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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她自然有她的聪慧,若真是愚笨,长得再美,萧沧雨也不会娶她续弦。

    杨儒源叹道:“我这妹夫一辈子就这个牛脾气,总是爱咬牙死撑,从当家奴时便如此,他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皇上,这份忠心,感天动地。”

    她想听的不是这话。

    再度起身就拜:“求国相说情。”

    杨儒源让她跪着,在书案后来回走动,走动的步子缓慢,儒雅。良久才开口道:“既然妹夫隐瞒下自己的伤痛,自然是不想让皇上忧心,如果再听到去诉苦求情,只怕对王爷的忠心有碍,也会令皇上不喜。妹妹你知书达理,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

    钱如玉扬起脸来:“国相明知,黎国乃一边陲小国,即便没有王爷,单凭宋侯爷一己之力也能收复。又何苦非要王爷劳军劳神?”

    杨儒源击掌:“妹妹聪慧,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将军功送给宋侯爷一人?离大同天下只有灭黎国一步之遥,将来,王爷便有举国之功,世世代代尊享荣光。”

    钱如玉愣住。

    杨儒源温言道:“妹妹起来吧,妹妹何必忧心,对征战二十余年的王爷而言,稍微小伤不足为念。倒是你那儿子萧莫然,我倒是给他谋了一个好职位,足以令妹妹欢颜。”

    钱如玉一扫阴霾,喜色乍现。

    “御史台侍御史,这职位如何?”

    钱如玉大喜。御史台,国家最高监察机构,掌管宫廷所藏图籍秘书,文书律令档案,监察弹劾百官,复查疑狱。

    杨儒源笑意盈盈:“可别说我没将妹妹放在心上,王府世子已经废了,将来必然是你儿萧莫然袭王,我自然要给然儿好好谋一个官职才是,说起来,这官职贵妃可出了不少力,然儿不过才十八,就能谋得这样的职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非贵妃出力,以然儿的年纪阅历本是当不起的。”

    钱如玉屈身:“谢国相大恩,然儿定会孝敬您这姨夫。”

    “去瞧瞧你家姐吧,陪了说说话儿。”

    “是。”

    的确,王爷小伤小病不足为念,萧莫然才是她终身所依所靠,况此子自小便有大志,必能在朝堂上有一番成就。

    萧莫寒废了,自己的儿子迟早要袭王,往后,这忠勇王府,便是他们母子二人的。

    ……

    七天转瞬便过。

    绿衣出门的时候,春花给她系上了大红色锦缎薄棉披风,衬着里面月白色的衣裙,衬着那白生生的脸,一路走,都能叫人一路望痴了过去。

    宋山和宋水只觉得她恍如天上来,婷婷袅袅由远而近,秋风起,黑发衣袂飘飘,战场上有过多少的血腥,都被这美好给治愈了。

    她走近了,他们才惊觉失礼,把头垂下,抱拳道:“小姐请。”

    她走进去,宋穆炎半靠在床上,那张有了血色的面孔,有着清风拂过杨柳的温柔和煦。

    “我自觉大好了。”

    她点点头,在脚踏板上坐下来,慢悠悠给他解开腿上的束缚,淡然道:“本无需再捆绑了,但宫里隔三差五派太医来瞧,倒不用好得太快。”

    这些天,他想得最多的便是,父亲为何亲自打断他的腿,还打得这般彻底。

    唯一的答案,父亲以此让他有回京的机会。

    为什么让他回来?回来做一个废人?

    绿衣道:“药还是需每日喝,只是,我不让动,这两条腿即便能动也不准动。”

    既然那萧莫寒这样能装,就必然有要装的天大的道理。

    萧家宋家的关系如何,天下人都知晓,王府的世子能装,侯府的世子但凡聪明点,也需跟着装下去。

    她的声音突然凌厉:“如果你擅自动你这两条腿,我就再把它们废了。”

    他只觉得,除了父亲,这辈子都无人这样同他说过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竟还是如常,清风明月的美好,只是声音凌厉,带着杀气。

    他竟然想到了杀气这个词,这若风拂柳一般的娇弱的妹妹,竟然单凭声音就能给人震慑。

    偏偏他一点怨气都没有:“妹妹说怎样,我便怎样。”

    她的脸上有了笑意,虽然很浅,但连天光都暗了一暗。他突然在想,这世上何人能与之相配,成了废人的萧莫寒吗?

    一时动容,将绿衣的手握住,她瞬间抽走。

    他的神色暗了暗,又宽慰地笑了笑,她这十几年,自然从不与人亲近的,是自己冒失了。

    问道:“萧莫寒是何时来求亲的?”

    原来那个人叫萧莫寒。

    “不知。”

    她的确不知。反问:“你也不知?父亲也不知?”

