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听风旧事 » 004 添柴烧火异人来,云水正有道心存

004 添柴烧火异人来,云水正有道心存

    从北方来的灶头住在镇上东面市集一家颇为寒酸的客栈一楼,这里街道往来热闹非凡,人流量最多。

    先前没打过招呼,人就来了。

    十几二十个人,带着各样式的乐器以及锅碗瓢盆,骑着驴坐着牛车呼啦啦就来到这里。要不是他们衣衫干净,其中有些谈吐有礼,兴许云水镇的人还以为哪里遭了灾祸,导致他们躲灾而来。

    他们先前已经走过许多客栈酒楼,没人留下他们。他们的规矩——在生意人口中乃“空手套白狼”,生意人不能接受。

    烧火有规矩,任何一个地方,烧火人都只停留七日,七日之后便走。而所居之处为暂住,他们不会付给客栈任何钱财,而七日里客栈营收他们也不会收取一分一毫,所吃之食自己做,带来的锅碗瓢盆是乐器也是平时做饭的物什。

    三日客栈的老板娘一听他们是打北边来的烧火的,欣然说要立即给他们挂个牌出去宣传宣传,有听说过“烧火”的,没有人对其不感到好奇,看过的,鲜少人不爱走南闯北的烧火人。

    灶头是个区别于其他说书人的队伍,他们中人数一般五到二十个人,各司其职,有人负责讲他们之前收集到的奇闻轶事,有人负责去收集这镇上的奇闻轶事,讲故事的人被称为“烧火人”,辅助烧火的被称为“添柴人”,收集故事的人被称为“拾柴人”,而他们称自己待的团队为“灶头”——很棒的称呼。

    如今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六天,因早上下了大雨,街上人迹寥寥,大多躲在家中。只待太阳重新出来,把街道上水渍蒸发得差不多了,灶头中有人提着一个锣走出三日客栈,敲响第一下,表示今日下午烧火正常。

    还未到午时,烧火人固定烧火的地方已快坐满了人,一到二楼,乃至三楼,满满当当全是,大家挨在一块,留下走动的极狭一条小路。

    在这无聊的云水镇上,人们除了谈论家长里短,走街串巷的讨生活,也许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通俗易懂又平易近人的娱乐,何况烧火这种新鲜东西,云水镇是以前从未有过。

    在第一天时,只有来客栈的客人听得烧火,三三两两,极其寂寥;第二天的时候,云水镇的无事可做的老人们搬着板凳来这听“唱大戏”;第三天的时候,老人们带着家中小孩来了;第四天的时候,云水镇的有钱人和德高望重的长辈以及县令和师爷都来了;第五天,由于之前烧火的名声传到了其他乡镇,其他乡镇的人连夜驾车驱马来到云水镇……

    烧火的地方不像唱戏的,还需要搭台化妆准备好其他一干事物,烧火人可能更像说书先生,但是烧火人们却又比说书先生更厉害一些,说书先生有口技,烧火人有学来的仙术仙法。

    烧火人懂得然后运用走江湖学来的一些仙术仙法让听众们身临其境,更能准确无误感受他们所传达的意象与情感,更甚者可能叫人们看见终其一生无法想象的美景美人,甚至有人于这烧火中顿悟得到不少东西的也有,见到已经去世或思念的人,所以烧火人走南闯北,几乎大受欢迎,鲜少有遭人排斥的情况发生。

    距离烧火的地方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处林氏宅院,宅院前头较为冷清,估摸着大家吃过饭后,都在休息。林府在云水镇上,也算是户大人家了,有头有脸,只是相比较十几年前,萧条了不少。

    相比较前头的安静,后院忙活不少,已过了宅院主人们的饭点,后厨也就暂时停用了,只是还剩着些在这个点吃饭干活的。后厨下人们在吃着餐食,时不时谈论两条街之外的烧火。

    “我第三天的时候去看了,那叫一个精彩啊。我活了四十几年,头一次看见神仙住的地方呢!吼,那地方,想必比之历代皇帝居住的恕宁宫还要辉煌漂亮!”后厨切菜的叔叔坐在后边的板凳上,一边剔牙,一边说着。

    “我也去看过,他们烧火的能力是真不错,故事引人入胜,老少皆宜。听说他们都是受过仙人指点的!看看他们的手段,哪个说书人比得上啊!也怪不得后来能得到官府的支持与咱家老爷的资助。”砍柴的叔叔嘴里满是饭菜,说这话时,话语有些含糊不清,甚至飞出几粒嚼了几下的米饭。

