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藏省2002，佛顶尸骨地
人若淌过这世间的风风雨雨，内心就会变得坚不可摧，这是必然的，没淌过去的人，都死了。
不知不觉间，春去秋来，冬去春归，赤布松赞向着那座法相凶恶的佛山，也已走了一年有余。
一路以来，风霜雨雪无处避，五脏六腑无食祭，好生艰辛啊。
困了，随便找棵树靠着睡上一觉，饿了，随便找些能吃的野菜，塞进嘴里吃了。
运气好了，能抓上几只田鼠，用石头打成肉酱，刨开皮毛，就那么吃下去，也算改善伙食。
运气不好，野菜也没的吃，就只能啃些树皮果腹。
但是好在，离那一座山，越来越近了，这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念头，他想去看看，山上有什么，山的后面，又会是什么。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逃出去，即使他的心，已经愈发坚韧，尽管他知道，阿爸阿妈的仇，可能再也无法报了。
但是每当他想起这些时，内心总会隐隐作痛，总归还是要出去看看的，哪怕只是回去给阿爸阿妈点上千灯（祭拜先人的方式），也是好的。
佛山脚下，通天无路，壁立千仞。想要去往佛顶，只能沿着佛山上的藤蔓，拼命往上攀爬。
对于此时的赤布松赞来说，其难度可想而知。所以世间人仅有的出路，都要赌上很大的筹码，才有可能走过去。
赤布松赞没有犹豫，尽管他的身体比同龄的孩子弱上不少，但是心中之坚韧不拔，远超常人。
藤蔓从佛脚蔓延至佛山腿部，到了大佛打坐的双腿处，就再也没有藤蔓了，想要再往上，只有抵达后才知道有没有办法。
赤布松赞咬着牙往上攀爬，每往上一步，藤蔓上便会多出两个血印，他的手上尽是鲜血，这一年来手上磨出的茧，也同样扛不住这种攀登。
在快要到达佛山腿部时，赤布松赞双臂已然再无一丝气力，尽管心中力气使不完，但是有些事不是凭借执念就可以到达的。
只好卷起粗壮的藤蔓，缠在腰上，稍作停歇。
身边一阵风吹过，一只兀鹫扑了过来，在兀鹫眼里，凡是动弹不得的生命，全部视为死物。
而死物，就是它们的食物。
赤布松赞无处可躲，峭壁之上，哪有办法，就被那兀鹫一爪抓在肩膀上，褂子被抓出一个大洞，同时也划破了他的肩膀。
赤布松赞只好松开缠在身上色藤蔓，再次用力往上爬去。
尽管已经使上所有的气力了，但还是爬的很慢，至少在兀鹫眼里是这样的。
兀鹫见了鲜血，凶性毕显，此刻的赤布松赞，多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啊。
震动双翅，兀鹫再次扑了上来，赤布松赞扭动身子，勉强躲开了这一爪，但是兀鹫那有力的翅膀打在他身上，只是轻轻一拍，就扇的他头晕目眩。
天旋地转中，几根掉落的羽毛从眼前飘过，恍惚中，他觉得自己这次好像真的要死了。
死了就可以去见阿妈了，不是吗？赤布松赞心里想着，他好累啊，要是能就这样松开手该多好，我走不动了，阿妈。
在他想要松手之际，兀鹫已经再一次啄了上来，锋利的鸟喙扎在他的后背，强烈的刺痛让他脑海中一震，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如果不死，总有一天，会杀回来的。
这是支撑赤布松赞继续攀爬的唯一念头，他的脑海中再没有别的想法。
复仇二字就像用铁锤，砸着锥子，在他的心石上永远刻上了这两个字，那些被砸落的石渣，名叫悲哀。
人在脱离死亡的阴影时，总会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这是死亡，对勇敢者的嘉赏。
就要到了，赤布松赞望着近在眼前的平地，随后闭上双眼，继续攀爬，任由那只兀鹫撕咬他的后背，只要这段路上我没有死去，终有故地重游了解之时。
最后两步时，赤布松赞索性松开藤蔓，奋力一跃，扑了上去。
躺在地上的他，没有停息，转过身子，拿起一块地上的石头，第一时间打向了空中的那只秃鹫，只为了传达一个意思，我赤布松赞，还活着。
兀鹫飞离此处，到底是有些灵性的动物，眼下这个小孩，暂时是吃不掉了。
赤布松赞挣扎着爬起身，小心翼翼的脱下身上的袄子，将已经烂掉的布条扯下，裹在身上止血。
后背血肉模糊，肩膀伤可见骨，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决心支撑着他站在那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面几百米处的佛山身上，有一道不知通往何处暗室。
