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颜家儿郎下山去，此别须知再见难
明月高悬，满天繁星。
伽南寺后山上，一间茅屋内烛光摇拽。
简陋的茅草屋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方木桌，桌上一角平放着一盘棋，棋盘上的局势可谓是混乱不堪。桌上剩余部分是一座巨大的两国边塞沙盘。粘稠泥沙捏的城墙，各州各县排列严整如棋盘，就连漕运水渠都纤毫毕现。
俯瞰此盘，天下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木桌前站立着一对男女。
李云裳看着面前的棋盘上众多棋子，眼神恍惚，良久才说道：“当前局势纷乱至此，晋国李承乾野心若揭，诸王各怀鬼胎，北胡来势汹汹，中原危在旦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行一步险棋，布一盘终局。我要扫清棋盘上所有棋子，然后由我指定棋手，天下人，皆为子。”
李云裳转过头，看着颜韵，她细细端详颜韵的眉眼，倏然发现，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长成了青年男子。她神情温柔道：“当你踏上这条路，就注定这崎岖一路会布满荆棘流沙，会划伤你会吞噬你，而与你并肩的人也会和你一样，一样穿越流沙荆棘。”
颜韵的目光始终落在棋盘上那颗静静躺在天元的棋子上，他吐出一口气，道：“倘若这乱世狂澜最终难以挽回，那也不能任由世道就此崩殂。哪怕是洪水滔天，我也要为天下苍生，争到一叶立足之地。”
李云裳抬起头，望着头顶结了好几个大大蜘蛛网的木梁，目中流露出复杂迷茫的目光，她苦笑道：“你要走的路远比你想象中的艰辛痛苦。”
收回视线，颜韵平静道：“乱世使其命，盛世使其力。再滂沱的风雨，在浩瀚的天空下终将放晴。再泥泞的征途，在奋力的前行中必能抵达。”
李云裳笑了笑，转过身从屋内的一处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递给颜韵，道：“打开它。”
颜韵缓缓将其打开，盒子内平躺着一个腥红面具、一个铜制令牌。
“这是何物？”
“面具是侠魁的象征，因为侠魁遍布全国各地，甚至已经渗透到王朝中枢，为了不被暴露，所以行事都需覆面。这令牌，名曰：惊蛰令，有此令，所有蛰伏在暗中的侠魁都会为你所用。”
“侠魁？惊蛰令？”颜韵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名词，细细品嚼。
“不错，侠魁是我早在五年前布下的一枚暗棋，它的存在至关重要。”
李云裳又从袖中拿出两个红色物件，道：“这个是我在伽南寺给你求来的平安符，据说很灵验。另一个是娘亲手结的剑穗，以后将它系在你的佩剑上。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你要保重。”
“娘……”颜韵的声音在此刻开始变得哽咽起来，双手颤抖着接过平安符与剑穗。
李云裳别过身去：“去吧，永远不要忘记当年你在长安城发下的誓，往前走，别回头……”满室灯烛忽明忽灭。不定的光影之中，就连她眼中的愧疚亦是模糊的。
颜韵对着眼前李云裳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屋内熏香炉中腾起缕缕青烟，李云裳按着眉心，神色有些疲倦，只是轻声说道：“走吧，让这天下重现光明。”
……
一叶翠绿的扁舟，顺着山涧漂流，夕阳迎照，千山万重。
中原的天空辽阔无际，一只苍鹰正在展翅翱翔，俯瞰大地，岐峰峻岭，江河湖海，天下疆域尽收眼底。
有一道人影，身后背负着三尺剑，正在这片疆域中不断行走......
