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只是有点小倔强 » 第7章 我们打个赌吧

第7章 我们打个赌吧

    蒋听听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在倪景澈家里,倒也见怪不怪,麻利的从沙发上爬起来,熟门熟路的去厨房找吃的。

    方便面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时候,倪景澈从卧室里面出来了。

    蒋听听看他快步朝锅走来,双手张开护食,“不要抢我的面!”

    倪景澈嫌弃的看了一眼她,“谁要吃你的方便面,我已经订餐了,鲜虾馄饨马上就到。”

    蒋听听讨好的问:“能给我吃一点吗?”

    “你给我吃点方便面我就给你吃。”倪景澈从锅旁边走过,去冰箱取了瓶水拧开喝,掩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蠢货蒋听听已然上当,“成交!自己拿碗盛!”

    倪景澈得逞,转身去拿碗,“你五一打算干吗?”

    “在家睡觉。”

    “大好的时光你在家睡觉,你和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有什么分别?”

    蒋听听翻了个白眼,“过气的段子就不要拿来用了好么?”

    “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

    “C市。”

    “我大学就是在C市念的,那边没什么景点,没什么美食,没什么好玩的。”蒋听听吸溜着面条,“你个无业游民不趁我们上班的时候出去玩,五一跟我们挤什么啊?嫌机票不够贵啊?”

    “你是C大毕业?那正好,当我导游。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开画展,我想去看看。”

    “不去,还不如在家睡觉呢。画展我又看不懂。”

    “那好吧,你听话,在家好好看家,别去C市,我自己去。”

    蒋听听永远都不会让倪景澈失望,果然,她又放下筷子,噘着嘴说:“我偏不!我就要去。”

    “OK,就这么说定了。”

    蒋听听很惆怅的捂着自己的嘴,她这个“偏不”的毛病怎么就改不掉呢。不过还好,只是去C市,又不是回C大。

    最终,醉酒的代价就是,失去了半包方便面,搭进去一个假期,以及一碗永远也等不到的鲜虾小馄饨。

    A市和C市一南一北,A市还是春暖花开的季节,C市已经入夏了。

    因为这次旅行费用由倪景澈全包,所以蒋听听也没有操心酒店的事,等到了酒店她才傻眼了,这就是C大的附属酒店啊。

    倪景澈还一脸求表扬的表情,“看我对你多好,特意选了这个酒店,方便你怀念青葱岁月。”

    蒋听听皮笑肉不笑的冲他“呵呵”。

    倪景澈硬要蒋听听带她去吃学校食堂的晚餐,蒋听听死活不干,两人扒着门在做角力,突然有人喊她:“蒋偏不,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倪景澈心里也在想,哟,这么巧,毒瘤你也在这里?真是老天都在帮我,看我怎么挖掉你!

    蒋听听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用力关门,走神的倪景澈一松懈,蒋听听就成功的把他推出去关上了门。

    贺向东朝他笑笑说:“我还有朋友,就先不和你们聊了,回头再约。”

    倪景澈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继续敲门。

    蒋听听置若罔闻,觉得自己来C市这个决定真是糟透了,早知道她就该耍赖的,她要是死活不来,倪景澈也没有办法,偏偏倪景澈一搬出她那句“我蒋听听行走江湖从来不拖不欠”,她就心甘情愿让自己被坑了。

    倪景澈敲着敲着,就失去了耐心,给蒋听听打电话:“你到底还吃不吃饭?不吃我自己去了。”

    “不想吃。”

    “那你饿着吧。”

    倪景澈挂了电话就下楼出了酒店,开始在这个见证了蒋听听和贺向东四年初恋的校园里溜达。这个学校看起来很有历史,建筑以青灰为主,很是古朴。他想起蒋听听说贺向东是金融系,特意去金融系转了两圈,在公告栏上看见了一则讣告,他回想起刚刚贺向东和同伴穿的都是黑西装,猜测他们应该都是为了参加这个教授的葬礼才回的学校。

    倪景澈边走边问,终于抵挡了食堂,吃了顿饺子,又打包了一份,回到了酒店。

    这一次,蒋听听终于没有抵住肚子里的馋虫,给倪景澈开了门。

    倪景澈看她吃的狼吞虎咽,很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随口说:“你认识燕青教授吗?”