总是要比无路可走要好的，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原路返回了，先不说有没有那个体力，就算有，谁又能直到兀鹫会不会再次杀回来呢。
扯下拴在腰间的一只田鼠，这是他最后干粮了。
为了省力气，没有用石头砸成肉酱，直接咬开皮毛，就着血肉，连骨头都给嚼碎咽下，也是在这一年，赤布松赞开始只吃生肉。
站在幽微的暗室面前，是一条直通佛顶的暗阶，能够指引他前行的，只有那遥远终点的一抹微光。
前路不知何处去，身后无路可通行。
……
潭水前，老僧透过鱼目看着发生的一切，伸手向天一挥，僧袍划过水潭之时，数不尽的乌云也随之遮住了天日。
与此同时，赤布松赞头顶的天，也彻底暗了下来，天外云遮天内天。
通顶的那一缕微光，也已消失不见，前路不知多远，只能摸索前行。
黑暗中，赤布松赞步履蹒跚地走着，狭窄的空间，让他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得不走上三步，歇上两步。
不知走了多远，但也已经好远，两侧的石壁消失不见，空间变得宽阔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铁栅栏。
赤布松赞一手握着栏杆，借力摸索着往上走，但正是握在栏杆上的那只手，发生了状况。
一只滑腻的人手，抓住了他的手背。
小赤布用力想把手拽出来，可是怎么拽也拽不动，惊慌、恐惧让他跌坐在地，而此时那漆黑的栅栏里，一道声音也随之幽幽响起。
“孩子，我是你阿妈啊，怎么连阿妈都不认识了，乖孩子，来让阿妈好好看看你。”
那个“人”语气颇为温柔的呼唤着。
赤布松赞迷茫了，他很想凑到栅栏面前，看看里面的人倒底是不是阿妈，尽管他知道阿妈已经死了，但是仍然抱有一丝希冀。
“真的是你吗？阿妈？”
赤布松赞说着，身体也慢慢地凑到了栅栏前，模糊中，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是记忆中阿妈的样子。
那双阴冷滑腻的手，渐渐抱住了赤布松赞的额头，那道熟悉的声音也再次轻轻响起。
“乖孩子，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那“人”抱着赤布松赞，轻声细语的安慰，让赤布松赞慢慢闭上了眼睛，好像，真的该好好睡一觉了。
看着怀中将要睡去的赤布松赞，那“人”阴森的笑了起来，而它的模样，也慢慢变成了一只头生羊角，血眼獠牙，红发骨颈的千面鬼。
细长的尖爪摩挲着赤布松赞的后背，嘴角讥笑和眼角的血泪，仿佛是在宣布这个孩子的死亡。
鬼有千面，知人往事，幻为逝者，谁能辨之。
身体和心里的劳累，让赤布松赞几乎在一瞬间就睡了过去，他太累了，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这一路走来，谁又问过他活的苦不苦，谁又告诉过他明天该要往哪里走，没有的，没有人告诉他往后应该怎样，除了此时的这只千面鬼。
水潭前的老僧看着所发生的一切，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一个小石子掉入了水潭当中。
天空轰隆作响，滚雷阵阵让这片天地都为之颤动。
而这一声雷震，也成功唤醒了沉沉睡去的赤布松赞。
身子猛地一颤，脑海中也瞬间清醒，怀中这“人”，绝不可能是阿妈！
趁着那只手还在抚摸安慰自己，赤布松赞猛地一把将其扯开，随后转身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另一面的栅栏上，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拍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
差一点，又要死了。
那只千面鬼显然没想到这种情况，这该死的雷声坏了它的好事，尖锐嘶吼着喊道。
“小杂碎！你敢离开这里一步，我就杀了你阿妈！”
说着，千面鬼再一次变幻成他阿妈的样子，随后，细长的鬼爪直接划破了面皮，而那颗阿妈模样的头颅，也同样被割了下来。
赤布松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紧接着是阿爸、小卓玛……一切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此刻仿佛都在慢慢消失。
