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面粉厂
年后没过几天面粉厂就开工了，我没日没夜地干活儿，这样就可以不去想奶奶和林雪。
后来老板招了一个外地工友，长得很壮实干活也利索，他的名字叫大牛。
大牛去过很多地方而且很会说话，他跟我讲东边那里是大海，西边有很高的山，北边的人脾气暴爱喝酒，南边的人脑子好使会挣钱。他说城里人都住在高楼里，没有地种全靠给别人打工再买粮食吃，很可怜。
他脑子里好像装着数不清的东西，能一直一直说。我很喜欢听他说这些新奇的事情，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有天大牛在一截竹子上掏了几个洞，竟然能吹出很好听的曲子。
我很好奇。
大牛说这是笛子，一种乐器，还问我想不想学。
我点点头。
他就很耐心地教我。
这是林雪结婚后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我有了新朋友。但是大牛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情，直到三个月后他被警察带走，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犯了什么法。
警察问我了一些大牛的事情，然后在面粉厂转了转拿走一些东西。
临走前，大牛把笛子送给了我，说将来如果有缘再见，让我吹给他听。
后来老板喝多了，告诉我大牛其实是个杀人犯，逃到这里的，当初因为工钱要的很低就把他留下了。他前几天无意中在电脑上看到了大牛的通缉令，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公安打了电话。
我想象不出大牛明明懂那么多，为什么要犯法。
面粉厂又剩下我一个人，闲下来时我就吹笛子，大牛教我的曲子我就快要学会了。
然而没多久警察又来了，把面粉厂老板也抓走，厂子大门被贴上封条。
我突然没了工作，整天呆在坟地。
无事可做这些天，我早上爬到山顶练一会儿爷爷教我的武功，然后沿着村前的小河跑到镇上，花三块钱买六个馒头两包榨菜，刚好够吃一整天。晚上点起火堆在奶奶的坟前吹笛子，那些小动物们会围着我，它们也很喜欢听。
但是很快村长就找我，让我晚上不要吹了，村民们以为坟地闹鬼，吓得不敢睡觉。不能吹笛子，我就在晚上把那些苹果种子埋到山上的土里，后半夜刚好下起雨，把它们浇了个透。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我照例沿河岸去镇上买馒头，雨后的道路很泥泞。
待走到半路，看到前面有辆开得很快的汽车滑了一下翻到河里，一个年轻男人从车窗趴出来喊“救命”。我赶紧跑过去跳下河，把他拖到岸上。
他嘴唇打着哆嗦说车里还有人。
这时汽车已经快要沉下去。我顾不得多想再次跳下河，发现车里有个老人在挣扎。我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从车窗把他拽了出来，待游到岸边，老人已经昏迷。
看他还有心跳，我赶紧拎起他放到膝盖上，让他头朝下使劲拍打后背，老人“哇”的吐出一大口水，恢复了呼吸。
那个年轻人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说“快送医院。”
不待他说，我已经背起老人向镇医院跑去，因为路太滑，比平时多用了几分钟才送到。医生给他戴上氧气罩，检查了下身体，说送的很及时，没什么大碍。
年轻人这才放下心来，跑到病房门口打电话。
护士来给老人输上液，我见没什么事，就打算去买馒头。那个年轻人拉住我千恩万谢，要我留下电话号码。
我说我没电话，而且我也是刚好路过，不用太当回事。
离开医院，我买上馒头到面粉厂看了看，大门上的封条还在。我已经不抱希望，想着该另找一份工作了。
然而三天后，一辆小汽车突然开到坟地，一个穿着高跟鞋，看起来比林雪还漂亮的女人走下车。
她说自己是面粉厂老板的女儿，名叫江瑶，现在接手厂子，让我回去干活儿。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干活儿的。
江瑶让我坐她的车，这是我第一次坐小汽车，又快又舒服。
她在路上说，老板因为食品安全问题要在监狱里住一段时间，以后她就是老板，要我听她的话。
我点点头，说只要有饭吃就行。