他转过弯壑，趟过江河，爬过高山……
他穿过沙漠，走过雪原，经过春秋……
他起过黎明，贪过黑夜，追过日落……
他摔过跤子，迷过眼睛，带着微笑……
连日奔走，从密州到江南，有着一段遥远的路。可颜韵不敢稍作停留，耳边不时记起出门时，娘的慎重的嘱咐：
“韵儿，你把这封密信尽快送到廓州骆丹城鸿雁客栈濮掌柜的手中，到了一切听从濮掌柜吩咐，此信关系重大，儿极速动身，迟恐生变。再者，初涉江湖历练，一切当心！”想到这里，颜韵心急如焚，连日来也不知赶了多少路，生逢乱世，路上也遇过好几处江湖仇杀决斗，为了少生麻烦，便远远避开了，由于衣着朴素，谁也没再意这个骑痩马落魄的少年。也很少走官道，只走人烟稀少的乡野小道。
明亮的光线下，颜韵那乱发篷篷的头一如昨日，胡子如同春日路边的杂草，茂盛的滋生着，掩盖了他的嘴巴。眼睛是“丛林”中的灯炬，灼灼的从乱草中射了出来。
一副落魄模样的颜韵初到繁华的江南，显得格格不入。
大胤三十二州十九道，最繁华处莫过于江南道。烟波浩渺，千帆竞技说的便是徐州江陵城。
时值寒冬腊月，江南依旧风景如画，这里远离战火硝烟，百姓们听不到马蹄声，闻不到过血腥味，更见不到两军厮杀的残酷场面。
寒冬腊月，洛阳竟泛水灾，饿殍满地。
百姓冻死亦不在少数，知县口口声声说会有赈灾粮，然而洛阳百姓苦等半月，不见一粒。
腊月初三，天降大雪，白雪铺满大地，像百姓苦苦哀求的粮米。洛阳，涝灾的折子终于呈到皇帝手中，朝廷赈灾的粮饷这才层层下放，只是但凡经手之人，自然都得捞点好处，最后落在这百姓手中的便只剩下一星半点的米糠。
颜韵想不通，这朝廷还能干出这种事，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国之本，若是民心不再，天子还能坐的安稳吗？
只不过相比这些，他更关心的是如何熬过眼前这个冬夜，以及如何对付自己小腹中不断传来的铺天盖地的饥饿感。
在江陵城西市挑了一栋人声鼎沸的酒楼落座，掂量了一下钱囊，颜韵要了一壶酒两碗饭三样菜，他在临窗的位置坐着，摘下佩剑，就像是个远游的寻常士子。酒楼不大，生意却好，酒楼的食客都是各色各样的人。
隔壁桌有四个壮汉正在高谈阔论，这四个壮汉既聊天下局势也聊江湖趣闻，言语中对大胤朝廷毁誉参半，觉得今年的科举取士录取人数众多是嘉佑年间的新气象，可惜朝廷这帮武将不争气，才使得青州一带的叛军趁势坐大。
吃完饭，颜韵打开酒壶倒了杯酒。其实不光是他隔壁这一桌在高谈阔论，酒楼内十有八九都是在指点江山，吃着二三两银子一桌的菜肴酒水，操着皇帝的心。
颜韵微笑着听着周围的沸沸扬扬，举起酒杯，转头望着窗外的夜景。不知何时，隔壁桌一名壮汉说到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邀月教，说这位魔教教主如何心狠手辣，武功高强，一个人力扛中原各大门派掌门，说那魔教教主在交战中如何身手敏捷，一力降十会，旁人听得无不拍手叫绝。感情这外来江湖势力在中原还挺受欢迎。
另一名壮汉说道：“这都算不得什么好汉，那些个来历不明，只做营救忠良，清洗奸佞的侠魁才担得起好汉二字。我近听闻，从徐州运往洛阳的赈灾粮被一伙马匪给劫了，官府派捕快前去捉拿，不料这伙马匪仗着兵强马壮，人多势众，砍瓜切菜一般便把捕快给斩杀了。随后官府派兵去围剿，可奇怪的是，这伙马匪已经被人屠杀殆尽，还留下‘侠魁’一串血字。最后洛阳的百姓每家每户都收到了几石担大米。听说曾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位大侠的风采，据说那位大侠穿一袭白衣，头戴斗笠，不以真容示人。”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的食客拍手叫好。
颜韵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喝酒。
酒过三巡，颜韵托腮静坐，眼睛却隔窗凝望远处，脑海里飞旋着至亲的身影。此时，孤独的他，才仿佛感觉到初冬的真正寒冷与宁静。
西市一条巷子深处，有一座青楼，一名颔下微须的大汉正在痛饮，身边两个陪酒的姬妾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街边茶楼门口，一个老人正在说书：称我一赐乐业教立教祖师阿无罗汉乃盘古阿躭之子孙，是日，祖师忽地醒然，悟此幽玄，于是诸恶不作、诸善奉行。旁边诸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平静。
忽然，一个身影引起了颜韵的注意。