    “金融系最年轻也是唯一的女教授,是男生们的女神,当然认识。”

    “最年轻?”倪景澈讶然,“她去世了。”

    蒋听听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倪景澈,“这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逗我,她还不到四十岁呢。”

    倪景澈不说话。

    蒋听听突然就难过起来,她知道倪景澈不会拿这种事情骗她,“她是怎么去世的?”

    “车祸。”

    燕青在蒋听听上大学的时候,还只是讲师,也是贺向东的班主任。蒋听听学的英语专业,大一的时候在另一个校区,第一个学期贺向东总是翘课跟她一起上英语系的课,也因为这件事他在系里名声很不好,只有燕青老师总是笑眯眯的说只要不落下功课就好,也是因为她坚持,贺向东才没有因为缺勤挂过一门课,所以他们都很感谢她。

    第二个学期开始,蒋听听就逼迫贺向东回去上课。然后他两经常约在两个校区的中心地带吃饭,这个地方正好是燕青老师的家门口。他们常常在餐厅遇见,一来二去就变得很熟。后来金融系有什么班级活动,燕青老师总让贺向东带着蒋听听一起去,让蒋听听跟她住一间屋子。

    蒋听听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她是那样温柔、大度,时时刻刻让人感到舒服和温暖。毕业的时候她和贺向东分手,燕青老师还劝过她很久。没想到她还那么年轻,竟然去世了。

    倪景澈看她很忧伤的样子,便问:“你要不要去她的追思会?明天上午十点。”

    去葬礼一定会碰见贺向东,但现在蒋听听已经不在乎了,她必须要去送燕青老师最后一程,“我要去。”

    倪景澈现在有点后悔带她这个时候来C大了,亲身经历师友的死亡一定会很难过,这个时机他也没有办法再按原定计划对她下猛药,敲醒她,让她放下贺向东。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上午,天气很好,和所有人阴沉的心情都不一样,阳光猛烈,天空绽放出一种纯粹的蓝。

    燕青教授的追思会在金融系的大礼堂举行,到场的学生挤满了整个礼堂。

    蒋听听默默的站在角落里,心里哀戚不已,人生真的是有许多的猝不及防,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生命的脆弱,看着燕青老师的家属在台上泣不成声,她也忍不住小声的抽泣起来。

    追思会结束后,蒋听听从礼堂出来,看见倪景澈在逗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玩。

    “这不是燕青老师的女儿朵朵吗?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她自己跑出来的,我怕她跑丢才在这跟她玩的。”倪景澈抱起她,“结束了吗?”

    “快把她送回去,不然她家人该着急了。”

    朵朵却说:“我不要回去,我要吃冰激凌,他们都不给我买冰激凌,我要找妈妈去。”大人现在都是痛彻心扉,哪有心思管她呢。

    蒋听听鼻子一酸,“我让叔叔去给你买冰激凌,我们先去找爸爸好不好?”

    “不许骗人!”

    “骗你是小狗。”蒋听听把她从倪景澈手上接过来,往礼堂里走去。

    礼堂里还有很多学生围着燕青教授的父母亲和丈夫慰问,蒋听听挤不进去,索性放弃了,抱着朵朵坐在一边。

    “没想到你也会来。”一身黑衣的贺向东走过来,坐到蒋听听身边,眼眶红红。

    蒋听听不想理他,朵朵却说:“叔叔你骗人!冰激凌呢!”

