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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

    “娘!”

    郭明月趴在李玉珠怀里,叫了一声,却比普通的女孩儿平静许多,只是微微啜泣着,任由晶莹的泪珠顺着尖尖的下巴滚滚而落。

    王承舟也红了眼眶。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像阳光一样明媚,处处口无遮拦的女孩儿,竟然有着如此凄惨的过往。

    更没想到她有着如此坚韧的性格。

    十多年前,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天降大旱,中原地区死人无数。那个时候吃的都没有,若是生了病,便是雪上加霜。

    郭明月的父亲因此离世并不奇怪。

    看着一众悲悲戚戚,伤心共情的乡里,再瞅上一眼摇头叹息的老郭头和哭得眼泪鼻涕长流的邹存良,王承舟心中一片悲悯,一下子就觉得什么作风问题、男女之事,都是狗屁!

    自己简直就是走进了死胡同,变得龌龊不堪。

    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无愁月影斜。

    自己收徒是为了传承医道,延续先贤智慧,但求无愧于心,管它别人怎么嚼舌根?

    于是,便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神色严肃道:“郭明月,站起来!”

    众人一愣,连忙抬起头。

    郭明月抹了把眼泪,挣开李玉珠的怀抱,默默的站起身,垂着手不说话。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这些祖训古已有之。”

    王承舟朗声道,目视面前的年轻女孩儿,“我今天若是不收你,你会怨恨我吗?”

    郭明月抽了一下鼻子,继续低着头不吭声。但是,梗着的脖子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大家伙儿心里一急。

    郭水生和邹存良更是攥着拳头,恨不得上去教她说话。

    心说:

    这死妮子!

    人家王承舟这句话明显是在考验你的心性!

    伱说一句不怨恨,一下子就能显示出自己的宽厚,让人家对你好感顿生!

    哪知道,被自己表哥拽了一下,郭明月的牛脾气反倒上来了,赌气似的撅着嘴,红着眼睛道:“会!”

    众人一片哗然。

    不少人摇头苦笑,可算是知道这位大姑娘的症结所在了。这哪是性格直率,简直就是直肠子驴啊!

    人家不收你,你就恨人家?

    即便心里真的那样想,眼下也不要说出来嘛!

    然而,王承舟的嘴角却略微挑了挑,继续问道:“如何恨?”

    “你不教我,我就求别人教,别人也不教,我就翻书自己学。我就不信了,我郭明月破上一辈子,就一点东西都学不到?哪怕学到七老八十,但凡有点成就,我非得找到家里,要你好看!”

    这妮子也是豁出去了,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气鼓鼓的说道。

    大家伙儿惊得嘴巴都咧开了。

    郭水生和邹存良更是瞠目结舌,急得一脑门子汗。

    心说:

    姑奶奶!

    咱是让你豁出去,可没让你这么豁出去呀!

    这咋还记上仇了?你这样说,人家王卫生员还能答应你吗?

    哪知道,王承舟突然间哈哈大笑,甚至还点了点头,叹道:

    “《黄帝内经·金匮真言论》中说过一段话,‘故善为脉者,谨察五脏六腑,逆从、阴阳、表里、雌雄之纪,藏心之意,合心于精。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谓得道。’”

    “又言:‘别于阳者,知病忌时;别于阴者,知死生之期。谨熟阴阳,无与众谋。’”

    “你让我看到了你的勇气,更让我看到了你的主见。作为一个医者,既要有攀登险峰的志向,更要有不为旁人所惑的谋略。”

    “咱们是学本事,行医,治病,不是曲意逢迎,溜须拍马,讨好旁人。”

    “我这辈子估计也收不了几个学生,而你,是那个合适的人选吗?”

    谁也没想到,一下子柳暗花明,王卫生员被抢白了几句,竟然莫名其妙的要答应收郭明月为徒了!

    这,这之乎者也的,到底是啥意思?

    谁听懂他说的啥了?

    你俩搁这儿考研呢?

    大家伙儿抓着头发,一脑门子问号。

    郭明月却跟个小兔子似的,一下子跳起来老高,俏脸上的冰雪瞬间融化成明媚的春风,双手抱在胸口,不住地点头道:“我是!我是!我是!”

    激动得脸颊绯红,肩膀一阵颤抖,身体都挺直了。

    王承舟含笑而立,点头道:

    “既如此,跪下磕头吧。”

    “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四丫,去,端一碗茶来。”

    大家伙儿不知道王承舟为什么突然收下了她,可眼下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

    都为这个命途多舛,却坚韧开朗的大姑娘感到高兴。

    王爱朵撅了一下嘴,瞅着开心异常的郭明月,还是弯起眉眼,跑到厨房端了碗白开水出来。

    众人围成一个圈儿,王承舟就站在破砖烂瓦之间,映着盖了一半的房子,坦然受了郭明月三个响头。

    四丫端着白开水从人群中挤出来。郭明月接到手中,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甜甜的喊了声,“师父,喝茶。”

    王承舟举起瓦碗,一饮而尽!