回到厂子，我忙着收拾了一番，她不知从哪儿招来几个工友，准备重新开工，让我教那些工友操作机器。她自己则什么也不干却总是发脾气，她说老板都是这样的。
可以前的老板就不这样。
厂子重新开工后，人们说新磨的面粉不如以前白，味道也不如以前好。面粉厂的活儿变得越来越少，江瑶也越来越爱骂人，新来的工友受不了她的脾气，慢慢又走光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天晚上她喝多了酒，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很多很多话，说她原本在城里上班，没有办法才回来的。
后来她哭了，特别伤心。
我说其实想要面粉又白又香很简单，只需要加一些白色的粉末，以前老板就是这么做的。
她说不行，她爸就是因为这个被抓进去的。
我说那我给你吹个曲子吧。
我就把大牛教我的曲子一首首地吹，她听得很入迷，慢慢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江瑶给自己化了妆，说要振作起来，不能让别人看笑话，然后穿上漂亮的衣服，开着小车走了。
接下来几天她经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有时候头发和衣服还乱糟糟的。一周后她高兴地让我重新启动机器，说跟一个面食厂签了一个很大的合同，再也不用担心面粉卖不出了。
我又有活儿干了。
很快就有一辆大货车开进来，把一袋袋面粉拉走。一个夹着皮包的男人也跟着来了，他的头发像抹了猪油一样亮。他一来就乐呵呵进了江瑶的办公室，里面传来欢快的笑声，直到装好货他才出来跟大货车一起离开。
江瑶招呼我进办公室，给了我一沓厚厚的钱，说是补给我的工钱。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说以前他父亲把我的工钱都给了舅舅，她觉得不公平，以后直接把给我。
但是这件事很快被舅舅知道，他跑到面粉厂大吵大闹，江瑶却毫不妥协，最后舅舅强行把十几袋面粉装上三轮车才骂骂咧咧离开。
我觉得舅舅这样做很不好。
秋收时，突然下了场暴雨，把村里的花生都淹了，拖拉机开不进地里只能靠人力。成熟的花生不赶紧收回来会全部烂在泥里。
林雪的父母火急火燎来厂里找我，让帮他们收花生。同时舅舅也来找我，他说说“娘亲舅大”，当然得先给自家收。他们因此吵得面红耳赤，在厂子里就动起手来。
江瑶把他们一起赶出面粉厂，说我是她的员工，谁也不准帮。
回到村子，舅舅拿着铁锹去跟林雪父母拼命，却被打得头破血流回来。舅舅气不过，把他儿子从县城叫回来，带着一群染着头发的青年，二话不说就去了林雪家。
这天整个村子都乱了。
林雪的本家全都去帮忙，几十个人从村头打到村尾，砖头和木棍扔得满地都是，直到警车来才停手。警察知道原委后哭笑不得，让他们还是赶紧收花生要紧，最后还让舅舅跟林雪父母握了握手和解。
听说因为这件事村长也受了处分，气得杀了只下蛋鸡。
风波之后，林雪跟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回来看了看，但是并没有找我。
我觉得手腕上的头绳有些松了。
江瑶因为这事不太高兴，让人收拾了一间宿舍，要我以后就住在厂子里，少跟村里掺和。
我到坟地跟奶奶说了住到面粉厂住的事，苹果树沙沙地响，我知道她同意了。
我给她烧了很多很多纸钱，应该够她用一段时间了。
现在面粉厂生意不错，新招了不少人，我住的宿舍挨着一个会写字的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是江瑶最近找来记账的，个子不高梳着两个小辫子，说话跟广播里一个调调，大家都叫她小兰。
工友们很喜欢小兰，只要有空就围着她，说她长得好看像明星。
小兰冲他们翻白眼不想搭理，反而老跟我说话，她说厂子里就我最老实。
来拉货的大货车越来越多，机器一天到晚的开着还是不够卖，江瑶的脾气也好了不少，时不时还跟大家开开玩笑。
年底镇上的大人物还来考察，拉着江瑶的手夸她能干，然后把旁边的地也批给我们。江瑶让人围起来，准备扩建成新厂房。
这天她特别高兴，喝了很多酒，说好久没听我吹笛子了。
我把新学会的曲子吹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就哭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应该吹得这么忧伤。