    贺向东莫名其妙,蒋听听对着朵朵解释说:“去给你买冰激凌的是另外一个叔叔,不是这个叔叔。”说完,她抱着朵朵转向了另一侧。

    “蒋听听,没想到才短短几年,燕青老师就走了,还有我们,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过了很久,贺向东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他的语气十分的哀伤,“还记得吗?当年燕青老师经常说要喝我们的喜酒。”

    “我不想再跟你谈论从前,我不想再被你羞辱一次。贺向东,我们两早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吗?”贺向东扯动嘴角,无奈的笑,她欠他的,这一辈她也还不清。他想他是真的疯了,所以才又忍不住接近蒋听听。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正好倪景澈举着冰激凌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什么,可都什么也没看出来。

    朵朵抱住冰激凌开心的要命,很欢乐的舔了起来。

    倪景澈摸摸她的头,又看着礼堂正中间燕青的遗像,叹道,“真希望她永远都这样天真,不要懂事。”

    蒋听听很用力的把朵朵往怀里搂了搂,很心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朵朵吃完冰激凌的时候,台上的人也少了,蒋听听牵着她往她爸爸那边走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贺向东也在,他背对着她,声音很小,“车祸这种事……很残酷,我也经历过,当年多亏了燕老师……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朵朵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挤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既然经历过,就该明白人生苦短,要好好珍惜当下。”

    吃完冰激凌很满足的朵朵张开双手朝着爸爸奔过去,蒋听听看她安全回到亲人身边,便转身和倪景澈一起离开了。

    从礼堂出来之后,蒋听听才想起来画展的事,“你朋友画展什么时候开幕?在哪个美术馆?”

    “延期了。”

    蒋听听丝毫没有怀疑,只是问道:“那我这两天干嘛?”

    “C市郊区有个斜雾山,听说有温泉,山脚下的虹鳟鱼也很有名,你带我去玩玩吧。”

    “也行,那边有个新开发的度假村感觉还不错,我们把酒店退了去住那边吧。”

    倪景澈举双手比较赞同,离开这个伤心地,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当是来度假好了。

    他们包了辆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斜雾度假村。

    斜雾山之所以叫斜雾山,是因为它的主峰是斜的,而山顶常年有雾,所以就好像斜斜的插入雾中一般。

    度假村的接待员介绍道:“我们这里观景最好的是A区的顶级套房,只有一套,推开就是斜峰入雾,但是只有一个卧室,您是要住B区的标准间呢还是要套房?”

    倪景澈和蒋听听异口同声,“套房。”

    接待员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带着他们往套房走去。

    这是一栋独立的二层木楼,楼下是卫生间客厅水吧,楼上是卧室,只有一张榻榻米,两张摇椅,四面全是绿翠环绕,景观绝好。

    蒋听听扑到榻榻米上,望着眼前的美景感叹道:“还是有钱好啊,有钱能腐败啊,要是我,打死我也舍不得花两千多住一晚酒店。”

    “那你刚刚要套房的时候斩钉截铁,合着你一早就打算让我出钱了啊?”

    “那必须的,谁让你有钱呢。”蒋听听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说来也奇怪,你和马小白都没有工作,他好歹还每天晚上出来拉个活挣点外快,你呢就天天在家鬼混啥事不干还到处骄奢淫逸,你到底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倪景澈一本正经的说:“我做微商。”

    蒋听听无语的看着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榻榻米上来回的翻滚。

    这一次,轮到倪景澈无语的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有洁癖嘛,应该不会睡我滚过的地方吧。”

    “嗯,我不睡,你睡。本来你不滚我也打算给你睡的。”

    蒋听听被吓到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我感觉楼下比较好,宽敞明亮有电视,更重要的是,封闭性很好,就算靠近山边,也不会有什么蛇啊虫啊或者阿飘的爬进来。”

    蒋听听紧了紧被子,环顾四周,“楼上的封闭性也挺好的啊。”

    “那可未必。你知道吗?以前古时候墓地都建在山上,虽然现在看不到有墓,但没准窗户正对面的那地方一百年前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墓穴。”倪景澈特意压抑着声音,阴森森的说完,突然又不满的喊道,“反正你要睡就睡吧,我不跟你抢。你快点给我起来,说好要带我去吃虹鳟鱼,现在都几点了,再不去人家就下班了!”