    她表情登时有些难以言喻,用手护着自己的碗沿。

    “今日小姐是不是去看了?前几日小姐生病,今才好了一些,就吵着要去。”长筷伸向桌上一盘所剩无几的青菜,她只看着长筷一扫,青菜入了那个一脸凶相的婶子的碗里。

    看着碗里还剩一半的米饭,她扫了一眼饭桌上的菜,都是所剩无几,多数都是只剩些油水的空盘。她只敢夹离自己最近的,怕像上一次“抢”了别人的好肉,或是上上次那样吃多了挨骂。后厨的叔叔婶婶们,好的时候笑脸相迎,不好的时候会拧着她的耳朵骂她蠢笨如猪,吃多了东西会骂她是只管不住嘴的老鼠。吃饭的时候,她应该抛弃那种不敢夹菜的羞涩和他们会怎么看我的多余想法,她应该大胆地夹菜。没人看得起她,因为她整个人像只外强中干的“老鼠”。老鼠老鼠,真讨厌的称呼。加个小字也不能减轻这个词的侮辱含量。

    “老鼠掉进了米缸中”,在刚进入后厨时,大叔和那些婶子们都这么调侃她,他们说小孩子贪嘴,进入后厨可不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中嘛,他们觉得是开玩笑,可她觉得并不好笑。

    伸筷去夹剩一副骨架的鱼,翻来覆去,没有一点肉,她只得蘸水然后混入米饭中。看着碗里的米饭,她有些失了胃口。但是不能浪费粮食。

    “那对于小孩子来说确实是个好去处。那些个老头老太太最近最喜欢带孙子孙女去那了。在那坐着,小孩们不哭不闹,也不吵着要什么其他东西,事后那些令人头疼的顽皮小子竟也乖巧懂事许多。大家都说这烧火的,是精怪化身。”这个婶子说最后一句话时,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平白给这个话题添了几分怪异色彩。

    “听说有人会在那里见到死去的人呢,好些人都说感谢这些烧火的圆了他们的念想,他们中有亲人死了很多年了,却从来不入梦,可听了一场烧火之后,不仅在现场看见逝去已久的亲人,夜里做梦竟也与亲人重逢,也算是了了执念。还有人说自己见到了神仙和自己说话,他们可真会比喻!”

    下人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烧火的由来还有这个灶头里的成员,说到灶头中某几个后生时,几人都一致地认为现在的后生真是俊呐,此话得了切菜大叔的一声轻蔑地哼哼,大叔呸了一声,将口中挑出来的菜叶随地一吐,将脚踩上凳子,说:“靠脸招揽顾客,这不是艳俗场所里常见手段?他们哪有姑娘们好看,又假清高,都不给摸呢!”

    下人们听见此话,也听出言外之意,还有切菜大叔未说出的某些个腌臜字眼,惹得几位大娘当场大怒,差点就要发火,可看着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吃饭,不时地往桌上看比自己年长的大叔大娘的脸色的她,大度地哼了一声,随即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切菜大叔。

    他们要说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她吃着饭,没再看桌上长辈们的脸色,无非又是怎么秦楼楚馆,妖艳贱货。切菜的大叔和砍柴的大叔经常出入那种地方,从外面回来时,切菜大叔经过往灶头里添柴烧火的她身边,她总能闻见一股浓浓的刺鼻香味。

    “丫头,你怎么不去看烧火?你不好奇吗?”一个大娘弯下腰去轻声问扒饭快要把自己的脸扒进碗里的小姑娘。

    “烧火是什么意思?我没听说过。”小姑娘问。

    大娘一听来了兴致,把坐在她旁边的婶子赶开,自己坐了过来:“就是讲故事的意思啊!小孩子都喜欢听故事,大人也喜欢。你要不要去?这后面两天也没什么活要干的了,你去看完烧火之后就可以休息了。”

    “我吃完饭去看看。在哪里啊?”其实她并不想去。

    “咱这两条街之外,你听见那锣鼓响没有?最近这几天这锣鼓那叫一个响,你之前不是还问过这声音是做什么的吗?那是烧火之前的提醒,响过三声之后,烧火就正式开始了。”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是谁家死人了呢,天天敲这破锣鼓。梁七笑着点点头,说自己吃完饭就去。

