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高攀星星
王妃一个人静静窝在沙发里，窗外隐有鸟鸣，阳光喧嚣，偌大宫室悄无人声。
与努力征服自然的现代世界不同，这里的人类一直在努力与星星沟通，拼命把握命运的蛛丝马迹。唔，可能星婆婆早就知道我们的不同之处了吧，只是以这个时代的知识，她能否理解我们的来处？
星婆婆，是这个时代最为智慧的女性啊，她如此美丽，又如此慈爱，可是如果需要，她是不是也会阴险地拨动命运的琴弦，让无数人死去，令某些人重生？
来到这个世界四年了，时时迷惘，却无人可以诉说。只知道，无论在哪个维度中，无论在何种价值观下，无论何时何处何境，她与儿子相依为命，她只有一个真正的孩子，一切都是为了他更快乐，更健康，更自由。
或许，我得问问宝贝，这事儿怎么办。
门口忽然脚步声近，下人们知道王妃不会武功，每次到门前都会故意放重脚步，让主子知道有人来了。“星婆婆到了。”大锅子在门外通传。
门帘一挑，星婆婆移步而入：“魔三说，王妃您要见我。”
王妃只得微笑：“魔长老想让我给你俩指婚，婆婆你可愿意？”
婆婆在沙发上坐下：“早就听说王妃这里有种奇怪的椅子，怪舒服的，让老身也试试。果然软和，怪不得魔三那没出息的喜欢。”
王妃亲手递上柠檬红茶：“我自己调制的饮料，长老最喜欢的，婆婆也来一杯。”
婆婆一口饮尽：“好喝！请王妃再赐一杯。我与魔三今生无缘，能先后共坐一椅，共饮一杯，就算是娘娘赐下的良缘了。”
王妃凝视着婆婆毫无暇疵的脸庞：“婆婆，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们想做什么，尽可随意。我定会尽全力支持。”
婆婆笑得坦然：“好孩子，我与魔三都知你是个好孩子，大皇子以后，更是好孩子。只是婆婆这一辈子，浑身上下都是玉家的，此身所有，不由自主。”
见王妃眼神恻然，婆婆掠一掠头发：“王妃幼承庭训，不问鬼神问苍生，原是极好的，只是有些故事就未必知道了。量星一门，与玉家皇族这一支，命理相联，每一代婆婆，都已将生命献祭。我七岁被帝星标记，学艺三十年，三十七岁入宫，必将老死宫中。星坛便是我的归宿，又怎可婚嫁生育，扰乱国运。”
看婆婆云淡风轻，王妃却泪盈于睫：“那些事情我知道。从小家父便教授国朝历史，这些事情，荡气回肠，从小不知赚了我多少眼泪。婆婆，我很少找你，不是不信你的本事，更不是不信命运，只是希望你能够有更多自由，过得健康快乐，不必为了我们，耗费了你自己。”
“傻孩子，婆婆就是干这个的。”婆婆的眼睛直望进虚空里：“本门第一代祖师，曾与玉朝太祖携手血战，立下开天辟地永安百姓的誓词。这是本门上下，世世代代都将守护的誓言，能够成为这一代的婆婆，是我的荣幸。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早已忘却，又怎会在乎别的。”
“是，量星门第一代婆婆，为了换取玉朝国运，殁于星坛之上。太祖皇帝以至爱换取战争胜利，终生未娶，后来的太宗皇帝，原是族侄。婆婆，祖先的誓言，我与大皇子，亦一日不敢或忘。”王妃想起小时所读史书，老父送自己入宫时的谆谆教诲，不禁落下泪来。
婆婆拿出帕子，为王妃拭泪：“这些年辛苦你了。王妃心意，婆婆知道。今天我来，就是来为王妃分忧的。“
王妃想了想：“我不要婆婆做什么，只是想知道先帝的安排。”
婆婆慢慢说：“这些事，原是有入必得有出。凡事皆需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昨天皇后身边的生菜失落了母亲传下的簪子，找我来寻。我便叫她出了五十两银子，不是我贪钱，原是那东西本已到了失落的时候，若还想再有，就需要付这么多。若她不肯，自会在别处有失。”
王妃颇意外：“这么多。那上次工部找你寻矿，后来付出了什么？”
婆婆脸上神色甚是复杂：“工部王郎中自愿偿命。做法三天后他在寻矿途中坠落山洞，众人绾绳下去相救，人已断气，却发现了矿藏所在。那洞口被草木所掩，入口极小，寻常无法发现。”