    蒋听听看着卧室四面观景的窗户,白色的纱帘随风飘舞,好像有什么东西下一刻就会随着风刮进来一样。她突然觉得背脊发凉,最后决定,“我还是睡楼下吧,您出钱您老大,卧室肯定是您的。”然后抓着背包疯跑下楼了。

    倪景澈在心里得意,每次一骗就中,这熊孩子真是太让人有成就感了。

    在餐厅吃完晚饭,两人回到房间,看了一会儿电视,蒋听听就催倪景澈上楼睡觉,然后自己睡到了沙发上。

    半夜突然狂风大作,蒋听听被电闪雷鸣的声音吵醒,突然发现倪景澈从楼上跑下来了,一脸怨念的看着她,“蒋听听你其实姓萧吧,你是萧敬腾他妹吧,怎么跟你去哪儿,哪儿就要下雨。”

    “你每次都跟在我一起,没准雨神是你呢,不要往我身上推。”

    倪景澈紧张的说:“你说这屋子会倒吗?”

    蒋听听白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去年刚修好的度假村,怎么可能会倒。”

    “可是现在有很多的豆腐渣工程……而且我们在山区,很容易遭受泥石流的……”倪景澈可怜巴巴的看着蒋听听,一副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你说的这些建筑公司早就考虑过了,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快回去睡觉。”

    倪景澈坐到蒋听听脚边,一动不动。蒋听听面朝沙发靠背,听身后没有动静,以为他回去了,便又安心的睡了过去,没想到刚入睡,背上就遭遇了重击,她第一反应是难道被倪景澈这个乌鸦嘴说中,这个房子真倒了?

    她“哎哟”一声,准备叫倪景澈赶紧逃命,回身一看,这厮正趴在她的背上呼呼大睡。

    “倪大爷!你给我起来!”

    倪景澈睁开眼,“怎么了?”

    “你放着好好的卧室不睡!跟我挤沙发,这是闹哪样!”

    “没闹哪样啊,我就是想着一楼离门口比较近,比较好逃生嘛。”

    蒋听听疯了,“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么新的房子,地基这么结实,怎么可能会倒!你不去楼上睡,我要去了!”

    倪景澈脸上露出了笑脸,“你快去吧。”

    蒋听听楼梯上到一半,想起了倪景澈说的墓地啊、阿飘啊,还是跑了下来,气急败坏的说:“你大爷的!倪大爷,说好了你睡卧室的,你还我沙发!”

    “不要不要嘛,你让我留在客厅里好不好?”

    偶尔卖一次萌的倪景澈威力无敌,那副可怜兮兮的小孩子模样真的让她瞬间怒气全消,她叹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房子倒?你有心理阴影?”

    “我小时候看见过木楼倒塌。”

    “上回我去离岛拿画的那个地方是你小时候的家?看上去很坚固啊,而且很有历史,不像是近些年倒过的样子。”

    “不是那里。”

    蒋听听等了好一会,倪景澈也没有再开口,她的好奇心被吊起来像是在油锅煎熬一样,忍不住催道:“你倒是说啊。”

    倪景澈紧闭着嘴,似乎是最痛苦的回忆被触及了,不愿意再继续。

    蒋听听看他一脸痛苦的表情,便也识相的没有再问,头撑着胳膊昏昏入睡,倪景澈却又开口了。

    “那样的房子,我们家一共有三套,从山顶到山脚,每隔两百米有一套。”