赤布松赞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这只被折磨地不成人样的小兽，此刻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小狮子一般，手臂动不了，那就用牙咬上去，牙齿磕落了，那就用脑袋狠狠地顶上去。
身上的伤口悉数迸发，处处溢着鲜血，口中是血，额头是血，就连双眼，也被栏杆装的渗出血泪。
千面鬼变回原形，站在一旁凄厉地笑着，它只要等这只失控的小兽彻底没了力气，那么一切就自然而然的落入了他的手中。
可是它没有注意到男孩的变化，血瞳之中，紫焰愈演愈烈，那团紫幽的火焰仿佛在告诉这世界，唯有死亡，才是唯一正确的归宿。
当那千面鬼发现异常的时候，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它什么也做不了，就连声音，也同样发不出半点。
那双布满鲜血的紫瞳，就像一双大手一般死死地握住了他，慢慢地，它被抓到了男孩面前，紧接着，一团紫焰凭空燃起，一切都重归于虚无。
千面鬼死了，彻底消失不见，就连转世重生，也做不到。
这双他曾经无比厌恶的双眼，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救了他，赤布松赞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前面的路，还要不要走下去。
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还是要走的，这双眼能保他一时无虞，但是以后呢，难道就凭这双眼，就能让他以后衣食无忧了吗？
我看未必，能不能活着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就算能走出去，难道就不会被人抓去挖了双眼吗？
一路上鲜血滴落每个石阶，他走的如履薄冰，就像他往前的生命一样，每一步，都要提心吊胆的摸索着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已经麻痹了他的双眼，终于，一缕腥风扑面而来，他知道，自己终于走出来了。
天色阴暗昏沉，眼前可立足之地，方圆百米之间。
赤布松赞一脚迈下台阶，脚下一阵咔啦声传来，低头一看，地上的场景让他为之一颤，偌大的一片空地，全部都是森森白骨，足足没过膝盖，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才会是眼前的这般景象啊。
不远处的尸骨堆中，一块石碑赫然耸立，赤布松赞淌过森森白骨上前去看，所谓的石碑，其实是一根巨大的指骨。
上面阴刻着几个大字——见苦难而成佛，唯死亡得永生。
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赤布松赞只觉得脑海瞬间炸裂，意识中的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仿佛只有死亡才能化解苦难，好像只有死去才是活着唯一的答案。
这个想法萌生的一瞬间，仿佛魔沼，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心智，一双小手掐住了他自己的脖子，他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脸上带着解脱般的微笑，赤布松赞渐渐失去意识，晕倒在地，只是那只死死掐住脖子的手，却没有半点想要松开的意思。
就要死了吗？为什么要死呢？
是的，因为死亡可以让你解脱啊。
心中的那道声音不断的告诉他，沉沉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在他准备伸手去触摸死亡时，心底里面，一个微弱的念头不可控的钻了出来，告诉了他另外一个道理。
死亡并非解脱，那是懦弱的雄鹰，逃避蓝天的下坠，你不能就这样摔死在地上，你还没有从他们身上扯下血肉呢，要死，也是他们先死才对！毕竟，他们身上可没有背负这般仇恨啊。
这个念头一起，赤布松赞立刻清醒过来，松开掐着脖子的双手，他再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
霎那间，骨碑倒地，震的所有尸骨，悉数化作漫天齑粉，最后一阵腥风吹过，全都消失不见。
风，也变成了原本的味道。