一个头戴白狐银缎满绣斗篷，脸覆面纱，手持长剑，身着一袭白衣的剑客自热闹的江陵城大门缓缓进入，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条宽巷的两侧皆是江陵城城最繁华的地带，位于西市，酒楼、青楼、茶馆应有尽有。
一名满身富贵气的男人与白衣剑客擦肩而过，突然身形一僵，转瞬间捂着脖颈倒地。在周围人发觉之前，剑客袍袖一卷，已然遁入人群无踪。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高大望楼收入眼中。
当然，这一幕也同样被酒楼上的颜韵看在眼中。
瞧着这人的装扮，莫不是刚刚那位壮汉口中的侠魁？
颜韵迅速起身结账，下了楼，覆上面具，披上黑金斗笠匿入人群。
江陵城中，每一坊都有数个望楼，上有数名锦衣卫俯瞰全景，坊市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就在那剑客动手后不过数十息，楼内一名锦衣卫迅速挥动信号旗。不远处的望楼上的锦衣卫看到，也挥起旗帜，向更远处传去。
一楼传一楼，一旗传一旗，一坊传一坊，几乎就在剑客走进西市的同时，信号旗的讯息已跨越了一条大街，从西市传到了北边一坊开外的烟柳巷。
楼上锦衣卫看到远处信号旗舞动，在无常薄上记下旗色与挥动次数。
将无常薄放入衣袖，这名锦衣卫跑到江陵城最高的龙凤茶楼上，对着一位身着白色官服的男人，沉声道：“千户大人，刺客已入西市！”
每六弹指，就会有一名锦衣卫上来汇报刺客的动向。
“刺客过春宁街包子铺，朝霞光街东北而去！”
“刺客过二郎桥，右转入灯笼巷！”
“刺客过十里店，拐入二道河子。”
“报，刺客的踪迹……在烟柳巷消失了！”
听到最新的一则通传，千户大人不见惊慌，只是伸出手，在身前拢住五指，居高临下地望着江陵城，喃喃自语：“既然来了这江陵城，就不要走了。让我周绶给你一场盛大的招待。”
龙凤茶楼中，八支轻弩齐齐对准烟柳巷一处屋顶，随后弩箭从三个方向射出。
屋顶上，先前消失的白衣人闻言迅速起身，随即冲向屋顶边缘，他脚步踏过的地方无数支锐利箭矢激射而出。白衣人纵身一跃，就像一缕飘忽不定的轻烟，根本就无任何迹象和多余的动作，轻盈地落下屋顶。
轻弩再次怒射，白衣人用长剑拨开弩箭，飞速转向大街旁的巷子中，数十名锦衣卫紧追不舍，众人在巷道之内纵横往来。终于到了绝境之处，白衣客回身与锦衣卫交手。
顿时，巷子内响起甲叶碰撞的声音。
冲在前面第一波的四个锦衣卫在距离白衣人十步之外，永远停住，人血横流，皑皑白雪上被染得一片通红。
第二波锦衣卫还在五十步外，他们被眼前的惨烈震慑，一时竟忘记冲锋，傻愣愣的如同雕塑一般立在当处。
巷子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地上。
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微微颤鸣，使得靠近剑锋寸许范围内的所有雪都化作一团白茫茫的水雾。
躲在暗处观察的颜韵不禁感叹，此人轻功了得，身行诡谲，剑法却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
透过白衣人的面纱，颜韵看到了一张精致无暇，却冰冷如寒，满是杀意的绝美脸庞。
隐约间，颜韵眼睛瞥到了那白衣长裙之下的一抹雪白。
是，是个娘们？！
白衣人站在道路中，张望着巷口外的道路，雪花飘下，眼前一片雪白。
地上一片银白，枯干的树枝上一片银白。
周绶在巷子尽头手持轻弩对准白衣人，眼神凌厉。
周绶缓缓移动脚步，道：“我曾在案牍库翻看过一卷密案，上面详细记载了反贼叶斐济一案，当时叶斐济留守在京城的家眷并非全部惨死狱中，据说还被跑掉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你吧？叶斐济之女，叶诗扶。”
被识破身份的白衣人平淡道：“你们等待的人，正是我。”其白色纱衣无风自动，身周荡漾起一圈圈气机涟漪。
周绶阴笑道：“你假借侠魁之名到处刺杀朝廷官员，就是想转移我们的视线，你刚刚成功的刺杀了徐州刺史，大仇得报。可惜这江陵城早已被我布下天罗地网，你走得掉吗？”
旋即周绶鹰眼一闪，大手一挥：“拿下她！”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破开风雪，疾射而至。
叶诗扶身形一旋，裙角飞扬，却又不沾半分污泥浊水，在大雪纷飞之中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浊世白莲。
急促的清鸣响过，随之是“锵”的一声，两支箭矢被一剑斩断。