王妃大惊，一拍扶手怒道：“人命大于天！谁允你们这样蛮干。那矿找不着，不过晚些时日炼出精钢，可是人命没了就没了，又何至于以命相换。”说着便唤大锅子：“王郎中是什么情况？家中如何？速去问来，晚些报于我知。”
婆婆低头，极是难过：“这事原也怪我学艺不精，竟没有算出精钢如此重要，以为一条人命就够填了，谁知发现精钢矿当日，附近忽然地动，入矿者一十五人，无一生还。”
王妃既怒且惊：“大胆！大胆！这样大事，竟无一人报与我知！你们还要怎么瞒天弄海，一十六条性命啊。你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些人的生死，他们又凭什么为国运去死。枉我自认精明，谁知竟是个瞎子！聋子！我只知道你们让我知道的事！”
婆婆跪下：“全是老婆子我的错。老身已联合幽冥门、佛唱门与道清门，将这十六人超度送走。王妃息怒，有了精钢，我朝征战之时可以保下无数将士性命。”
王妃怒极：“人之性命，不可以用价钱数量来衡量，亦无分贵贱。哪怕死十六个人，可以保下万人性命，也绝不可以有交换的想法。不该死的人，就是不该死。更何况，兵乃凶器，焉知祸福，今日可保下我朝将士性命，明日便可以造成无数杀孽。这样大事，你们都敢于自专，还有什么事是不敢的！”
婆婆认错：“王妃教训得是。当时王郎中自愿以性命交换，老身便为之做法，这是我们擅作主张，下次再不敢了。后面的事原没料到，事后老身与工部都已上表具报，王妃为何不知，这就不知道了。”
大锅子听唤进来，跪在地上：“奴才这就去查。”王妃咬牙：“还有什么瞒着不报的，一并查个清清楚楚。这样的事情都敢瞒，这是要反！”
王妃看看婆婆：“还有什么事，今天一并说了罢。”婆婆也慌了：“另外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今日一早大莲子来找我，给她娘家侄子配八字，女家是东市卖汤包的，这俩八字不合，没法调治，已据实相告。中午大梨子左眼一直跳，找我问……”
王妃打断：“说重点！那时工部烧玻璃也找你来着，莫不是也找了个工匠跳进火里填？”
婆婆忙解释：“烧玻璃那事并没用着星坛，我量星门原也常需炼些法器，于用火一道略有心得，老身去看了几回，指点了一番，经几次试炼，便成功了。这是用了王妃所说的科学，纯为人力，并无动用命力，无需支付补偿。”
“那天气预报呢？水灾地动的预测呢？农时制定呢？历法调整呢？”
婆婆又羞又愧又急：“这些全是娘娘所言的科学，天地间自有征兆，有迹可寻，老身与测星监不过观测天地，寻找规律，这些都和命力无关。”说着直掉眼泪：“寻矿一事，是我胆大包天，且学艺不精，这些时日为此睡不安枕，食不知味。老身知错了，但请娘娘责罚。老身入宫三十年，有关命力之事没有事先禀请者，唯此一件，却闯下如此大祸。老身有罪，罪在狂妄无知，擅用命力，轻忽人命，越权行事。”
王妃想到那牺牲的十六条生命，心里难受：“这就是科学的好处，起码科学本身是光明正大的，科学没有原罪。然而卜巫命力，需要与魔鬼做交易，生具邪恶，怎可妄用。”
婆婆拭泪：“是。经此一事，老身也明白了，我等不过一些操作匠人，若不是有上身天命之人作主，定会有大祸在后。”
王妃平了平气：“婆婆，今日请你来，不意竟知道了这些。无论如何，多谢婆婆坦言相告。如何处罚，便待我了解后再说。我治下不严，也有过错。这也算个契机，倒要看看，是谁胆敢拦下折子，都一并整治了。婆婆，你便讲一讲，当年发生了一些什么，先皇有什么谋算。”
“娘娘，这些事您原不该知道。若要知道，也要支付相应代价，且老身无法代替您。”
“什么代价，说吧。”
婆婆闭眼掐指了一会：“娘娘日后会知道一件可惊可怖之事，此事会让娘娘情痛意冷，心若死灰。”
“否则我便不知？那事真实上还是会发生？”
“不错。事还是那件事，只是娘娘本来永远不会知道。”
“便如今日一般？人命已经没了，若今日你不来，不提及，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