    霎时间,掌声雷动。

    邹存良拍得手掌通红,却根本不觉得疼,开心得八字眉都快飞起来了。

    郭水生抽着旱烟,呲着稀疏的牙齿,仰天大笑。他这个老侄儿,可真是打心底里为自己明月姑感到高兴。

    这可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大喜事。

    不但大家伙儿高兴,李玉珠和王红河更是立刻就忙碌起来。

    人家大老远带着礼物找上门学艺,眼看着到了中午,怎么也得好好款待款待。

    正好昨个儿杀了两只兔子,诸位老少爷们儿又带来了不少蔬菜和粉条。大家伙儿便一起收拾收拾,熬了两大锅炖菜出来。

    两只长耳兔平日里被王爱朵悉心照料,长得膘肥体壮,炒的时候在锅里了没一会儿,就出了很多油,以至于炖菜出锅的时候,上面漂满了油花,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更别说菜式丰富,拌上腐竹和粉条子,简直香得人流口水。

    大家伙儿端着碗,拿着大白馒头,可是狠狠的过了一回瘾。

    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停地叫着痛快。

    王承舟一家子算是给足了排场,既招待了邹存良一行人,又相与了老少爷们儿。王红河和李玉珠脸上的笑容简直就没消失过。

    至于王爱朵,那个贼兮兮的小东西早不知道端着大海碗躲到哪嘎达享用去了。

    昨天哭的有多痛,今天吃的就有多香。

    不枉“宝玉”和“黛玉”在这世上痛痛快快的活了一遭,简简单单,可是比上辈子清亮多了。

    立秋之后,天气终归没那么炎热了。

    吃过午饭,大家伙儿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上工了。

    叮呤咣啷的敲砖声中,邹存良一行人准备上路。

    按照郭明月的意思,她非要留下来给师父家帮忙,帮着和泥搬砖啥的,可王承舟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在这里添乱。

    且不说她干不干得动,她在这里瞎晃悠,老少爷们儿还哪有心思干活呀?

    不是说大家伙儿抵挡不了美色,主要是这丫头现在成了王承舟的亲传大弟子,谁不想跟她套几句近乎呀?

    把这位大姑娘哄开心了,将来生了病,那还不是在阎王爷那买了份保险呀?

    再者,邹存良作为一个村长,村集体又经营着一座远近闻名的瓦窑,时刻都离不了他。能抽出半天的功夫,陪着郭明月过来,已经足够表现出一个大表哥对她的疼爱了。

    她要是不走,人家咋好意思离开?

    郭明月和郭水生都是郭家庄的,与王家村直线距离并不远,中间就隔了一条白河。他们干到天黑,找满仓大爷渡河走了,人家邹存良想要回到半截缸,可是要走上十几里山路呢。

    不能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

    “明月,你回去休息两天,准备准备。”

    王承舟把一行人送出家门,叮嘱道:

    “这两天,家里的房子就能盖起来了。”

    “到时候,我得了闲,就开始教你医术。”

    “你吃点苦,每天早上乘船过来,晚上坐船回去。等将来家里再盖几间药房,你就可以常住,不用来回奔波了。”

    郭明月眼睛一眯,乖巧的笑着,拍了拍让人胆战心惊的胸脯子,直爽道:

    “师父,没事儿!”

    “咱乡下人又不是没吃过苦,天天吃得都快噎着了呢,这点苦算啥?我保管每天都过来跟你学东西,风雨无阻!”

    “俗话不是说得好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想要骑到你头上,可得多吃点苦呢!”

    王承舟一翻白眼儿,心说这妮子又说胡话!

    即便是早已习惯了,邹存良和郭水生仍旧忍俊不禁。

    谁都知道,这丫头是想说,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一点超过他这个师父,就必须勤学苦练,不畏风霜。

    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那么奇怪……你年纪跟你师父差不多一边大,一个大姑娘,总想着骑在别人头上干啥?

    可她就是这么个嘴,谁也教不会她。

    “行吧。”

    王承舟一阵无奈,不想跟她计较,“雨季水急,来回坐船的时候小心些。”

    “知道了,师父!”

    一行人渐行渐远,迎着午后的阳光,郭明月扬起笑脸,挥了挥手,头发都镀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