紧接着，周绶快迅抽刀，欺身而进，一刀直劈叶诗扶的面门，又快、又狠、又准。
这般突然交手，让叶诗扶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她反应还算快，迅速的偏头躲过了这一剑，脚力一转绕到了周绶的身后，顺势就要直刺而去。
仅是这一瞬的时间，周绶手中绣春刀一声清吟，他转身一刀劈下，叶诗扶抬起手中的剑格挡了一记，立时被震得手臂发麻。
趁叶诗扶换气之机，周绶手中刀尖一抖，刀尖流光化作雨点，犹如暴风骤雨一般落向叶诗扶。
“呲啦！”
绣春刀划破叶诗扶胸前衣衫，气息震荡，叶诗扶脚下也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呕出，伤势难抑。
见状，周绶身形前扑，再度给予重创。
霎那间，一阵阴风吹起，卷起地上些许尘埃。不远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冲入，剑光划过，直接斩向周绶。
突如其来的一剑，毫无征兆，周绶神色一惊，急忙身退。
周绶的眼瞳骤然扩大了一圈，而后更是满脸的惊异之色，他厉声道：“来者何人？锦衣卫奉圣旨出京城办事，阻挠办案者，皆死罪，难道你不怕抄家灭族么？”周绶从巷子内向外看去，只见拦住自己的那人身材修长，头戴一斗笠，脸覆面具，手持一柄长剑。
对方听了周绶的问话，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道：“锦衣卫？很厉害么？”
周绶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暗助反贼，妄图谋朝篡位，若是悬崖勒马，还有一条生路。若是你执迷不悟，待到锦衣卫指挥使亲到，你便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谁跟你说，我需要逃了？”那人歪了歪头，反问道。
“报上名来，拿你项上人头来泡酒也得知道你是谁！”
“侠魁，颜如玉。”
黑夜下，化名颜如玉的颜韵持剑而立，挡在数十位锦衣卫高手前方，不肯退让半步。
“杀！”
周绶开口，下令道。
一声令下，数十位锦衣卫全部抽刀，冲向前方。
冷冽的寒风，吹在人脸上，冰冷刺骨，颜韵握剑，力挡锦衣卫的围攻。
断臂，血花，不断飞溅，颜韵手中，名为胜天半子的三尺长剑化为夺命的死神镰刀，每一次挥舞，皆是黄泉开路的先声。
十数息的工夫，暗巷内每一处，鲜血泊泊流淌，染红大地。
闻言，周绶静立，手中拄着绣春刀，浑浊的双眸看着巷口尽头，脸上满是戒备。
就在这时，夜空中，一道剑光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如此突然。
周绶神色一震，手中绣春刀迎上，欲挡剑锋。
颜韵冷笑，剑锋转势，招中变招。
衣帛撕裂声响起，周绶避之不及，右肩处，一瀑鲜血飞溅而出。
一招受创，周绶神色顿时沉下。
不等周绶回神，颜韵身影已再度掠身上前，手中胜天半子运使如神，招招快，招招搏命。
“砰！”
周绶横刀抵挡，刀剑碰撞，随后，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令人耳膜剧痛。
“给我死！”
再度一掌，印在周绶胸膛，一抹鲜血飞溅，其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漆黑的夜，遮去黑夜的杀戮，颜韵初入江湖第一次出手，便展现最狠辣霸道的一面。
叶诗扶勉强撑起身子，扯下面纱，对颜韵抱拳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侠魁行事，向来如此，姑娘无需多言……”脸覆面具的颜韵摆摆手，当看到对方的真容时，却哑语了。
叶诗扶高高的发髻从两边拢起，越发显出清秀的脸庞；一束白色的发带飘逸灵动，衬托着略有棱角的眉峰，眉如远山，又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这一刻，颜韵仿佛听到了自己那颗心就像烈日曝晒下的豌豆，“嘎嘣”一声。
情窦初开了。
一眼万年。
回过神来，颜韵四处张望了一番，对叶诗扶抱拳道：“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离开。叶姑娘，我们就此别过吧”