“正是。”婆婆忽有所悟：“泄露天机，必有预警。正是应在此时。”
“那今天我知道这事算吧？也算是可惊可怖了。”
婆婆摇头：“这不过是个小小警示，娘娘日后会知道的事，可谓摧心裂肺。”
“好，我接受了。说吧，让我们用一个真相换另一个真相。”
婆婆定了定神，回想了一番，忽然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娘娘，老身这头秀发，便是为您白了的。
想当年，为了找到王妃您的所在，老身上星坛作法整整一月，却始终无法定位。一会儿在东南，一会儿在天外，飘忽不定。罢了，我还是从头说起。
那年，我刚刚入宫，皇上还是大皇子，年方八岁，王爷还没有出生。先皇旧伤发作，忽然无法动弹，我们为他广访名医，试遍医药，最终群医束手，毫无办法。我起坛卜卦，方知先皇命中如此，非医药之能治也。
当时国家未稳，强敌处处，全靠先皇神武，若他不能行动，恐怕玉朝危殆。先皇勉强可以言语，遂命我施法祛病，让他多支撑几年。”
王妃迅速抓到了重点：“代价呢？”
“据天示，代价是大皇子。大皇子会品德有亏，智慧不足，且无法生育。”
“老天还真的公平。以太子换国运，这是称过斤两了吧。”
“正是，老天爷有眼。有入必有出，心中自有一杆称。先皇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毕竟眼前事急。我施法后，先皇痊愈，而原本知事伶俐的大皇子，果然日益荒唐。先皇心中有数，怜他为国牺牲，因此从来不苛责，只由着他玩乐。
二年后，王爷出生，健康可爱。但先皇对现在的皇上心怀歉疚，总想着治好他。当时魔教门在宫中的长老还不是魔三，先皇多次召见，让他们为大皇子检查，结论均是无法生育，先皇这才死心。
应付过了眼前的危机，便要考虑身后之事。先皇多次找我商议，最后定下计划。还是由现在的皇上继位，找个贤良的皇后。王爷领兵，王妃主政，今后由王爷的儿子继承皇位。这样家和国兴，传承有序，免却是非。
皇上的荒唐当时举国皆知，无人愿意嫁女，我很是花了些时日才找到合适的人选。为了换取皇后顺利入宫，皇上自愿减寿五年，在王妃入宫不久后便去了，只给自己留下了交接政务的短短一段时间。
而寻找王妃就困难了。王妃啊，我整整找了你七年。夜夜星坛之上，我的眼睛都快看瞎了。漫天繁星，竟无一粒能够花落玉宫。老身心里急啊，难道玉朝国运，我门星运，竟枯竭如斯。那时，我夜夜向天祈祷，愿老天早日降下一个能够护佑我大玉朝，为我大玉朝诞下英明太子的王妃，可老天不为所动，从未给过天示。
这七年，我昼睡夜起，想尽了法子。七年后的一天拂晓，我心中一阵悲伤，又是一夜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看晓星渐沉，不由得悲从衷来。猛然间，一粒流星划破天际，直落到地平线上。那一瞬间，我开窍了。
王妃这样的人物，光是观星又哪里能得，应该观日啊。那天白天，我没睡，将星坛当作日坛，渐有所悟。之后我天天白天打坐作法，终于抓住了一点踪迹。
为了定下位置，我起坛作法，整整一月，将头发都熬白了，终于知道了王妃所在的位置。其实这也是碰巧，王妃所在之处飘忽不定，我将肉身留在宫中，一点灵识，追着王妃上天入地，无所不至。王妃的来处真是玄妙，至今老身也不明白，那些究竟是何处……
好在最后王妃忽然停留在了远景书院，那时我起法已经一个月，就快熬不住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帮我，但至今，我都没有找出那个人来。总之，我找到了王妃。之后的事情，王妃就都知道了。”
王妃看着婆婆：“婆婆还漏说了一件事。皇后入宫，先皇减寿五年。那我入宫呢？婆婆白了一头秀发，就可以了？”
婆婆很是伤感：“先皇给了长子，给了寿数，已经没什么可以给的了。天示之之物很玄妙，所要求者，我们其实没有看懂……”