不知不觉间，春去秋来，冬去春归，赤布松赞向着那座法相凶恶的佛山，也已走了一年有余。
一路以来，风霜雨雪无处避，五脏六腑无食祭，好生艰辛啊。
困了，随便找棵树靠着睡上一觉，饿了，随便找些能吃的野菜，塞进嘴里吃了。
运气好了，能抓上几只田鼠，用石头打成肉酱，刨开皮毛，就那么吃下去，也算改善伙食。
运气不好，野菜也没的吃，就只能啃些树皮果腹。
但是好在，离那一座山，越来越近了，这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念头，他想去看看，山上有什么，山的后面，又会是什么。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逃出去，即使他的心，已经愈发坚韧，尽管他知道，阿爸阿妈的仇，可能再也无法报了。
但是每当他想起这些时，内心总会隐隐作痛，总归还是要出去看看的，哪怕只是回去给阿爸阿妈点上千灯（祭拜先人的方式），也是好的。
佛山脚下，通天无路，壁立千仞。想要去往佛顶，只能沿着佛山上的藤蔓，拼命往上攀爬。
对于此时的赤布松赞来说，其难度可想而知。所以世间人仅有的出路，都要赌上很大的筹码，才有可能走过去。
赤布松赞没有犹豫，尽管他的身体比同龄的孩子弱上不少，但是心中之坚韧不拔，远超常人。
藤蔓从佛脚蔓延至佛山腿部，到了大佛打坐的双腿处，就再也没有藤蔓了，想要再往上，只有抵达后才知道有没有办法。
赤布松赞咬着牙往上攀爬，每往上一步，藤蔓上便会多出两个血印，他的手上尽是鲜血，这一年来手上磨出的茧，也同样扛不住这种攀登。
在快要到达佛山腿部时，赤布松赞双臂已然再无一丝气力，尽管心中力气使不完，但是有些事不是凭借执念就可以到达的。
只好卷起粗壮的藤蔓，缠在腰上，稍作停歇。
身边一阵风吹过，一只兀鹫扑了过来，在兀鹫眼里，凡是动弹不得的生命，全部视为死物。
而死物，就是它们的食物。
赤布松赞无处可躲，峭壁之上，哪有办法，就被那兀鹫一爪抓在肩膀上，褂子被抓出一个大洞，同时也划破了他的肩膀。
赤布松赞只好松开缠在身上色藤蔓，再次用力往上爬去。
尽管已经使上所有的气力了，但还是爬的很慢，至少在兀鹫眼里是这样的。
兀鹫见了鲜血，凶性毕显，此刻的赤布松赞，多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啊。
震动双翅，兀鹫再次扑了上来，赤布松赞扭动身子，勉强躲开了这一爪，但是兀鹫那有力的翅膀打在他身上，只是轻轻一拍，就扇的他头晕目眩。
天旋地转中，几根掉落的羽毛从眼前飘过，恍惚中，他觉得自己这次好像真的要死了。
死了就可以去见阿妈了，不是吗？赤布松赞心里想着，他好累啊，要是能就这样松开手该多好，我走不动了，阿妈。
在他想要松手之际，兀鹫已经再一次啄了上来，锋利的鸟喙扎在他的后背，强烈的刺痛让他脑海中一震，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如果不死，总有一天，会杀回来的。
这是支撑赤布松赞继续攀爬的唯一念头，他的脑海中再没有别的想法。
复仇二字就像用铁锤，砸着锥子，在他的心石上永远刻上了这两个字，那些被砸落的石渣，名叫悲哀。
人在脱离死亡的阴影时，总会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这是死亡，对勇敢者的嘉赏。
就要到了，赤布松赞望着近在眼前的平地，随后闭上双眼，继续攀爬，任由那只兀鹫撕咬他的后背，只要这段路上我没有死去，终有故地重游了解之时。
最后两步时，赤布松赞索性松开藤蔓，奋力一跃，扑了上去。
躺在地上的他，没有停息，转过身子，拿起一块地上的石头，第一时间打向了空中的那只秃鹫，只为了传达一个意思，我赤布松赞，还活着。
兀鹫飞离此处，到底是有些灵性的动物，眼下这个小孩，暂时是吃不掉了。
赤布松赞挣扎着爬起身，小心翼翼的脱下身上的袄子，将已经烂掉的布条扯下，裹在身上止血。
后背血肉模糊，肩膀伤可见骨，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决心支撑着他站在那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面几百米处的佛山身上，有一道不知通往何处暗室。
总是要比无路可走要好的，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原路返回了，先不说有没有那个体力，就算有，谁又能直到兀鹫会不会再次杀回来呢。
