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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孙浩

    入夏的龙圩镇远没有桂宁市区那么湿热粘腻,四周满是石灰岩的高山将这个小镇安逸地围在中间,千百年来无灾无难,气候更是夏无炙热冬无寒,四季如春花常在。但,这样一个群山围绕四季宜人的地方注定跟现代化和科技化没多大关系,城镇里处处古色古香,生活节奏也是慢慢悠悠。

    深夜已过十点,龙圩饭馆内已将灯色调暗,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系着围裙带着口罩的中年男子正在认真地拖着地,边拖边哼着小曲儿。拖到半,那扇虚掩的雕花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位一身白衣衬衫的青年男子,男子面庞俊朗,留着一头栗色的短发。拖地的中年男子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继续拖着地,边拖边说道:“客官对不住!小店已经打烊了。”说完继续哼着小曲儿,任青年男子自由来去。白衣男子静静地走到中年男子身前,也不顾地面湿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作揖长拜于地面。中年男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拖把一扔赶紧躬身上前去扶白衣男子,怎奈拉了几次都拉不动,赶紧说道:“客官使不得!使不得!不就是碗饭么?我马上叫厨房给您弄去!”听到中年男子略微沙哑的声音,白衣男子愣了一秒后“噌”地一下直起身板,两手抹了抹眼角后开口问道:“老板,你不是···”中年男子慢慢将白衣男子扶起来:“嗨呀!我可不是老板!老板在后厨呢!”白衣男子站起身后一脸疑惑地说道:“后厨?那您是···”中年男子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摘下口罩露出一脸慈笑:“我是店里的伙计!”“哦···”白衣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饿了吧?你等着,我上后厨叫老板给你弄点吃的去!”中年男子说完便笑嘻嘻地朝后厨走去。“您···您别···哎···不用了···”白衣男子刚要伸手去拉,谁想中年男子说完后头也没回,只是扬手往后一招呼:“你先坐着,别客气,单凭你刚才那份大礼我就得给你弄点吃的去!”后厨门帘遮下之时,门后又传来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无论身上穿得有多光鲜亮丽,但谁私底下没有个难处!”说完又哼起了小曲儿。白衣男子伸出去的手僵在空气中,听完中年男子从后厨传来的话后,拳头紧紧一握,双目紧闭,许久才睁开,慢慢站直了身子移动饭桌边,捡了张椅子坐下,叹息一声道:“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