说着从袖中取出三张老旧泛黄的锦帛：“老身无能，无论如何搞不懂天示，只好另请了玄灵门、清柯门、上妙门的人来请乩。三位门主分头进行，所得结果竟然完全一样。”说着呈上帕子。
王妃略一翻看，只见三张帕子上字迹不同，当初都由鲜血写就，现在都已经凝成黑色，上面写的都是“百年后君主立宪”。当下只觉极是滑稽：“甚好。”
星婆婆观察王妃神色，喜道：“王妃果然是天命之人，居然懂得天意。当时先皇问遍天下，无人知晓，但想到这是百年以后的事，便先应下了。”
王妃脑子有点乱：“我不李姐，但我大受震撼。”
婆婆摇头晃脑：“王妃常说些玄妙之语，想是和天意有关。”
王妃捧着头，想了半刻，问道：“婆婆，你为何要请人扶乩，你自己写不出这几个字？”
婆婆对曰：“正是。天示在我脑中既非文字，亦非图画，乃是一种感觉。此中玄妙，不足为外人道。总之我就是知道。但是那次，我无论如何也不懂得，那就说不出来。”
王妃暗暗点头，是了，这是一种信息传递，需要接收人进行语言抽象。若在接收人的生活经验以内，就能立即反映成文字；若在认知之外，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语言进行抽象。看来这里有一个语言传译的过程，婆婆认知不够，就不能翻译。但是扶乩的表达方式不同，无论扶乩之人懂还是不懂，传讯之人都能将信息直接编译成这里的语言。这是两种传导方式，能想到辅助使用，婆婆也算是很机智了。
只是这传讯的老天究竟是什么，他们在什么时间，在什么空间？他们与这里的人类签订契约，有点像“今天晚上你跳绳一千个，就可以吃一根棒冰。”不，说反了，是“想吃一根棒冰？那就得跳绳一千个。”这老天在借此规训人类呢。
怪不得将我母子送到这个空间来，若我们不来，百年后何谈君主立宪。哦，在我们原来的世界，英国君主立宪，工业革命，继而全球剧变，英国当时的君主是否也曾开坛作法，与那什么老天完成了契约？
再一想到书房中正在大谈蒸汽火车的儿子，王妃不由激灵灵打个寒战。老天啊老天，你究竟是谁？
人类想与星星打交道，终究是高攀了。
与努力征服自然的现代世界不同，这里的人类一直在努力与星星沟通，拼命把握命运的蛛丝马迹。唔，可能星婆婆早就知道我们的不同之处了吧，只是以这个时代的知识，她能否理解我们的来处？
星婆婆，是这个时代最为智慧的女性啊，她如此美丽，又如此慈爱，可是如果需要，她是不是也会阴险地拨动命运的琴弦，让无数人死去，令某些人重生？
来到这个世界四年了，时时迷惘，却无人可以诉说。只知道，无论在哪个维度中，无论在何种价值观下，无论何时何处何境，她与儿子相依为命，她只有一个真正的孩子，一切都是为了他更快乐，更健康，更自由。
或许，我得问问宝贝，这事儿怎么办。
门口忽然脚步声近，下人们知道王妃不会武功，每次到门前都会故意放重脚步，让主子知道有人来了。“星婆婆到了。”大锅子在门外通传。
门帘一挑，星婆婆移步而入：“魔三说，王妃您要见我。”
王妃只得微笑：“魔长老想让我给你俩指婚，婆婆你可愿意？”
婆婆在沙发上坐下：“早就听说王妃这里有种奇怪的椅子，怪舒服的，让老身也试试。果然软和，怪不得魔三那没出息的喜欢。”
王妃亲手递上柠檬红茶：“我自己调制的饮料，长老最喜欢的，婆婆也来一杯。”
婆婆一口饮尽：“好喝！请王妃再赐一杯。我与魔三今生无缘，能先后共坐一椅，共饮一杯，就算是娘娘赐下的良缘了。”
王妃凝视着婆婆毫无暇疵的脸庞：“婆婆，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们想做什么，尽可随意。我定会尽全力支持。”
婆婆笑得坦然：“好孩子，我与魔三都知你是个好孩子，大皇子以后，更是好孩子。只是婆婆这一辈子，浑身上下都是玉家的，此身所有，不由自主。”
见王妃眼神恻然，婆婆掠一掠头发：“王妃幼承庭训，不问鬼神问苍生，原是极好的，只是有些故事就未必知道了。量星一门，与玉家皇族这一支，命理相联，每一代婆婆，都已将生命献祭。我七岁被帝星标记，学艺三十年，三十七岁入宫，必将老死宫中。星坛便是我的归宿，又怎可婚嫁生育，扰乱国运。”