扯下拴在腰间的一只田鼠，这是他最后干粮了。
为了省力气，没有用石头砸成肉酱，直接咬开皮毛，就着血肉，连骨头都给嚼碎咽下，也是在这一年，赤布松赞开始只吃生肉。
站在幽微的暗室面前，是一条直通佛顶的暗阶，能够指引他前行的，只有那遥远终点的一抹微光。
前路不知何处去，身后无路可通行。
……
潭水前，老僧透过鱼目看着发生的一切，伸手向天一挥，僧袍划过水潭之时，数不尽的乌云也随之遮住了天日。
与此同时，赤布松赞头顶的天，也彻底暗了下来，天外云遮天内天。
通顶的那一缕微光，也已消失不见，前路不知多远，只能摸索前行。
黑暗中，赤布松赞步履蹒跚地走着，狭窄的空间，让他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得不走上三步，歇上两步。
不知走了多远，但也已经好远，两侧的石壁消失不见，空间变得宽阔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铁栅栏。
赤布松赞一手握着栏杆，借力摸索着往上走，但正是握在栏杆上的那只手，发生了状况。
一只滑腻的人手，抓住了他的手背。
小赤布用力想把手拽出来，可是怎么拽也拽不动，惊慌、恐惧让他跌坐在地，而此时那漆黑的栅栏里，一道声音也随之幽幽响起。
“孩子，我是你阿妈啊，怎么连阿妈都不认识了，乖孩子，来让阿妈好好看看你。”
那个“人”语气颇为温柔的呼唤着。
赤布松赞迷茫了，他很想凑到栅栏面前，看看里面的人倒底是不是阿妈，尽管他知道阿妈已经死了，但是仍然抱有一丝希冀。
“真的是你吗？阿妈？”
赤布松赞说着，身体也慢慢地凑到了栅栏前，模糊中，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是记忆中阿妈的样子。
那双阴冷滑腻的手，渐渐抱住了赤布松赞的额头，那道熟悉的声音也再次轻轻响起。
“乖孩子，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那“人”抱着赤布松赞，轻声细语的安慰，让赤布松赞慢慢闭上了眼睛，好像，真的该好好睡一觉了。
看着怀中将要睡去的赤布松赞，那“人”阴森的笑了起来，而它的模样，也慢慢变成了一只头生羊角，血眼獠牙，红发骨颈的千面鬼。
细长的尖爪摩挲着赤布松赞的后背，嘴角讥笑和眼角的血泪，仿佛是在宣布这个孩子的死亡。
鬼有千面，知人往事，幻为逝者，谁能辨之。
身体和心里的劳累，让赤布松赞几乎在一瞬间就睡了过去，他太累了，要知道，他只是一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这一路走来，谁又问过他活的苦不苦，谁又告诉过他明天该要往哪里走，没有的，没有人告诉他往后应该怎样，除了此时的这只千面鬼。
水潭前的老僧看着所发生的一切，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一个小石子掉入了水潭当中。
天空轰隆作响，滚雷阵阵让这片天地都为之颤动。
而这一声雷震，也成功唤醒了沉沉睡去的赤布松赞。
身子猛地一颤，脑海中也瞬间清醒，怀中这“人”，绝不可能是阿妈！
趁着那只手还在抚摸安慰自己，赤布松赞猛地一把将其扯开，随后转身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另一面的栅栏上，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他拍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
差一点，又要死了。
那只千面鬼显然没想到这种情况，这该死的雷声坏了它的好事，尖锐嘶吼着喊道。
“小杂碎！你敢离开这里一步，我就杀了你阿妈！”
说着，千面鬼再一次变幻成他阿妈的样子，随后，细长的鬼爪直接划破了面皮，而那颗阿妈模样的头颅，也同样被割了下来。
赤布松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紧接着是阿爸、小卓玛……一切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此刻仿佛都在慢慢消失。
赤布松赞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这只被折磨地不成人样的小兽，此刻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小狮子一般，手臂动不了，那就用牙咬上去，牙齿磕落了，那就用脑袋狠狠地顶上去。