    白衣男子坐下后便四处看着店里的装潢,细节之处,都有些似曾相识,不禁鼻头一酸,这让他愈来愈肯定自己找对了地方!从后厨走出来的中年男人将一碗面放到桌上,白衣男子刚要起身感谢,但当看到中年男人的面庞后身子就僵住了,随后便“噗通”一下跪到地上,拱手作礼长拜于地,声音颤抖地喊道:“徒儿···徒儿拜见师傅!”中年男子熟练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上后拉开了桌对面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烟圈一吐,对跪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说道:“起来吧···二十多年···终究还是找到了。”白衣男子直起了身子,但仍跪在地上,“这些年,师傅师娘身体可曾有恙?”中年男子拉过烟灰缸,将手上的烟往烟灰缸里弹了弹,慢慢开口道:“托你哥的福,还死不了。”白衣男子赶忙拱手跪步上前道:“师傅!师傅!这其中必有误会,哥哥肯定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才会铸成大错,只要您跟他当面解释清楚,我相信···”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白衣男子的话,猛地吸了一口烟后,将剩下的半截烟往烟灰缸里一按,说道:“天剑阁一门九神剑,如今只剩我和若水···都不重要了!吃了面你就回去吧,往后···就不再要叫我师傅了,也别再来找我。”中年男子说完,拉开椅子慢慢站起身朝后厨走去,并未多看白衣男子一眼。“师傅!难道你不想再回仙灵界了么?”白衣男子望着中年男子离开的背影,满眼是泪地问道。中年男子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白衣男子,眼神中却尽是冷漠:“仙灵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吗?”白衣男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曾经的恩师,在这个世界二十多年,恩师面容老了许多。“回去吧!若你执意要回仙灵界···我不会阻拦。“中年男子说完,一手撩开了后厨的门帘。“那小师弟呢?你忍心看着他那惊人的天赋此生就埋没在这个世界吗?”白衣男子知道,小师弟便是师傅留在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理由,如果是因为小师弟,师傅也许会跟着一起重返仙灵界。中年男子撩起门帘的手停住了,白衣男子继续说道:“昨天在魅影湖···师傅也在场吧?”中年男子慢慢放下门帘,沉吟许久,最终也没有回答。白衣男子见中年男子似乎已有所动摇,站起身追至中年男子身后:“师傅!您若是想让小师弟一辈子待在这个世界,为何又要交他天剑诀呢?”中年男子听后怔了一下,但也紧紧是片刻之后便朝身后摆摆手,“吃完赶紧回去吧!”说完便撩开门帘,头也不回地进到后厨去了。白衣男子呆呆地看着慢慢合上的门帘,他苦苦找寻了二十多年,也想过各种结果,却怎么也没想师傅会如此坚决,但他明白师傅的脾性,再继续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白衣男子走到桌边,桌上的面还热着,扒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冲击着味蕾,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当年在天剑阁上被卷入时空漩涡之后便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公孙皓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户老农家中,他追问老农夫妇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这里又是哪里?那对老夫妇只是说到,这里是平安镇太平村,当时整天都是下着很大的雨,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冒着大雨将他送来的,穿着和他一样怪异的衣服,将他送来后再三拜托老农两口子好生照顾,怕两老不肯,还送给了老农夫妇一只玉镯,在得到老农夫妇的应允后那姑娘才离开,却也没告诉他们去向,他已经睡了足足一个星期了。平安镇太平村?孙浩曾游历过仙灵界中四洲一境,却也从未听过这个地名。调养了三日之后,公孙皓已全然恢复,但他却惊讶地发现按照原先的运功法门竟然没办法聚起一丝灵力,自己数千年的修为好像只是黄粱一梦!尝试了数次结果依旧如此,公孙皓这才意识到这里可能不是仙灵界,而是另外的一个未知的世界!若真是丧失了灵力,他便和眼前这两个老人家一样了,成了这个未知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然而眼下的情况,他也只能暂时接受。公孙皓还注意到,老农家中的碗柜上摆放着一张年轻人的画像,画的是栩栩如生,奈何却不着色。公孙皓开口问到此人,谁知才刚开口,两位老人家已是泪眼婆娑,原来,那张画像是一副遗照,照片上的是两老几个月前刚刚牺牲在黄河边上的儿子。那日看到那女子送公孙皓来到家里,两位老人家仿佛看到儿子重新回到家中一样,又怎会忍心拒绝?在老农家养伤的这几日,两位老人家将公孙皓照顾的是无微不至,这也让自幼便失去双亲的公孙皓在这短暂的几天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老农一家姓孙,公孙皓便做了一个决定,拜认两位老人家作父母,将自己的姓改作“孙”,名改“浩”,同音不同字,以纪念他在这个世界上那位消失在浩荡黄河边上素未谋面的兄弟,在自己回到仙灵界以前,就由他来照顾两位老人。

    在老农家待了将近一个月,孙浩逐渐熟悉了这个崭新的世界,然而,对于灵力的探寻却仍旧没有一丝进展。一日从田间劳作归来后,孙浩和孙老头坐在竹椅上闲谈,闲谈间孙老头望了望挂在墙上的那只老旧的石英钟,突然停住了,掏出一块老怀表借着门外的光远远地拿着看,看一眼又望向那石英钟,如此反复了几次都未发一言。孙浩有些看不明白了,心中念道难道是老人家又是在睹物思人了?正疑惑间,孙老头开了口:“浩子,你把墙上挂着那钟取下来。”孙浩照着孙老头的吩咐将石英钟取了下来,取下来后才发现那钟面上早就没了玻璃罩子,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孙浩将钟面上的灰尘吹干净后递给孙老头,孙老头坐下后将石英钟往大腿上一放,对着老怀表将石英钟表上那根长长的指针逆着往回拨了一圈,“行了!”孙老头将调好的石英钟递给孙浩,说道:“挂上吧,这回时间准了,这电子的玩意儿就是不靠谱,走着走着就走快了,还得手把手把他倒拨回去,真是麻烦,哈哈哈!”看着孙老头倒拨时钟的手势,孙浩一瞬间像被闪电击中了似的震颤起来:“对啊!逆向而生,否极泰来!”孙浩兴奋地喊了起来,没顾得上挂回石英钟就激动地抱起了孙老头,孙老头虽不明所以,但也“呵呵呵呵”地跟着笑了起来。挂好石英钟后,孙浩便和孙老头说自己有急事,说完便朝着村后的树林跑了去,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孙老头挠着光头笑呵呵地看着孙浩跑远了:“这年轻人还真是一惊一乍的!”