叶诗扶也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夜幕降临，江畔燃起万家灯火，高矮不齐的房子被火光映照的越发动人，远处微光万千，湖面游走着四五座莲花灯，是人们美好的夙愿寄托于尘世间，黑瓦黛墙的楼阁，随着地面的起伏，舒展自己最华丽的身姿，屋子装扮上红火的灯笼串，在喧闹的夜色中传颂祝福，满不在乎黑夜的降临，为人们支起安全的一隅，泛着沉香的屋木，层层叠叠的黑瓦，与流淌的水声自成一派，高架楼层上，还有人在笑语声声，古朴的民风慢慢抚摸着屋子的栏杆，摩挲着岁月的痕迹，装扮着不眠的夜色。
江陵城青云江，水天一色，渔舟隐现，清风吹来，晚天欲雪，风景美的好似一副水墨长卷。
江中，一艘轻舟正在随波逐流。
船上一间精舍内，一尊鹤嘴铜炉正往外飘着烟雾。
烟雾凝儿不散，宛如云霞。
此时，一位二十许温婉如玉的丽人站在船头，望着江面久久不语，三千青丝如瀑般劈在肩上，侧脸看黛眉入鬓，星眸明亮，整个人艳丽脱俗仿佛画中之仙子。
就在刚刚不久前，在暗巷内激战的那一人的身影在其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伽南寺后山上，一间茅屋内烛光摇拽。
简陋的茅草屋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方木桌，桌上一角平放着一盘棋，棋盘上的局势可谓是混乱不堪。桌上剩余部分是一座巨大的两国边塞沙盘。粘稠泥沙捏的城墙，各州各县排列严整如棋盘，就连漕运水渠都纤毫毕现。
俯瞰此盘，天下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木桌前站立着一对男女。
李云裳看着面前的棋盘上众多棋子，眼神恍惚，良久才说道：“当前局势纷乱至此，晋国李承乾野心若揭，诸王各怀鬼胎，北胡来势汹汹，中原危在旦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行一步险棋，布一盘终局。我要扫清棋盘上所有棋子，然后由我指定棋手，天下人，皆为子。”
李云裳转过头，看着颜韵，她细细端详颜韵的眉眼，倏然发现，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长成了青年男子。她神情温柔道：“当你踏上这条路，就注定这崎岖一路会布满荆棘流沙，会划伤你会吞噬你，而与你并肩的人也会和你一样，一样穿越流沙荆棘。”
颜韵的目光始终落在棋盘上那颗静静躺在天元的棋子上，他吐出一口气，道：“倘若这乱世狂澜最终难以挽回，那也不能任由世道就此崩殂。哪怕是洪水滔天，我也要为天下苍生，争到一叶立足之地。”
李云裳抬起头，望着头顶结了好几个大大蜘蛛网的木梁，目中流露出复杂迷茫的目光，她苦笑道：“你要走的路远比你想象中的艰辛痛苦。”
收回视线，颜韵平静道：“乱世使其命，盛世使其力。再滂沱的风雨，在浩瀚的天空下终将放晴。再泥泞的征途，在奋力的前行中必能抵达。”
李云裳笑了笑，转过身从屋内的一处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递给颜韵，道：“打开它。”
颜韵缓缓将其打开，盒子内平躺着一个腥红面具、一个铜制令牌。
“这是何物？”
“面具是侠魁的象征，因为侠魁遍布全国各地，甚至已经渗透到王朝中枢，为了不被暴露，所以行事都需覆面。这令牌，名曰：惊蛰令，有此令，所有蛰伏在暗中的侠魁都会为你所用。”
“侠魁？惊蛰令？”颜韵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名词，细细品嚼。
“不错，侠魁是我早在五年前布下的一枚暗棋，它的存在至关重要。”
李云裳又从袖中拿出两个红色物件，道：“这个是我在伽南寺给你求来的平安符，据说很灵验。另一个是娘亲手结的剑穗，以后将它系在你的佩剑上。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你要保重。”
“娘……”颜韵的声音在此刻开始变得哽咽起来，双手颤抖着接过平安符与剑穗。
李云裳别过身去：“去吧，永远不要忘记当年你在长安城发下的誓，往前走，别回头……”满室灯烛忽明忽灭。不定的光影之中，就连她眼中的愧疚亦是模糊的。
颜韵对着眼前李云裳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屋内熏香炉中腾起缕缕青烟，李云裳按着眉心，神色有些疲倦，只是轻声说道：“走吧，让这天下重现光明。”
……
一叶翠绿的扁舟，顺着山涧漂流，夕阳迎照，千山万重。
中原的天空辽阔无际，一只苍鹰正在展翅翱翔，俯瞰大地，岐峰峻岭，江河湖海，天下疆域尽收眼底。
有一道人影，身后背负着三尺剑，正在这片疆域中不断行走......
