁知……”看这小院情形,母子俩生活一样艰难。

    探花顾自说下去:“母亲为了我,殚精竭思,不顾性命。原本她过世后,房东要将小院收回。那时我已经十七岁,文武艺皆有所成,当夜,我连闯三家富户,夺银百两。第二天,便向房东将小院买下,一把大锁,从此再未踏足,直至今日。”

    大概男人谈恋爱时,总爱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往事愈是不堪回首,愈是想让心爱的人抚平心中创痛。人生如大梦,然而其中经历却是刀刀见血,真切得不能再真切。两世为人的王妃岂能不知其中滋味,心中大恸。若换了我是那位母亲,该如何自处?扪心自问,未必能保住得这份体面,能养得出这样好的儿子。

    “我三岁失母,老师就是父亲,也就没有师母。太后懦弱无能之至,从不觉得她是个婆婆。我是没有女性长辈的人,若你不嫌弃,我便拜一拜你的母亲?”

    探花将王妃使劲拥在怀里:“泉泉,母亲过世前,我便和她说过,今生若不能与你结为夫妻,我必终生不娶。母亲说,一切随我意思,唯但不要强求。母亲她,她只希望我平安喜乐,她哪里知道……”

    两人跪下,一起向着梳妆台上的小梳子拜了三拜。探花的眼泪掉在地上,激起一蓬灰团。那几滴泪珠,裹着灰,圆滚滚亮晶晶地在地上软软微颤。王妃有些惘然,她从未拜过太后,反倒是太后见了她,总是膝盖忍不住发软,为了给皇上求情,还当真跪过她几次。探花的母亲,若是活到现在,想来仍是美丽的吧。

    王妃很是抱歉:“元夫人,或者邹夫人,我不能叫您婆婆,因为我有责任在肩,无法和江名正言顺结为夫妻。但是伯母,希望您在天之灵,能让江心中不平尽皆化为流水,逝者如斯夫,令他平安喜乐。”

    探花轻轻将王妃抱出房间:“灰尘太大了,你会咳嗽。”

    小院虽然荒芜,却别有一种宁静。探花盘膝坐下,衣襟一展,将王妃放在衣上,靠着自己。两人心照不宣,默默相依,探花的指尖绕着一缕长发,上面阳光点点,烁烁熠熠。

    忽然,探花手指一顿,随即扶起王妃:“该回宫了,适才有信鹰急飞而过。”

    回到宫中,果然大锅子已经等着了:“林国皇后到了第一个驿站后,便主动亮出身份,要求护送她到玉京,正好带她进京的御令也到了,现已在路上,最快三天可到。”

    夏天天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直接被带进了三无堂。把王妃的住所整个儿参观了一遍,又洗了澡,换了衣裳,夏天天瘫在沙发上,喝起了果茶:“总算舒服了。阿泉你是真能享福,这个软椅子,请送我一把。”

    “没问题,我送你个水红色包面的。”

    “这种房里穿的两截衣裳,也请送我一套。”天天扯扯自己身上的睡衣。

    “没问题,我送你三套,春夏冬各一。”

    “我正在喝的这劳什子,也请送我一张方子。”

    “没问题,我送你三十张方子,味道不一样。”

    正说着,大皇子做完作业进来了。王妃忙让他叫人:“这就是天天阿姨。”大皇子过来行礼,顺手给自己倒一杯果茶:“天天阿姨好。”

    天天忙从沙发里挣扎起来:“这是扬儿?要喝茶姨姨给你倒,怎地自己动手,烫到了怎么办。”又在身上乱摸:“换了身衣服。明天拿了我的包袱,给你好东西。”

    王妃把她按回沙发:“好生坐着吧。我们这儿没有规矩,你也别瞎讲究了。”

    大皇子对天天阿姨很好奇:“天天阿姨你去雪国深处了?那儿有什么呀?”

    天天跌坐回去:“除了雪,什么也没有。”

    “有企鹅吗?”

    “?”

    大皇子撑开两只小手,学了个企鹅走路的模样。

    天天看着有趣,把大皇子搂在怀里:“这是个什么东西,怪有意思的。但是没有,有大熊,雪白雪白的,一掌能拍碎一座冰山。”

    大皇子一拍脑袋:“噢,混了。是北极,不是南极。有鱼,生鱼片好吃。还应该有白狐,北极狼,海豹什么的。那里的人是不是住在冰屋子里?”

    天天极为震惊:“方成泉,你,你儿子……”

    王妃不以为然:“普通地理知识,大惊小怪作什么。”

    那个时代靠车马木船,远行困难,经常出了百里,便不知风物习俗。雪国深处,那是从来无人去过的所在,其中情形竟被五岁小儿一口道破,同为皇后的天天,被震撼到不知所谓。

    门口脚步声响,大锅子通传星婆婆来了。

    婆婆在门口说声“我进来了”,便掀帘入门,见到夏天天,毫不意外,极为自然地行了一个礼:“夏皇后一路辛苦,不如在我玉宫住上五日再走,否则斗牛折冲,恐有路难。”说着上前牵了大皇子手,便要去星台。

    天天一个腾身,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揖到底:“一见便知我是谁,这便是量星婆婆?久仰大名,终得拜见,不胜荣幸!”

    星婆婆闪身:“不敢受皇后娘娘大礼。”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娘娘是王妃知交好友,老身便多嘴一句。双星争位,后星无扰。我观娘娘命星,极为清澈,多住几日,缓缓归矣,自然无事。”

    天天声音颤抖:“敢问星婆婆,我等轨迹,是否尽在婆婆掌握?”

    婆婆摇头:“掌握不敢,旁观而已。娘娘这等人物,在天上有名有号。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星过留痕,草民仰望而已。”

    说声告辞,便拉着大皇子的小手,往星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