看婆婆云淡风轻，王妃却泪盈于睫：“那些事情我知道。从小家父便教授国朝历史，这些事情，荡气回肠，从小不知赚了我多少眼泪。婆婆，我很少找你，不是不信你的本事，更不是不信命运，只是希望你能够有更多自由，过得健康快乐，不必为了我们，耗费了你自己。”
“傻孩子，婆婆就是干这个的。”婆婆的眼睛直望进虚空里：“本门第一代祖师，曾与玉朝太祖携手血战，立下开天辟地永安百姓的誓词。这是本门上下，世世代代都将守护的誓言，能够成为这一代的婆婆，是我的荣幸。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早已忘却，又怎会在乎别的。”
“是，量星门第一代婆婆，为了换取玉朝国运，殁于星坛之上。太祖皇帝以至爱换取战争胜利，终生未娶，后来的太宗皇帝，原是族侄。婆婆，祖先的誓言，我与大皇子，亦一日不敢或忘。”王妃想起小时所读史书，老父送自己入宫时的谆谆教诲，不禁落下泪来。
婆婆拿出帕子，为王妃拭泪：“这些年辛苦你了。王妃心意，婆婆知道。今天我来，就是来为王妃分忧的。“
王妃想了想：“我不要婆婆做什么，只是想知道先帝的安排。”
婆婆慢慢说：“这些事，原是有入必得有出。凡事皆需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昨天皇后身边的生菜失落了母亲传下的簪子，找我来寻。我便叫她出了五十两银子，不是我贪钱，原是那东西本已到了失落的时候，若还想再有，就需要付这么多。若她不肯，自会在别处有失。”
王妃颇意外：“这么多。那上次工部找你寻矿，后来付出了什么？”
婆婆脸上神色甚是复杂：“工部王郎中自愿偿命。做法三天后他在寻矿途中坠落山洞，众人绾绳下去相救，人已断气，却发现了矿藏所在。那洞口被草木所掩，入口极小，寻常无法发现。”
王妃大惊，一拍扶手怒道：“人命大于天！谁允你们这样蛮干。那矿找不着，不过晚些时日炼出精钢，可是人命没了就没了，又何至于以命相换。”说着便唤大锅子：“王郎中是什么情况？家中如何？速去问来，晚些报于我知。”
婆婆低头，极是难过：“这事原也怪我学艺不精，竟没有算出精钢如此重要，以为一条人命就够填了，谁知发现精钢矿当日，附近忽然地动，入矿者一十五人，无一生还。”
王妃既怒且惊：“大胆！大胆！这样大事，竟无一人报与我知！你们还要怎么瞒天弄海，一十六条性命啊。你们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些人的生死，他们又凭什么为国运去死。枉我自认精明，谁知竟是个瞎子！聋子！我只知道你们让我知道的事！”
婆婆跪下：“全是老婆子我的错。老身已联合幽冥门、佛唱门与道清门，将这十六人超度送走。王妃息怒，有了精钢，我朝征战之时可以保下无数将士性命。”
王妃怒极：“人之性命，不可以用价钱数量来衡量，亦无分贵贱。哪怕死十六个人，可以保下万人性命，也绝不可以有交换的想法。不该死的人，就是不该死。更何况，兵乃凶器，焉知祸福，今日可保下我朝将士性命，明日便可以造成无数杀孽。这样大事，你们都敢于自专，还有什么事是不敢的！”
婆婆认错：“王妃教训得是。当时王郎中自愿以性命交换，老身便为之做法，这是我们擅作主张，下次再不敢了。后面的事原没料到，事后老身与工部都已上表具报，王妃为何不知，这就不知道了。”
大锅子听唤进来，跪在地上：“奴才这就去查。”王妃咬牙：“还有什么瞒着不报的，一并查个清清楚楚。这样的事情都敢瞒，这是要反！”
王妃看看婆婆：“还有什么事，今天一并说了罢。”婆婆也慌了：“另外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今日一早大莲子来找我，给她娘家侄子配八字，女家是东市卖汤包的，这俩八字不合，没法调治，已据实相告。中午大梨子左眼一直跳，找我问……”
王妃打断：“说重点！那时工部烧玻璃也找你来着，莫不是也找了个工匠跳进火里填？”