他转过弯壑，趟过江河，爬过高山……
他穿过沙漠，走过雪原，经过春秋……
他起过黎明，贪过黑夜，追过日落……
他摔过跤子，迷过眼睛，带着微笑……
连日奔走，从密州到江南，有着一段遥远的路。可颜韵不敢稍作停留，耳边不时记起出门时，娘的慎重的嘱咐：
“韵儿，你把这封密信尽快送到廓州骆丹城鸿雁客栈濮掌柜的手中，到了一切听从濮掌柜吩咐，此信关系重大，儿极速动身，迟恐生变。再者，初涉江湖历练，一切当心！”想到这里，颜韵心急如焚，连日来也不知赶了多少路，生逢乱世，路上也遇过好几处江湖仇杀决斗，为了少生麻烦，便远远避开了，由于衣着朴素，谁也没再意这个骑痩马落魄的少年。也很少走官道，只走人烟稀少的乡野小道。
明亮的光线下，颜韵那乱发篷篷的头一如昨日，胡子如同春日路边的杂草，茂盛的滋生着，掩盖了他的嘴巴。眼睛是“丛林”中的灯炬，灼灼的从乱草中射了出来。
一副落魄模样的颜韵初到繁华的江南，显得格格不入。
大胤三十二州十九道，最繁华处莫过于江南道。烟波浩渺，千帆竞技说的便是徐州江陵城。
时值寒冬腊月，江南依旧风景如画，这里远离战火硝烟，百姓们听不到马蹄声，闻不到过血腥味，更见不到两军厮杀的残酷场面。
寒冬腊月，洛阳竟泛水灾，饿殍满地。
百姓冻死亦不在少数，知县口口声声说会有赈灾粮，然而洛阳百姓苦等半月，不见一粒。
腊月初三，天降大雪，白雪铺满大地，像百姓苦苦哀求的粮米。洛阳，涝灾的折子终于呈到皇帝手中，朝廷赈灾的粮饷这才层层下放，只是但凡经手之人，自然都得捞点好处，最后落在这百姓手中的便只剩下一星半点的米糠。
颜韵想不通，这朝廷还能干出这种事，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国之本，若是民心不再，天子还能坐的安稳吗？
只不过相比这些，他更关心的是如何熬过眼前这个冬夜，以及如何对付自己小腹中不断传来的铺天盖地的饥饿感。
在江陵城西市挑了一栋人声鼎沸的酒楼落座，掂量了一下钱囊，颜韵要了一壶酒两碗饭三样菜，他在临窗的位置坐着，摘下佩剑，就像是个远游的寻常士子。酒楼不大，生意却好，酒楼的食客都是各色各样的人。
隔壁桌有四个壮汉正在高谈阔论，这四个壮汉既聊天下局势也聊江湖趣闻，言语中对大胤朝廷毁誉参半，觉得今年的科举取士录取人数众多是嘉佑年间的新气象，可惜朝廷这帮武将不争气，才使得青州一带的叛军趁势坐大。
吃完饭，颜韵打开酒壶倒了杯酒。其实不光是他隔壁这一桌在高谈阔论，酒楼内十有八九都是在指点江山，吃着二三两银子一桌的菜肴酒水，操着皇帝的心。
颜韵微笑着听着周围的沸沸扬扬，举起酒杯，转头望着窗外的夜景。不知何时，隔壁桌一名壮汉说到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邀月教，说这位魔教教主如何心狠手辣，武功高强，一个人力扛中原各大门派掌门，说那魔教教主在交战中如何身手敏捷，一力降十会，旁人听得无不拍手叫绝。感情这外来江湖势力在中原还挺受欢迎。
另一名壮汉说道：“这都算不得什么好汉，那些个来历不明，只做营救忠良，清洗奸佞的侠魁才担得起好汉二字。我近听闻，从徐州运往洛阳的赈灾粮被一伙马匪给劫了，官府派捕快前去捉拿，不料这伙马匪仗着兵强马壮，人多势众，砍瓜切菜一般便把捕快给斩杀了。随后官府派兵去围剿，可奇怪的是，这伙马匪已经被人屠杀殆尽，还留下‘侠魁’一串血字。最后洛阳的百姓每家每户都收到了几石担大米。听说曾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位大侠的风采，据说那位大侠穿一袭白衣，头戴斗笠，不以真容示人。”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的食客拍手叫好。
颜韵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喝酒。
酒过三巡，颜韵托腮静坐，眼睛却隔窗凝望远处，脑海里飞旋着至亲的身影。此时，孤独的他，才仿佛感觉到初冬的真正寒冷与宁静。
西市一条巷子深处，有一座青楼，一名颔下微须的大汉正在痛饮，身边两个陪酒的姬妾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街边茶楼门口，一个老人正在说书：称我一赐乐业教立教祖师阿无罗汉乃盘古阿躭之子孙，是日，祖师忽地醒然，悟此幽玄，于是诸恶不作、诸善奉行。旁边诸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平静。
忽然，一个身影引起了颜韵的注意。
一个头戴白狐银缎满绣斗篷，脸覆面纱，手持长剑，身着一袭白衣的剑客自热闹的江陵城大门缓缓进入，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条宽巷的两侧皆是江陵城城最繁华的地带，位于西市，酒楼、青楼、茶馆应有尽有。