    林府对下人很大方,她的月钱的数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这要感谢赵大叔。如果不是他,我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得到这份轻巧钱又多的工作呢?林府的下人们大多拥有超过三两的月钱,大家都说林府大方。她也觉得林府大方,不用多久,她就可以离开林府了。

    临走时,帮厨的姐姐让她到一边把脸洗干净了,然后递给她一个用油纸包着的鸡腿和一包软糖,祝她看得开心。

    面对这个鸡腿,她很震惊,咽了咽口中分泌的口水,她很小声地问帮厨的姐姐这是哪里来的,想到先前桌上那半只少了一条鸡腿的鸡时,她在想这鸡腿是不是那半只鸡上的。

    “这可不是那半只鸡上的,这是二夫人赏的,今天老爷去了她屋里,摆了一桌好吃的。”

    她说了声谢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内心纠结,转身问已经去抱柴进屋内的帮厨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看。

    “你自己去就好了,怎么?你还害怕啦!”

    帮厨的姐姐十九岁,她笑起来像梁七烧火时在灶头里面看见的崩出的火星,闪闪的,亮亮的。

    梁七脸红了,吐了一下舌头,笑了起来,摇摇头说才没有。

    “那就好,我以为你害怕了,要人陪你壮胆才行呢。小夏姐姐等你回来,你跟姐姐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就好了。”

    “好啊!”她如此答应着。

    小夏姐姐是她在后厨见过最好的姐姐,既勤劳又友善。

    可是后厨的人大多看不起她,后厨的男人们调戏她,总不避讳人想要捏她的屁股,小声与她说些密语,后厨的女人们厌恶她,认为她与外面秦楼楚馆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是个“贱人”。

    她原本是四夫人房里的丫头,做过几月讨上门来的四夫人舅舅的女人,后来四夫人发现了这段奸情,大为光火,让那讨钱的舅舅离开,又打骂了小夏,不再让她在跟前服侍,怕她学些狐媚手段将林老爷也勾了去,四夫人打发她来后厨帮厨,摸摸她的心思,也挫去她的年轻美貌,让她知道她是没那个富贵命的,她只能这辈子都在后厨这样需要干重活的地方低头。

    这些都是后厨的闲话,梁七听得不少。后厨那么小的地方,才可容纳八个人,他们明明是八个最平凡的人,却每个人都有故事。

    烧火之前的锣鼓响了第二下,梁七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穿过第一条街道,第三下时,她到了烧火的地方,手里的鸡腿早就吃完丢了,而软糖也快吃了一半。

    这里人声鼎沸,人们摩肩接踵,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有人肩膀上坐着人……梁七第一次看着堪比赶集时的人潮,简直惊呆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在如此人潮中,她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挤进去。

    这里的人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着锦罗绸缎的富人,有花白头发牙齿掉光的老人,也有才一两岁坐在父母肩头的孩子。在这里,在这个如此狭小的地方,她可以看见人生百态。她觉得很震撼,心头久久无法散去那股漏拍的紧张窒息感。

    她看见了府上的林小姐,坐在父母旁边,额头上绑着抹额,整个人蔫蔫的,那双眼睛想闭上又闭不上,随时注意着旁边一举一动;她还看见另一个比她大的女孩在这样闹腾的环境下看书,不时抬头看几眼烧火有没有开始,若是没有开始,就会噘嘴靠向一旁应当是她母亲的人的怀里,似是在撒娇;她还看见东北角站着两个身穿白衣戴着斗笠佩剑的人,一高一矮,均站得挑拨如松,看起来就如世外高人,清冷绝尘,与身旁一众人相比,不像凡尘中人。

    那两个人太出彩,让梁七不自觉地看向她们,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朝着她们靠近。

    那两位气宇不凡的白衣也不止惹了她的眼,还惹了其他一些不知好歹的人,不过邪门的是,在上前几息之后,那些人总会不再纠缠,随后转身离开。

    这让一直观察这边的梁七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高挑的白衣女子转头,好像是发现她在靠近,白色斗笠之下,梁七想那肯定是一双带着冰冷疏远与冷漠杀意的眼睛。

    她看着她们的长剑,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还不想死。

    梁七停住了脚步,默默转身离开,去寻远离她们二人的位置。

    正想着,客栈的蜡烛顷刻之间全部熄灭了,只有从门外和窗户透进来的光亮,众人哗然一片,从来没有来过的人有些慌乱,来过的安慰说不碍事。

    前头搭的台子亮起了光,那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梁七好奇,抬头去看时,见到二楼有人拿着镜子和一块石头投射的光线落在台子上,她觉得很是神奇。

    这是怎么做到的?那个石头是什么石头?