婆婆忙解释：“烧玻璃那事并没用着星坛，我量星门原也常需炼些法器，于用火一道略有心得，老身去看了几回，指点了一番，经几次试炼，便成功了。这是用了王妃所说的科学，纯为人力，并无动用命力，无需支付补偿。”
“那天气预报呢？水灾地动的预测呢？农时制定呢？历法调整呢？”
婆婆又羞又愧又急：“这些全是娘娘所言的科学，天地间自有征兆，有迹可寻，老身与测星监不过观测天地，寻找规律，这些都和命力无关。”说着直掉眼泪：“寻矿一事，是我胆大包天，且学艺不精，这些时日为此睡不安枕，食不知味。老身知错了，但请娘娘责罚。老身入宫三十年，有关命力之事没有事先禀请者，唯此一件，却闯下如此大祸。老身有罪，罪在狂妄无知，擅用命力，轻忽人命，越权行事。”
王妃想到那牺牲的十六条生命，心里难受：“这就是科学的好处，起码科学本身是光明正大的，科学没有原罪。然而卜巫命力，需要与魔鬼做交易，生具邪恶，怎可妄用。”
婆婆拭泪：“是。经此一事，老身也明白了，我等不过一些操作匠人，若不是有上身天命之人作主，定会有大祸在后。”
王妃平了平气：“婆婆，今日请你来，不意竟知道了这些。无论如何，多谢婆婆坦言相告。如何处罚，便待我了解后再说。我治下不严，也有过错。这也算个契机，倒要看看，是谁胆敢拦下折子，都一并整治了。婆婆，你便讲一讲，当年发生了一些什么，先皇有什么谋算。”
“娘娘，这些事您原不该知道。若要知道，也要支付相应代价，且老身无法代替您。”
“什么代价，说吧。”
婆婆闭眼掐指了一会：“娘娘日后会知道一件可惊可怖之事，此事会让娘娘情痛意冷，心若死灰。”
“否则我便不知？那事真实上还是会发生？”
“不错。事还是那件事，只是娘娘本来永远不会知道。”
“便如今日一般？人命已经没了，若今日你不来，不提及，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
“正是。”婆婆忽有所悟：“泄露天机，必有预警。正是应在此时。”
“那今天我知道这事算吧？也算是可惊可怖了。”
婆婆摇头：“这不过是个小小警示，娘娘日后会知道的事，可谓摧心裂肺。”
“好，我接受了。说吧，让我们用一个真相换另一个真相。”
婆婆定了定神，回想了一番，忽然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娘娘，老身这头秀发，便是为您白了的。
想当年，为了找到王妃您的所在，老身上星坛作法整整一月，却始终无法定位。一会儿在东南，一会儿在天外，飘忽不定。罢了，我还是从头说起。
那年，我刚刚入宫，皇上还是大皇子，年方八岁，王爷还没有出生。先皇旧伤发作，忽然无法动弹，我们为他广访名医，试遍医药，最终群医束手，毫无办法。我起坛卜卦，方知先皇命中如此，非医药之能治也。
当时国家未稳，强敌处处，全靠先皇神武，若他不能行动，恐怕玉朝危殆。先皇勉强可以言语，遂命我施法祛病，让他多支撑几年。”
王妃迅速抓到了重点：“代价呢？”
“据天示，代价是大皇子。大皇子会品德有亏，智慧不足，且无法生育。”
“老天还真的公平。以太子换国运，这是称过斤两了吧。”
“正是，老天爷有眼。有入必有出，心中自有一杆称。先皇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毕竟眼前事急。我施法后，先皇痊愈，而原本知事伶俐的大皇子，果然日益荒唐。先皇心中有数，怜他为国牺牲，因此从来不苛责，只由着他玩乐。
二年后，王爷出生，健康可爱。但先皇对现在的皇上心怀歉疚，总想着治好他。当时魔教门在宫中的长老还不是魔三，先皇多次召见，让他们为大皇子检查，结论均是无法生育，先皇这才死心。
应付过了眼前的危机，便要考虑身后之事。先皇多次找我商议，最后定下计划。还是由现在的皇上继位，找个贤良的皇后。王爷领兵，王妃主政，今后由王爷的儿子继承皇位。这样家和国兴，传承有序，免却是非。
皇上的荒唐当时举国皆知，无人愿意嫁女，我很是花了些时日才找到合适的人选。为了换取皇后顺利入宫，皇上自愿减寿五年，在王妃入宫不久后便去了，只给自己留下了交接政务的短短一段时间。