    蒋听听默默在心里吐槽,你以为你们家是香山八大处么。

    “这些房子都是我祖父盖得,他是一个留洋归来的建筑师,在那个战争年代,被曾祖父强迫带回老家避战,他才华无处施展,便每天登山,后来他发现了有三处隐蔽的地方适合盖房子,便劝说曾祖父,在那里盖好房子,如果战争真的打到了离岛,也可以在山上避祸,曾祖父便同意了。后来一直到战争结束,这三套房子也没有用上。很久之后,祖父老了,想归隐田园,便把山腰那一套休憩了一下,打算安度晚年。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和祖父一起住,而我,则更喜欢山脚下背山而建的那间房子,因为那里靠着一个很大的湖,每次日出波光粼粼的景色都很美。可是那间房本来就是备选方案的最后一个,一开始建造的时候便没有很坚固,再加上在山脚下经常遭遇泥石流,便日渐飘摇。有一次妈妈和爸爸吵架,妈妈要走,爸爸追了出去,我也偷偷的跟了上去,到了山脚下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我们便躲在了那间屋子里。没想到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外面打着好大的雷,闪电把整片天空都照亮了,妈妈淋了雨有点发烧,便迷迷糊糊的睡了,直到爸爸发现门窗都在晃动,他赶紧喊醒妈妈,先把我抱了出去,又回去找妈妈……后来他抱着妈妈在门口摔了一跤,妈妈被弹了出来,而房子,也在那时候倒了……如果我没有偷偷跟着他们,如果爸爸只需要抱一个人出来,就不会出事……”

    倪景澈说完这一段,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蒋听听看见他喉结不停的翻动着,应该是在努力的抑制自己的情绪,便说:“这些都是意外,你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太自责,你也不想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不自责,他永远都记得刹那间山摇地动,破旧的房子像个魔鬼将父亲吞噬,顷刻之间,留在他眼前的,只有父亲露在外面的一截手指。后来父亲虽然救了回来,却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从那时候起,他就恨透了母亲,恨透了自己。他更没有想到,父亲为了救母亲瘫痪,母亲竟然还能绝情的一走了之,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认母亲,也不会再相信爱情,他开始像个孤儿一样活着,直至遇见了沈若颜……

    这些伤疤藏在心里很久很久,连碰都不敢碰,如今突然说了出来,却像松了一口气一样。他笑着对蒋听听说:“是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后悔没有用,放不下也没有用,执念只会伤害自己。”

    “没错,你能想得通就好。”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得通?”

    蒋听听“啊”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着倪景澈,仿佛在说“明明在说你的事,怎么突然就绕到我的头上了?”

    倪景澈提醒她,“贺向东。”

    蒋听听苦笑,“我已经放下了。”

    “骗自己只会让自己执念更深。其实你今年刚刚26岁,年纪也不大,却拼了命的相亲恨嫁,你敢说和贺向东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他,可是等他离开之后我却日夜牵挂,你说我是不是贱?他在身边的五年我不知道珍惜,却在他走之后的三年做了无数个他会回来的美梦,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告诉我,当年追我只是因为追不上景静知,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蒋听听微微叹了口气,“两个并不相爱的人纠缠这么多年,我们两也够奇葩的了吧,现在他已经追到他最初的目标,抽身而出,而我,却像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你不是烂泥,你很好。”

    “那怎么我相亲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一个靠谱的?”

    蒋听听亮晶晶的眼眸让倪景澈突然想起他寄养在宠物医院的那只兔子,充满着无辜和委屈,她们一定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个世界抛弃?

    “蒋听听,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最好的女孩。”倪景澈发自肺腑,“你很善良,很勇敢,很专一……”鬼使神差,他居然脱口而出,“很漂亮。”

    话一出口,他就想,他一定是同情心太泛滥,否则怎么会认为蒋听听漂亮呢?可是再次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他却发现,他是真的觉得她漂亮,在这风雨飘摇雷声轰鸣的夜,有一种朦胧而又伤感的美。

    蒋听听却很感动,“倪景澈,你真是好人,呜呜呜呜……”

    “蒋听听,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又没失忆当然记得你。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倪景澈却是想问除夕那夜的事,不过想了想,又说:“算了,没事。”

    “抽的什么风……”蒋听听为难的嘟囔着,“沙发这么小,两个人要怎么睡嘛。”

    倪景澈突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目的,咬着牙问:“如果我敢突破自己的心结,去楼上睡觉,你敢放下贺向东吗?”