    烧火人出来了,一共七个,一人烧火,其余添柴(指奏乐),他们拿着、捧着自己的乐器在各自位置或站或坐着。

    人群对着上台的烧火人指指点点,一时之间场内吵吵嚷嚷,窃窃私语比比皆是。

    吵闹的声音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扫了一眼这场烧火的观众,然后视线停留在那依旧站在东北角没有移动过的二人身上。

    我不应该看她们才对,她们手里有武器,我要是惹她们不开心了,她们会杀了我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人的脖子很脆弱,要好好保护才行。

    可是对面那个穿白衣仿佛仙女一样的女孩子掀开那层纱,露出了笑脸朝她挥手了。

    小仙女……她一时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她甩头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那肯定不是对我做的,可她一定察觉到了我不礼貌的目光。我一直这么盯着她们看,好像我是个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女孩。

    梁七的脸色蓦然烧红,她突然觉着这屋内人太多,太吵,众人呼吸之间把空气都变稀薄了许多,致使她不可思议地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不好意思和窘迫而已。

    一声声擂鼓的心跳声都在后悔,为不礼貌的主人一直盯着人家看的行为而感觉到了羞耻地大口喘气。

    那边的白衣女子拍了拍那个女孩子的肩膀,那个女孩子就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放下了幕篱,没再看向这边。

    自从那边不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时,梁七也不再自讨没趣,可她还是暗里伸出手,偷偷和对面的仙女打了招呼。你好。她在心里设想着和仙女认识然后打招呼的场景。我叫梁七,你可以叫我阿七。她会如此小声地说,声音说到名字的时候带着颤音,脸上带着不好意思与羞涩,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要是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梁七心想。

    台上烧火的已经在添柴了,乐器声相和或者独奏时的声音都很好听,她之前没有听过此等天籁,在将目光放到台上的烧火人身上后,不过一下子,梁七的全部注意力就被台上烧火人夺去。

    这一专注,便是一整个下午。

    等到回过神来,周围人已走完了,原本拥挤吵闹的地方一下子空空荡荡,安静得有些可怕。客栈内没点蜡烛,没有任何灯光,老板娘不知道哪去了,她为这里只剩她一个人感到害怕和疑惑。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外面月光却很亮,从客栈的孔缝中钻进来,诸多灰尘在这些光束里飞舞。

    什么时候结束的?梁七看着黑暗的台面,又转头看向外面月光洒下的地面,她就连雨什么时候再下的也不知道,烧火烧了什么样一个故事?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刚开始那片铮铮之音,流水哗哗过后就是悲伤哀怨。

    地面有一滩又一滩大大小小的积水,月色下,在反光,亮晶晶的,像在地面嵌了一面又一面镜子。

    梁七起身,慢慢走出外面。

    夜空中月亮很亮,亮得周围建房屋清清楚楚,那些灯笼在月辉下黯然失色,左摇右晃。远方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犬吠声。那些声音很远很远,走到梁七的面前时只剩一声声呢喃。

    这样的月亮好像之前她刚被送到周婶婶家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个人凭着模糊记忆走回家时的月亮。

    这样好的夜晚,街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什么时候了?打更的阿叔呢?

    怀着恐惧与一些胡思乱想走了几丈远,饶是梁七再神经大条,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尤其是听说了许多鬼怪的故事之后。

    她想要循着来路回林府,不去夜市了,转身还没有走两步,便看见浩大的月亮下,有残影呼啸而过,似乎是残影带来的黑布,将月亮蒙住,霎时,皎洁明亮的月亮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自上方席卷而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吓得瘫软在地,倒在一片水泊之中,狗叫声和嘎吱嘎吱的声音消失了。四周非同一般的死寂让梁七总情不自禁想到些什么。

    这种时候应该什么声音都没有,可她的耳朵怎么总是出现幻觉,不然怎么会有奇怪的声音钻进,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眼泪涌进眼眶,梁七感到背后一寒。

    害怕地回头看时,梁七只看见一把长剑,一把和那两个白衣人身上截然不同的,剑柄如同清冷月光,嵌着一颗朱红玉石,漂亮古朴的剑。

    她看着长剑剑身以极快速度生锈,变成一把看起来并不锋利,也不再漂亮的剑,但锵然一声过后,焕然一新的剑寒芒迸发,那把剑又变回了原来样子,剑身如水,剑柄如月,朱红玉石熠熠生辉,而锋利的剑尖指着她的眉心。