一名满身富贵气的男人与白衣剑客擦肩而过，突然身形一僵，转瞬间捂着脖颈倒地。在周围人发觉之前，剑客袍袖一卷，已然遁入人群无踪。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高大望楼收入眼中。
当然，这一幕也同样被酒楼上的颜韵看在眼中。
瞧着这人的装扮，莫不是刚刚那位壮汉口中的侠魁？
颜韵迅速起身结账，下了楼，覆上面具，披上黑金斗笠匿入人群。
江陵城中，每一坊都有数个望楼，上有数名锦衣卫俯瞰全景，坊市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就在那剑客动手后不过数十息，楼内一名锦衣卫迅速挥动信号旗。不远处的望楼上的锦衣卫看到，也挥起旗帜，向更远处传去。
一楼传一楼，一旗传一旗，一坊传一坊，几乎就在剑客走进西市的同时，信号旗的讯息已跨越了一条大街，从西市传到了北边一坊开外的烟柳巷。
楼上锦衣卫看到远处信号旗舞动，在无常薄上记下旗色与挥动次数。
将无常薄放入衣袖，这名锦衣卫跑到江陵城最高的龙凤茶楼上，对着一位身着白色官服的男人，沉声道：“千户大人，刺客已入西市！”
每六弹指，就会有一名锦衣卫上来汇报刺客的动向。
“刺客过春宁街包子铺，朝霞光街东北而去！”
“刺客过二郎桥，右转入灯笼巷！”
“刺客过十里店，拐入二道河子。”
“报，刺客的踪迹……在烟柳巷消失了！”
听到最新的一则通传，千户大人不见惊慌，只是伸出手，在身前拢住五指，居高临下地望着江陵城，喃喃自语：“既然来了这江陵城，就不要走了。让我周绶给你一场盛大的招待。”
龙凤茶楼中，八支轻弩齐齐对准烟柳巷一处屋顶，随后弩箭从三个方向射出。
屋顶上，先前消失的白衣人闻言迅速起身，随即冲向屋顶边缘，他脚步踏过的地方无数支锐利箭矢激射而出。白衣人纵身一跃，就像一缕飘忽不定的轻烟，根本就无任何迹象和多余的动作，轻盈地落下屋顶。
轻弩再次怒射，白衣人用长剑拨开弩箭，飞速转向大街旁的巷子中，数十名锦衣卫紧追不舍，众人在巷道之内纵横往来。终于到了绝境之处，白衣客回身与锦衣卫交手。
顿时，巷子内响起甲叶碰撞的声音。
冲在前面第一波的四个锦衣卫在距离白衣人十步之外，永远停住，人血横流，皑皑白雪上被染得一片通红。
第二波锦衣卫还在五十步外，他们被眼前的惨烈震慑，一时竟忘记冲锋，傻愣愣的如同雕塑一般立在当处。
巷子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地上。
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微微颤鸣，使得靠近剑锋寸许范围内的所有雪都化作一团白茫茫的水雾。
躲在暗处观察的颜韵不禁感叹，此人轻功了得，身行诡谲，剑法却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
透过白衣人的面纱，颜韵看到了一张精致无暇，却冰冷如寒，满是杀意的绝美脸庞。
隐约间，颜韵眼睛瞥到了那白衣长裙之下的一抹雪白。
是，是个娘们？！
白衣人站在道路中，张望着巷口外的道路，雪花飘下，眼前一片雪白。
地上一片银白，枯干的树枝上一片银白。
周绶在巷子尽头手持轻弩对准白衣人，眼神凌厉。
周绶缓缓移动脚步，道：“我曾在案牍库翻看过一卷密案，上面详细记载了反贼叶斐济一案，当时叶斐济留守在京城的家眷并非全部惨死狱中，据说还被跑掉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你吧？叶斐济之女，叶诗扶。”
被识破身份的白衣人平淡道：“你们等待的人，正是我。”其白色纱衣无风自动，身周荡漾起一圈圈气机涟漪。
周绶阴笑道：“你假借侠魁之名到处刺杀朝廷官员，就是想转移我们的视线，你刚刚成功的刺杀了徐州刺史，大仇得报。可惜这江陵城早已被我布下天罗地网，你走得掉吗？”
旋即周绶鹰眼一闪，大手一挥：“拿下她！”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破开风雪，疾射而至。
叶诗扶身形一旋，裙角飞扬，却又不沾半分污泥浊水，在大雪纷飞之中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浊世白莲。
急促的清鸣响过，随之是“锵”的一声，两支箭矢被一剑斩断。
紧接着，周绶快迅抽刀，欺身而进，一刀直劈叶诗扶的面门，又快、又狠、又准。
这般突然交手，让叶诗扶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她反应还算快，迅速的偏头躲过了这一剑，脚力一转绕到了周绶的身后，顺势就要直刺而去。
仅是这一瞬的时间，周绶手中绣春刀一声清吟，他转身一刀劈下，叶诗扶抬起手中的剑格挡了一记，立时被震得手臂发麻。
趁叶诗扶换气之机，周绶手中刀尖一抖，刀尖流光化作雨点，犹如暴风骤雨一般落向叶诗扶。
“呲啦！”
绣春刀划破叶诗扶胸前衣衫，气息震荡，叶诗扶脚下也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呕出，伤势难抑。