而寻找王妃就困难了。王妃啊，我整整找了你七年。夜夜星坛之上，我的眼睛都快看瞎了。漫天繁星，竟无一粒能够花落玉宫。老身心里急啊，难道玉朝国运，我门星运，竟枯竭如斯。那时，我夜夜向天祈祷，愿老天早日降下一个能够护佑我大玉朝，为我大玉朝诞下英明太子的王妃，可老天不为所动，从未给过天示。
这七年，我昼睡夜起，想尽了法子。七年后的一天拂晓，我心中一阵悲伤，又是一夜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看晓星渐沉，不由得悲从衷来。猛然间，一粒流星划破天际，直落到地平线上。那一瞬间，我开窍了。
王妃这样的人物，光是观星又哪里能得，应该观日啊。那天白天，我没睡，将星坛当作日坛，渐有所悟。之后我天天白天打坐作法，终于抓住了一点踪迹。
为了定下位置，我起坛作法，整整一月，将头发都熬白了，终于知道了王妃所在的位置。其实这也是碰巧，王妃所在之处飘忽不定，我将肉身留在宫中，一点灵识，追着王妃上天入地，无所不至。王妃的来处真是玄妙，至今老身也不明白，那些究竟是何处……
好在最后王妃忽然停留在了远景书院，那时我起法已经一个月，就快熬不住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帮我，但至今，我都没有找出那个人来。总之，我找到了王妃。之后的事情，王妃就都知道了。”
王妃看着婆婆：“婆婆还漏说了一件事。皇后入宫，先皇减寿五年。那我入宫呢？婆婆白了一头秀发，就可以了？”
婆婆很是伤感：“先皇给了长子，给了寿数，已经没什么可以给的了。天示之之物很玄妙，所要求者，我们其实没有看懂……”
说着从袖中取出三张老旧泛黄的锦帛：“老身无能，无论如何搞不懂天示，只好另请了玄灵门、清柯门、上妙门的人来请乩。三位门主分头进行，所得结果竟然完全一样。”说着呈上帕子。
王妃略一翻看，只见三张帕子上字迹不同，当初都由鲜血写就，现在都已经凝成黑色，上面写的都是“百年后君主立宪”。当下只觉极是滑稽：“甚好。”
星婆婆观察王妃神色，喜道：“王妃果然是天命之人，居然懂得天意。当时先皇问遍天下，无人知晓，但想到这是百年以后的事，便先应下了。”
王妃脑子有点乱：“我不李姐，但我大受震撼。”
婆婆摇头晃脑：“王妃常说些玄妙之语，想是和天意有关。”
王妃捧着头，想了半刻，问道：“婆婆，你为何要请人扶乩，你自己写不出这几个字？”
婆婆对曰：“正是。天示在我脑中既非文字，亦非图画，乃是一种感觉。此中玄妙，不足为外人道。总之我就是知道。但是那次，我无论如何也不懂得，那就说不出来。”
王妃暗暗点头，是了，这是一种信息传递，需要接收人进行语言抽象。若在接收人的生活经验以内，就能立即反映成文字；若在认知之外，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语言进行抽象。看来这里有一个语言传译的过程，婆婆认知不够，就不能翻译。但是扶乩的表达方式不同，无论扶乩之人懂还是不懂，传讯之人都能将信息直接编译成这里的语言。这是两种传导方式，能想到辅助使用，婆婆也算是很机智了。
只是这传讯的老天究竟是什么，他们在什么时间，在什么空间？他们与这里的人类签订契约，有点像“今天晚上你跳绳一千个，就可以吃一根棒冰。”不，说反了，是“想吃一根棒冰？那就得跳绳一千个。”这老天在借此规训人类呢。
怪不得将我母子送到这个空间来，若我们不来，百年后何谈君主立宪。哦，在我们原来的世界，英国君主立宪，工业革命，继而全球剧变，英国当时的君主是否也曾开坛作法，与那什么老天完成了契约？
再一想到书房中正在大谈蒸汽火车的儿子，王妃不由激灵灵打个寒战。老天啊老天，你究竟是谁？
人类想与星星打交道，终究是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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