    他抿着唇,好半天才道:“父亲那般疼爱你,自然不会准你嫁给一个废人,即便那人是萧莫寒。或许,是祖母的意思。”

    祖母是这府里的老大吗?

    宋穆炎问:“你能治我,能否治他?我求祖母,带你去见见他,看能不能治。”

    “见过,不能。”

    宋穆炎双目一亮:“既然见过,你可愿嫁他?”

    这天下的女子,若是真正瞧清楚过他那张脸,纵然他是废人是鬼魂也愿嫁。

    “我从不想结婚生子。”

    “即便是莫寒那样旷世无双的美男子?”

    她看着他,愕然。

    旷世?无双?美男子?

    她连星都不追,在她眼里,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都统称为人,没有什么美男子美女子之分。

    她道:“父亲书房可有书?让宋山陪我去搬几箱。”

    父亲的书房,除了父亲,无人敢进。

    但是,可以偷。

    他展唇一笑,那刀削剑刻的脸,有了春花秋月的润泽美好。若说美男子,她倒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算。

    “夜里,我让宋山搬几箱送去你的院子。”

    她颔首,婷婷袅袅走了出去。

    宋穆炎扬声问:“祖母可来过?”

    宋山进来回应:“这些天来过几次,每回来将军都在睡,是以稍坐片刻便走了。”

    “去请祖母过来。”

    不多时,老夫人来了,跟着的陶妈妈手里抱着画卷。

    宋山端了一把圈椅放在床边,老夫人坐下来,伸手,将宋穆炎的手握住了。

    “今日看着,气色好多了,睡了这些天,总也该睡够了。”

    他们不亲近,但他们是亲滴滴的祖孙。

    宋穆炎恭敬着道:“让祖母忧心了。”

    老夫人眼里蒙了泪:“经此大难,你尚且未自暴自弃,自怨自艾,果真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想自己那孙女,不过是禁足,就哭闹了十几年。

    宋穆炎道:“孙儿想问祖母,绿衣同莫寒的亲事,是祖母做主的?”

    老夫人斩钉截铁:“你们兄妹无需怪我,此事是你父亲做主,不,是他跟他那个兄弟共同做主,他们二人写了书信,务必将绿衣嫁给莫寒冲喜。”

    这回是宋穆炎惊了。

    老夫人激愤道:“等他哪日回京,老身倒要好好问问他,我养的好儿子,把我的亲孙子放在他兄弟家养,把我的亲孙女嫁给他兄弟的废儿冲喜,他到底是萧家人还是宋家人!”

    原来,老夫人一直对父亲是有怨言的。

    只不过每回父亲从战场上回来,作为母亲,都不忍心去责备这出生入死的儿子。

    “你们当是我怕绿衣祸害了侯府才急着把她当瘟神一般的赶出去?我自然是忌讳她命硬,天底下哪个长辈不忌讳?老身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将她禁足,即便无人迎娶也养她一辈子便罢,又怎会那般狠心让她嫁给将死之人去王府守一辈子活寡?”

    “既是这样,祖母便反对这门亲事,父亲不敢不依。”

    “我一封书信接一封书信去,等来的回信都是,唯有此事不可商量,宁可背负不孝之名。你以为在这府里果然我最大?袭侯的是你父亲,即便我是他的母亲,他在侯府所下之命,任谁都不能不从。”

    宋穆炎噎住。

    “你来问我,倒不如去劝劝你那好兄弟,怎能在死之前拉上你亲妹妹做垫背?”

    “万一,果然冲喜他便痊愈了呢?”

    老夫人哈哈冷笑了两声:“他是中毒,你妹妹不是解药。我信绿衣命里带煞,却不相信她能令必死之人复活。”

    原来这便是他祖母。她不冷酷,也不糊涂。她让人望而生畏,却也对许多事莫可奈何。

    老夫人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心里舒缓了些,对陶妈妈道:“展开,给炎儿看。”

    陶妈妈将手里抱着的画卷放下,拿起了一卷,展开,画上是一位眉目姣好的女子。

    老夫人道:“这些画卷都是我请媒人选中的姑娘,虽都不是高门大户,但都是清白娴静的好女子,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无需对方有多好的门第,能相夫教子是首要,你可认真挑选,挑中了我便给你娶进门来。”

    宋穆炎彻底愣住了,而后猛猛地摇头,陶妈妈连忙放下手里这一副,又展开了另一幅。

    老夫人道:“你已二十二,若不是从军,早就娶妻生子。在军营那样的地方,平时连个女子都见不到,白瞎了你这副好身板,好生瞧,仔细瞧,祖母给你先讨一妻二妾回来。”

    站在门外的宋山宋水早已笑得只抽抽。

    这样的老妇人,这样的拳拳之情,真不忍抹煞她的好意。

    宋穆炎哎呀一声:“我的腿又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