    树林中的一块开阔地上,孙浩试着倒行“天剑诀”,在空气中游走的指尖上瞬间生出如蚕丝般柔顺的灵力,随着“天剑诀”倒行愈加深入,指尖上能感受到的灵力逐渐遍布全身,“成了!”孙浩心中一阵欣喜,一套心法下来,孙浩感觉自己的修为已恢复了近三层,右手掌心一开,道声:“皓月!”一道银光破空而出,皓月星辰剑便握在了孙浩手中,孙浩兴奋地看着手中的皓月星辰剑,情难自已地在树林中肆意挥舞起来,树林里顿时风声呼啸银光闪烁。几道剑光过后,几株大树被拦腰斩断了下来。孙浩看着手中的剑仍旧难以平复心中欣喜,树林外却传来了一个大汉豪横的骂声:“哪个王八蛋在偷砍我的树!”孙浩这才冷静下来,看着四周都是被自己砍断的大树,自知闯了祸,赶紧收了剑,脚步一抬,化道白光溜出了树林。

    自那次在树林中唤醒灵力之后,孙浩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勤学苦练,奈何一时间总是突破不了第五层,这个世界似乎总是有一股力量在压制着自己的灵力,论修为,自己此时的修为不过是个半仙之境,想要自如地召唤自己的本相神灵还差了一个境界。来到这个世界后,孙浩几乎每个晚上都能梦到自己掉入时空漩涡时的情景,怎么会是他?在天剑阁上从背后偷袭哥哥并将哥哥推入时空漩涡的人怎么会是他?每梦到此处,孙浩总是会惊醒,惊醒之后,窗外传来的不是鸟叫虫鸣就是“莎莎”的雨声,对于他的疑问,这个世界给不了他答案。哥哥是不是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师父师娘现在在哪二?是否还安好?要怎样才能回到仙灵界?太多的疑问等着他去解答,孙浩心头逐渐萌生了离开的想法。

    次日清晨,孙浩便向二老道明了心意,二老虽不舍,却也没强留,孙老头拍拍了孙浩的肩膀,说了句:“男儿当志在四方,去吧!”孙浩一再拜谢后便离去了。谁知这一找便是二十多年,孙浩到过荒漠,走过草原,进过工厂,送过快递,但他要找的人仍旧杳无音讯。虽说离开了太平村,但孙浩每年都会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春节”时回一趟平安镇看望二老,每次回来二老都欣喜不已。直到六年前,一场天灾让二老双双离世,孙浩匆匆赶回为二老办了后世,虽说遗憾,但也算了却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心愿,自此之后,若是回仙灵界,便再无牵挂了。

    在外修行了十五年,孙浩的修为虽有所突破,但也只是恢复到了全仙之境,离在仙灵界时的半神之境仍差一个境界。在修行的过程中,孙浩惊愕地发现了这个世界与仙灵界的不同,除了修行的法门需颠来倒去作多番调整之外,最要命的是这个世界的时间似乎要比仙灵界快上百倍!从刚来时的鲜衣怒马的少年到现在一副成年人模样,仅仅过了十五年!若是在仙灵界,以他的修为而言,身体成长到这样的程度起码也要两千年!光阴不等人!孙浩掐指一算,不久后的一个子夜将会出现七星连珠天相,七星连珠之时力量非凡,如能借助这股力量定能有所作为!他必须把握机会!

    三日后的七星连珠之夜,阵法已备,一切布置已定,孙浩趁七星连珠之时召唤出本相神灵,强行开启太极图,试图借七星连珠之力开启异世之门。当孙浩手持皓月星辰剑汇聚七星连珠之力之时,太平村上空风云为之色变,整个太平村顷刻间地动山摇,不久,一道炽烈的虹光自天而降,被吸引到皓月星辰剑上,整个皓月星辰剑瞬间如骄阳般璀璨夺目!正当孙浩欣喜之时,怎料七星连珠之力过于强盛,直接将孙浩震得口吐鲜血,险些晕死过去!孙浩不得不用尽全部修为强压七星连珠之力,此时他额上已是青筋暴起,口中念动乾坤法咒,趁太极图完全开启之时发动了“太极乾坤阵”。银光如镜的太极图上生出黑白双鱼之门,看到大门升起,孙浩大喜过望!怎料在那黑白双鱼门开启之后,却从门中跃出了一条赤色蛟龙!像猎犬般寻嗅着气息,如饥似渴地寻找着猎物。孙浩不禁大惊失色!——不对!这哪里是时空之门!如果再继续,这恐怕将是地府之门!正待另一头鹿角马面青鬃獠牙的妖兽探出头来之时,孙浩强行收了阵法,黑白双鱼之门轰然关上,受七星连珠之力反噬,孙浩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