后来老板招了一个外地工友，长得很壮实干活也利索，他的名字叫大牛。
大牛去过很多地方而且很会说话，他跟我讲东边那里是大海，西边有很高的山，北边的人脾气暴爱喝酒，南边的人脑子好使会挣钱。他说城里人都住在高楼里，没有地种全靠给别人打工再买粮食吃，很可怜。
他脑子里好像装着数不清的东西，能一直一直说。我很喜欢听他说这些新奇的事情，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有天大牛在一截竹子上掏了几个洞，竟然能吹出很好听的曲子。
我很好奇。
大牛说这是笛子，一种乐器，还问我想不想学。
我点点头。
他就很耐心地教我。
这是林雪结婚后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我有了新朋友。但是大牛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情，直到三个月后他被警察带走，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犯了什么法。
警察问我了一些大牛的事情，然后在面粉厂转了转拿走一些东西。
临走前，大牛把笛子送给了我，说将来如果有缘再见，让我吹给他听。
后来老板喝多了，告诉我大牛其实是个杀人犯，逃到这里的，当初因为工钱要的很低就把他留下了。他前几天无意中在电脑上看到了大牛的通缉令，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公安打了电话。
我想象不出大牛明明懂那么多，为什么要犯法。
面粉厂又剩下我一个人，闲下来时我就吹笛子，大牛教我的曲子我就快要学会了。
然而没多久警察又来了，把面粉厂老板也抓走，厂子大门被贴上封条。
我突然没了工作，整天呆在坟地。
无事可做这些天，我早上爬到山顶练一会儿爷爷教我的武功，然后沿着村前的小河跑到镇上，花三块钱买六个馒头两包榨菜，刚好够吃一整天。晚上点起火堆在奶奶的坟前吹笛子，那些小动物们会围着我，它们也很喜欢听。
但是很快村长就找我，让我晚上不要吹了，村民们以为坟地闹鬼，吓得不敢睡觉。不能吹笛子，我就在晚上把那些苹果种子埋到山上的土里，后半夜刚好下起雨，把它们浇了个透。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我照例沿河岸去镇上买馒头，雨后的道路很泥泞。
待走到半路，看到前面有辆开得很快的汽车滑了一下翻到河里，一个年轻男人从车窗趴出来喊“救命”。我赶紧跑过去跳下河，把他拖到岸上。
他嘴唇打着哆嗦说车里还有人。
这时汽车已经快要沉下去。我顾不得多想再次跳下河，发现车里有个老人在挣扎。我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从车窗把他拽了出来，待游到岸边，老人已经昏迷。
看他还有心跳，我赶紧拎起他放到膝盖上，让他头朝下使劲拍打后背，老人“哇”的吐出一大口水，恢复了呼吸。
那个年轻人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说“快送医院。”
不待他说，我已经背起老人向镇医院跑去，因为路太滑，比平时多用了几分钟才送到。医生给他戴上氧气罩，检查了下身体，说送的很及时，没什么大碍。
年轻人这才放下心来，跑到病房门口打电话。
护士来给老人输上液，我见没什么事，就打算去买馒头。那个年轻人拉住我千恩万谢，要我留下电话号码。
我说我没电话，而且我也是刚好路过，不用太当回事。
离开医院，我买上馒头到面粉厂看了看，大门上的封条还在。我已经不抱希望，想着该另找一份工作了。
然而三天后，一辆小汽车突然开到坟地，一个穿着高跟鞋，看起来比林雪还漂亮的女人走下车。
她说自己是面粉厂老板的女儿，名叫江瑶，现在接手厂子，让我回去干活儿。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干活儿的。
江瑶让我坐她的车，这是我第一次坐小汽车，又快又舒服。
她在路上说，老板因为食品安全问题要在监狱里住一段时间，以后她就是老板，要我听她的话。
我点点头，说只要有饭吃就行。
回到厂子，我忙着收拾了一番，她不知从哪儿招来几个工友，准备重新开工，让我教那些工友操作机器。她自己则什么也不干却总是发脾气，她说老板都是这样的。
可以前的老板就不这样。