    “干嘛要打这样的赌?”

    “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你敢不敢?”

    倪景澈目光灼灼,直入蒋听听的心底,她突然发现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倪景澈朝她笑了笑,上楼之前摸了摸她的头,“蒋听听,不要形婚,有很多很多男人都很喜欢你,都很愿意跟你结婚。”

    蒋听听像是被人点了穴,久久不能动弹。倪大爷怎么知道她动了形婚的念头?她总算后知后觉的发现,倪景澈这次并不是来C市看画展,而是为了带她散心,为了让她从贺向东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回想起这些日子,倪景澈总是默默站在她身边,帮助她保护她,帮她在贺向东面前长脸,为了不让她留宿贺贺逼迫马小白做专车师傅,深夜将她和32姐从派出所领出来,为了阻止她动形婚的歪念头带她来C市……

    倪大爷对她这样这样的好,究竟是因为什么呢?他说很多很多男人都喜欢她,其中也包括她吗?

    蒋听听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赶紧捶着脑袋把这些绮念赶出去——怎么可能!倪大爷一直拿她当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差着辈分呢!倪大爷肯定只是看她可怜才帮她的,倪大爷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尚品德,她千万不能用乱七八糟的想法去玷污!

    可是有些念头,既然起了,便不是想灭就能灭得了……

    蒋听听当时没有意识到,只是偷偷的爬上楼,躲在门口看倪景澈。倪景澈把窗户全都关上了,却也不敢睡,裹着被子坐在榻榻米上,眼睛不停的到处看着,警觉而又紧张。蒋听听看见他用力的握住双手,嘴里一直在碎碎念:“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

    也许是因为身处同样的环境,童年的回忆不断朝他席卷而来,父亲的惨叫,破屋倾倒之时摧枯拉朽的样子,父亲被救援的人从木材堆里抬出来的样子……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全身抖得更加厉害。突然有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了他。

    他知道是蒋听听,没有睁眼,却变得很安心,渐渐的停止了颤抖,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天亮之后,蒋听听被山间清脆的鸟语吵醒,发现自己睡在榻榻米上,倪景澈并不在。于是她下楼推开门,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雨停之后的空气好的不像话,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整个人陶醉在山景里。

    “吸口空气你就醉了啊?”

    蒋听听睁开眼,看见倪景澈拎着一只烤鸡回来了。她嘲笑他,“打雷下雨就不敢出门的倪景澈也会上山打猎?”

    “餐厅说上山的路有一段坏了,食材没运上来,早餐就是这个,爱吃不吃。”

    “路坏了?那我们怎么下山?”

    “据说很快就能抢修好,度假村送了两张温泉馆的券,去泡个温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蒋听听想想有赔偿也不算坏,既来之则安之,便和倪景澈你争我夺的撕咬完烤鸡,去找温泉。

    斜雾度假村的温泉都是仿日式露天的,温泉池紧贴悬崖而建,这样设计的视野非常广阔,山川美景一览无遗。

    可能是因为太早,温泉馆里的人很少,蒋听听惬意的泡着温泉,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看,魂飞魄散。

    倪景澈在男汤那边刚浸湿身体,就听见蒋听听在女汤放声尖叫,来不及多想,围起浴巾就冲了过去,然后就看见蒋听听,闭着眼睛甩着浴巾在驱赶一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乌鸦。

    那只乌鸦一脸“我怎么招惹你了”的表情,站在蒋听听浴巾风暴圈的边沿外一点点,淡定的看着她发疯。

    倪景澈无语,帮忙驱赶走了这只不速之客,蒋听听没听见动静了,从水里站起来睁开眼,正好和刚赶走乌鸦回过身来的倪景澈双目对视。

    蒋听听呆了一会儿,又是放声尖叫,然后整个人钻进了水里,“你怎么过来了!这里是女宾部!”