见状，周绶身形前扑，再度给予重创。
霎那间，一阵阴风吹起，卷起地上些许尘埃。不远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冲入，剑光划过，直接斩向周绶。
突如其来的一剑，毫无征兆，周绶神色一惊，急忙身退。
周绶的眼瞳骤然扩大了一圈，而后更是满脸的惊异之色，他厉声道：“来者何人？锦衣卫奉圣旨出京城办事，阻挠办案者，皆死罪，难道你不怕抄家灭族么？”周绶从巷子内向外看去，只见拦住自己的那人身材修长，头戴一斗笠，脸覆面具，手持一柄长剑。
对方听了周绶的问话，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道：“锦衣卫？很厉害么？”
周绶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暗助反贼，妄图谋朝篡位，若是悬崖勒马，还有一条生路。若是你执迷不悟，待到锦衣卫指挥使亲到，你便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谁跟你说，我需要逃了？”那人歪了歪头，反问道。
“报上名来，拿你项上人头来泡酒也得知道你是谁！”
“侠魁，颜如玉。”
黑夜下，化名颜如玉的颜韵持剑而立，挡在数十位锦衣卫高手前方，不肯退让半步。
“杀！”
周绶开口，下令道。
一声令下，数十位锦衣卫全部抽刀，冲向前方。
冷冽的寒风，吹在人脸上，冰冷刺骨，颜韵握剑，力挡锦衣卫的围攻。
断臂，血花，不断飞溅，颜韵手中，名为胜天半子的三尺长剑化为夺命的死神镰刀，每一次挥舞，皆是黄泉开路的先声。
十数息的工夫，暗巷内每一处，鲜血泊泊流淌，染红大地。
闻言，周绶静立，手中拄着绣春刀，浑浊的双眸看着巷口尽头，脸上满是戒备。
就在这时，夜空中，一道剑光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如此突然。
周绶神色一震，手中绣春刀迎上，欲挡剑锋。
颜韵冷笑，剑锋转势，招中变招。
衣帛撕裂声响起，周绶避之不及，右肩处，一瀑鲜血飞溅而出。
一招受创，周绶神色顿时沉下。
不等周绶回神，颜韵身影已再度掠身上前，手中胜天半子运使如神，招招快，招招搏命。
“砰！”
周绶横刀抵挡，刀剑碰撞，随后，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令人耳膜剧痛。
“给我死！”
再度一掌，印在周绶胸膛，一抹鲜血飞溅，其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漆黑的夜，遮去黑夜的杀戮，颜韵初入江湖第一次出手，便展现最狠辣霸道的一面。
叶诗扶勉强撑起身子，扯下面纱，对颜韵抱拳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侠魁行事，向来如此，姑娘无需多言……”脸覆面具的颜韵摆摆手，当看到对方的真容时，却哑语了。
叶诗扶高高的发髻从两边拢起，越发显出清秀的脸庞；一束白色的发带飘逸灵动，衬托着略有棱角的眉峰，眉如远山，又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这一刻，颜韵仿佛听到了自己那颗心就像烈日曝晒下的豌豆，“嘎嘣”一声。
情窦初开了。
一眼万年。
回过神来，颜韵四处张望了一番，对叶诗扶抱拳道：“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离开。叶姑娘，我们就此别过吧”
叶诗扶也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夜幕降临，江畔燃起万家灯火，高矮不齐的房子被火光映照的越发动人，远处微光万千，湖面游走着四五座莲花灯，是人们美好的夙愿寄托于尘世间，黑瓦黛墙的楼阁，随着地面的起伏，舒展自己最华丽的身姿，屋子装扮上红火的灯笼串，在喧闹的夜色中传颂祝福，满不在乎黑夜的降临，为人们支起安全的一隅，泛着沉香的屋木，层层叠叠的黑瓦，与流淌的水声自成一派，高架楼层上，还有人在笑语声声，古朴的民风慢慢抚摸着屋子的栏杆，摩挲着岁月的痕迹，装扮着不眠的夜色。
江陵城青云江，水天一色，渔舟隐现，清风吹来，晚天欲雪，风景美的好似一副水墨长卷。
江中，一艘轻舟正在随波逐流。
船上一间精舍内，一尊鹤嘴铜炉正往外飘着烟雾。
烟雾凝儿不散，宛如云霞。
此时，一位二十许温婉如玉的丽人站在船头，望着江面久久不语，三千青丝如瀑般劈在肩上，侧脸看黛眉入鬓，星眸明亮，整个人艳丽脱俗仿佛画中之仙子。
就在刚刚不久前，在暗巷内激战的那一人的身影在其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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