厂子重新开工后，人们说新磨的面粉不如以前白，味道也不如以前好。面粉厂的活儿变得越来越少，江瑶也越来越爱骂人，新来的工友受不了她的脾气，慢慢又走光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天晚上她喝多了酒，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很多很多话，说她原本在城里上班，没有办法才回来的。
后来她哭了，特别伤心。
我说其实想要面粉又白又香很简单，只需要加一些白色的粉末，以前老板就是这么做的。
她说不行，她爸就是因为这个被抓进去的。
我说那我给你吹个曲子吧。
我就把大牛教我的曲子一首首地吹，她听得很入迷，慢慢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江瑶给自己化了妆，说要振作起来，不能让别人看笑话，然后穿上漂亮的衣服，开着小车走了。
接下来几天她经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有时候头发和衣服还乱糟糟的。一周后她高兴地让我重新启动机器，说跟一个面食厂签了一个很大的合同，再也不用担心面粉卖不出了。
我又有活儿干了。
很快就有一辆大货车开进来，把一袋袋面粉拉走。一个夹着皮包的男人也跟着来了，他的头发像抹了猪油一样亮。他一来就乐呵呵进了江瑶的办公室，里面传来欢快的笑声，直到装好货他才出来跟大货车一起离开。
江瑶招呼我进办公室，给了我一沓厚厚的钱，说是补给我的工钱。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说以前他父亲把我的工钱都给了舅舅，她觉得不公平，以后直接把给我。
但是这件事很快被舅舅知道，他跑到面粉厂大吵大闹，江瑶却毫不妥协，最后舅舅强行把十几袋面粉装上三轮车才骂骂咧咧离开。
我觉得舅舅这样做很不好。
秋收时，突然下了场暴雨，把村里的花生都淹了，拖拉机开不进地里只能靠人力。成熟的花生不赶紧收回来会全部烂在泥里。
林雪的父母火急火燎来厂里找我，让帮他们收花生。同时舅舅也来找我，他说说“娘亲舅大”，当然得先给自家收。他们因此吵得面红耳赤，在厂子里就动起手来。
江瑶把他们一起赶出面粉厂，说我是她的员工，谁也不准帮。
回到村子，舅舅拿着铁锹去跟林雪父母拼命，却被打得头破血流回来。舅舅气不过，把他儿子从县城叫回来，带着一群染着头发的青年，二话不说就去了林雪家。
这天整个村子都乱了。
林雪的本家全都去帮忙，几十个人从村头打到村尾，砖头和木棍扔得满地都是，直到警车来才停手。警察知道原委后哭笑不得，让他们还是赶紧收花生要紧，最后还让舅舅跟林雪父母握了握手和解。
听说因为这件事村长也受了处分，气得杀了只下蛋鸡。
风波之后，林雪跟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回来看了看，但是并没有找我。
我觉得手腕上的头绳有些松了。
江瑶因为这事不太高兴，让人收拾了一间宿舍，要我以后就住在厂子里，少跟村里掺和。
我到坟地跟奶奶说了住到面粉厂住的事，苹果树沙沙地响，我知道她同意了。
我给她烧了很多很多纸钱，应该够她用一段时间了。
现在面粉厂生意不错，新招了不少人，我住的宿舍挨着一个会写字的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是江瑶最近找来记账的，个子不高梳着两个小辫子，说话跟广播里一个调调，大家都叫她小兰。
工友们很喜欢小兰，只要有空就围着她，说她长得好看像明星。
小兰冲他们翻白眼不想搭理，反而老跟我说话，她说厂子里就我最老实。
来拉货的大货车越来越多，机器一天到晚的开着还是不够卖，江瑶的脾气也好了不少，时不时还跟大家开开玩笑。
年底镇上的大人物还来考察，拉着江瑶的手夸她能干，然后把旁边的地也批给我们。江瑶让人围起来，准备扩建成新厂房。
这天她特别高兴，喝了很多酒，说好久没听我吹笛子了。
我把新学会的曲子吹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就哭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应该吹得这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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