    倪景澈郁闷的说:“喊什么喊,待会再招个男人过来。”

    蒋听听不管不顾,接着喊,“你给我出去,快出去。”

    “你当我愿意看你那一身肥肉。”倪景澈傲娇的往出走,耳根却红透了。

    “你把话说清楚!老娘身材这么好!哪来的肥肉!”蒋听听整个人缩在水里,用力的往倪景澈身上泼水。

    倪景澈为了躲她,特意绕向了另一侧的路,结果因为分心,刚走了两步就踩到了自己的浴巾,然后整个人光溜溜的扑通进了温泉池。

    蒋听听又是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这一次终于把温泉馆的工作人员招来了,可是当她们看到温泉池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时,通通红了脸背过身去,“先生,小姐,我们这里是不允许那个的,请你们出去。”

    “谁那个了!我不认识这男的,他是进来偷窥女宾泡汤的!你们把他抓出去!快!”

    “小姐,您昨天跟这位先生一起住的顶级套房,现在又说不认识恐怕不太合适吧,你们还是快点出来吧,我们会在外面拦住宾客,麻烦两位快点。”

    工作人员走了之后,蒋听听就冲着倪景澈喊:“都怪你!”

    倪景澈不悦的扫她一眼,“嚎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我发现跟你蒋听听打交道还真是必须时时奉行不拖不欠的原则啊,我不就不小心看了一眼你的肉身吗?你至于非要看回来吗?”

    “你当我稀罕看你!”

    “不稀罕你泼我水干嘛?”倪景澈淡淡的说,“我现在要起来了,你愿意看的话尽管看个够。”

    蒋听听慌忙捂上双眼,等倪景澈走之后,她才裹着浴巾冲了出去。

    回到房间就接到前台的电话,通知路已经修好,他们可以下山了。在下山的车上,倪景澈忍不住好奇,问蒋听听:“你居然会怕乌鸦?它又没有攻击性,你怕它干什么?”

    “我最怕天上飞的动物。”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我去问景静知了。”倪景澈拿出手机,佯装要给景静知发微信。

    蒋听听忙说:“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邪门,出门头上就掉鸟屎,后来我妈找大师给我算了一卦,大师说我跟鸟犯冲,帮我解了劫之后,让我能躲就躲着这些飞禽,久而久之,看见它们我就很害怕。”

    倪景澈笑得前仰后翻,“按照你的性格,你不是应该很大声的说‘我偏不’嘛?头上掉鸟屎你就妥协了?”

    蒋听听真想现在就抓一只鸟来在他头上拉屎,可是她又很怕鸟,便想起了宠物医院那只兔子,“回去我就把白傻子接回来,让你尝尝头上掉屎的滋味!”

    倪景澈突然就很严肃的说:“你别打白傻子的主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以后别叫它白傻子,难听死了。”

    “难听吗?我觉得很可爱啊。”

    倪景澈白她一眼,“那我以后都叫你蒋傻子好吗?”

    蒋听听嬉皮笑脸的笑,“我没有白傻子那么萌,所以承受不起这么萌的名字。”

    倪景澈对她彻底无语,看向了窗外,心想这一趟还算是有收获,但愿蒋听听真的能像她答应的那样,放下执念,重新开始。

    而蒋听听对于倪景澈,心里则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像是小鸟入了山,就再也不想出来的感觉。可是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单纯的以为自己和倪景澈像是高中时候的小女生,交换了心事之后关系更亲近了而已。

    车子顺着山路蜿蜒而下,暴雨洗涤过的层峦叠嶂愈发青翠欲滴,空气干净的不像话,蒋听听深呼吸,忽然觉得,她的心也像被大雨洗涤过一样,那些缠绕她许久的焦虑和烦闷顺着那些雨水被冲走了,她已经是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