身上的伤口悉数迸发，处处溢着鲜血，口中是血，额头是血，就连双眼，也被栏杆装的渗出血泪。
千面鬼变回原形，站在一旁凄厉地笑着，它只要等这只失控的小兽彻底没了力气，那么一切就自然而然的落入了他的手中。
可是它没有注意到男孩的变化，血瞳之中，紫焰愈演愈烈，那团紫幽的火焰仿佛在告诉这世界，唯有死亡，才是唯一正确的归宿。
当那千面鬼发现异常的时候，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它什么也做不了，就连声音，也同样发不出半点。
那双布满鲜血的紫瞳，就像一双大手一般死死地握住了他，慢慢地，它被抓到了男孩面前，紧接着，一团紫焰凭空燃起，一切都重归于虚无。
千面鬼死了，彻底消失不见，就连转世重生，也做不到。
这双他曾经无比厌恶的双眼，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救了他，赤布松赞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前面的路，还要不要走下去。
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还是要走的，这双眼能保他一时无虞，但是以后呢，难道就凭这双眼，就能让他以后衣食无忧了吗？
我看未必，能不能活着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就算能走出去，难道就不会被人抓去挖了双眼吗？
一路上鲜血滴落每个石阶，他走的如履薄冰，就像他往前的生命一样，每一步，都要提心吊胆的摸索着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已经麻痹了他的双眼，终于，一缕腥风扑面而来，他知道，自己终于走出来了。
天色阴暗昏沉，眼前可立足之地，方圆百米之间。
赤布松赞一脚迈下台阶，脚下一阵咔啦声传来，低头一看，地上的场景让他为之一颤，偌大的一片空地，全部都是森森白骨，足足没过膝盖，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才会是眼前的这般景象啊。
不远处的尸骨堆中，一块石碑赫然耸立，赤布松赞淌过森森白骨上前去看，所谓的石碑，其实是一根巨大的指骨。
上面阴刻着几个大字——见苦难而成佛，唯死亡得永生。
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赤布松赞只觉得脑海瞬间炸裂，意识中的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仿佛只有死亡才能化解苦难，好像只有死去才是活着唯一的答案。
这个想法萌生的一瞬间，仿佛魔沼，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心智，一双小手掐住了他自己的脖子，他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脸上带着解脱般的微笑，赤布松赞渐渐失去意识，晕倒在地，只是那只死死掐住脖子的手，却没有半点想要松开的意思。
就要死了吗？为什么要死呢？
是的，因为死亡可以让你解脱啊。
心中的那道声音不断的告诉他，沉沉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在他准备伸手去触摸死亡时，心底里面，一个微弱的念头不可控的钻了出来，告诉了他另外一个道理。
死亡并非解脱，那是懦弱的雄鹰，逃避蓝天的下坠，你不能就这样摔死在地上，你还没有从他们身上扯下血肉呢，要死，也是他们先死才对！毕竟，他们身上可没有背负这般仇恨啊。
这个念头一起，赤布松赞立刻清醒过来，松开掐着脖子的双手，他再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
霎那间，骨碑倒地，震的所有尸骨，悉数化作漫天齑粉，最后一阵腥风吹过，全都消失不见。
风，也变成了原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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