    剑的背后,无数人形的黑雾铺天盖地朝她而来,只是碍于一堵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地靠近她。

    抬起手,梁七想要捂住眼睛,想要赶走那些奇怪的东西,但是,她看见自己抬起的手变成了红色,刺目的红,腥黏的红。看向地上,她发现自己赫然坐在血泊之中。

    她见过血,后厨的人经常宰杀家畜家禽,惨叫几声之后,血被放干了,那群家禽家畜还没有彻底死去,扑腾着站起来。还有官府的人一次行刑时,她无知地路过,结果看见犯人人头落地。那一刹那,她木愣在原地。

    就是因为那个,梁七生了一场病。梦里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总来骚扰她的睡眠,扼住她的喉咙。

    自血泊之中伸出了手,梁七一边看着一边已经流下泪水,她啊啊地无声叫着。

    那把剑还在靠近她。

    你是要伤害我,还是要保护我,要保护我,就别用剑尖对着我。梁七快速看了一眼那把剑,就不敢再看,她怕那把剑把她眼睛给挖出来。

    竭尽全力想要爬起来,梁七回头,发现她的后面竟然不是黑雾,而是一片白光。她一直没发现这个情况。

    可是,后面的黑雾磅礴,显得那片弱小的白光黯淡无光。

    血泊下的手抓住了梁七的腿,此情此景,遑论成年人看见尚且被吓破胆,何况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最终她被吓得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梁七在周围众人诧异探究的眼神下泪流满面,心中的震撼和痛苦以及后悔无法消除,且随着烧火的音乐越来越难受。

    其他人脸上或幸福,或激动,或高兴的表情还没有散去。

    那么多人里面,竟只有她哭了。

    从那场幻梦中醒来之后,梁七听着耳边逐渐的热闹声音,她流着眼泪困惑不解。我没死吗?那团黑雾吞噬了我,我浑身都疼,我以为我死了。

    回到现实,梁七依旧感到自己浑身疼痛,被昆虫所啃噬的无法解决的疼痛。

    打锣与打鼓的声音一起响起共六下,示意今天烧火已经结束。

    大家意犹未尽地咂摸,有些已经离座,有些在交流自己看见了什么,又热闹,又凄凉。

    张宝宁与罗云琦离开时路过梁七身边,见梁七还是哭得那么伤心,张宝宁向丫鬟要了一块手帕,然后帮梁七擦着眼泪,安慰她道:“妹妹别哭,别哭了……”

    好奇怪,好奇怪,为什么我看见的和别人看见的不一样?为什么他们看见的都是好的东西,我看见的不是尸山就是火海?为什么我一直在哭?为什么我手里的剑割破了我的手?从月亮升起到月亮消失,从夜晚奔跑到黎明,我逃不出噩梦里那个假的云水镇。

    梁七看着眼前这个被泪水模糊的好心姐姐,脑子里乱糟糟的,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宁宁!”

    那厢已准备回客栈的罗云琦回头不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发现她竟与那个莫名其妙哭着的丫头在一起,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罗云琦扶着腰,压下心里的厌恶与怒火,喊了张宝宁一声。

    这厢张宝宁哎了一声,本已经走出两步,又突然返回来,快速把一本书塞给梁七,“妹妹别哭,我把我最喜欢的书送你,不哭不哭。”

    张宝宁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匆匆摸了一把梁七的头,赶紧追着张夫人的脚步去了。

    “等……”

    喉咙里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张宝宁人风风火火快步离开,而且跳上了马车。

    日头西下,黄昏当时,人影交错,纷纷离开三日客栈。

    耳边嘈杂的声音梁七自动忽视了,只有张夫人数落张宝宁和埋汰她的声音掉落在原地让她听见。

    看着手里那本名叫《曦陆·异物志》的书,她是从三岁便开始识字开蒙,认识的字不算少,梁七擦去眼泪,随意一翻,骤然看见图文并茂的书里夹杂好几张大额银票。

    这一眼,梁七哭不出来了,连抽噎都骤然停下。

    她的内心升腾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看向远去的马车,收好那本夹着几大张银票的书,梁七狠狠捶打着自己发麻的腿,脑海里全是要追上张宝宁,把书还给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