    朦胧中,孙浩看到那头从地府之门逃出的赤色蛟龙已朝着村子的方向飞奔而去。“不好!”孙浩猛地一惊醒!提着皓月星辰剑赶忙追了上去。可当他赶到村子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村口的王李两家已是火光冲天,牲畜四散。孙浩进屋时只看到满屋子都是死人,死状极其残忍,每具尸身都残缺不全···傍晚时分还和孙浩相互寒暄的邻里,不到半天时间便是天人永隔···关上门之后,孙浩如同一头发怒的豹子,红着眼睛四处搜寻着赤蛟怪。最终,孙浩在赤蛟怪将要闯入张家时将它截住了,为免伤及无辜,孙浩以血为引将赤蛟怪引到了村后的树林之中。树林中一人一兽激战数十回合,若非之前受到七星连珠之力的反噬,孙浩定能在三招之内斩杀赤蛟怪,奈何如今空有一腔怒火,虽占上风,但仍难寻得时机一招制敌。赤蛟怪在饮了人血之后力量大增,攻击也不似之前一般疯狂凌乱,而是变得有章法可循,孙浩不禁心生疑惑。赤蛟怪看形势对自己愈发不利,便断了尾巴变了个分身,趁分身抵挡孙浩之时借土遁逃了去。孙浩在斩杀赤蛟怪分身之后,那真身早已逃得没了踪影。

    孙浩和全村人安葬好王李两家人之后便辞了大家,何去何从?孙浩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又在各个城市间漫无目的地寻找了五年之久。一日,孙浩夜观星象,星斗逐渐往西南方汇聚,渐成莲花之象,更是有一颗彗星自东方滑落西南,而彗星消失的地方,正好是南桂大学所在,孙浩认定此乃天意指引,于是便起身前往南桂大学。

    孙浩来到南桂大学后,凭借自己对气候和地理的学识当上了南桂大学里的一名气象学代课老师。说来也巧,孙浩的第一堂气象学课便遇上了韩无为,当韩无为和温宇波走进教室的时候,孙浩只在一瞬之间就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灵力带来的压迫感,那股灵力强大而熟悉,但却像是被禁锢在一个严实的牢笼中一般,修为不过仙境之人根本不会察觉到。孙浩急切地抬眼找寻,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韩无为身上,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那股强大而熟悉的灵力竟然来自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少年!孙浩连忙翻开点名册,仔细对照一番下来后目光最终落到了一个名字上,“韩无为···姓韩···”孙浩拖着下巴靠坐在椅子上,那么多年的寻找总算有了一丝眉目。

    赤蛟怪出现的那个下午,天生异象,虽有雷暴雨天气遮掩,但孙浩还是一眼便看出了妖气汇聚之地便是离学校二十公里的魅影湖。孙浩赶到魅影湖之时,正好看到韩无为与赤蛟怪激战,虽与赤蛟怪有着血海深仇,但为证实自己的猜测,孙浩并未立即出手,而是坐在湖畔的一颗大树顶上观战。韩无为使出的招式和步法让他断定了这个青少年必定与天剑阁有关联,直到赤蛟怪吐出那颗黑球要至韩无为于死地的时候,孙浩才及时出了手救下了韩无为。就在孙浩出手的那一刻,他才惊愕地察觉到魅影湖畔之上竟然还隐藏着另外一位高人!但那位高人的气息却是转瞬即逝。为何那位高人不先一步出手相救?为何放任赤蛟怪逃走?如今看来,那天在场的那位高人应该就是恩师了,恩师没有出手,应该是不想见到自己罢了。

    没能说动师傅,孙浩满心沮丧地回到了南桂大学,眼下,韩无为是他仅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