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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3E考试

    偌大的空白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抬头可以看见房顶的白炽灯在轻微闪烁,细小的蛾虫环绕其周围,发出嗡嗡的声音。路明非坐在房间的中心,面前的桌子上只有一张白纸,和一根削好的铅笔。

    何叙刚刚在车上才说他的考试由那个无数人话语里的背景校长亲自负责,结果到了目的地就被抓走了——甚至连抽血都还没有做——这件事情是再度来这里的目的来着。

    说起3E考试,李嘉图院长领导卡塞尔也有几十年了,对它不说知根知底,也算是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更熟。这种考试是通过一些节奏强劲的音乐来掩盖隐藏在其中的龙文的方法来选出混血种,据说每一个低音区的副旋律都是龙文咒文。如果与它们达成了共鸣,就会出现“灵视”效果。

    李嘉图院长在最后的几十年里,时常就坐在他的校长室里看着他的校园。他手边时常有几只松鼠和鸟雀在争夺食物,从窗户那边可以看见远处人工湖里的白天鹅在曲项向天歌。初生的太阳穿过云层,温暖的橘红色铺满了一片天,他就坐在这里看着监控里的图书馆。

    每一年的新生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脸型,却穿着同一色的卡塞尔学院校服,不出意料有着一样的眼瞳。路爷爷发现养孩子这种事情是可以上瘾的,从他将莫妮卡带出来之后,他就莫名有了这种看着年轻人成长的兴趣。

    他就看着黑色幕墙从雕花木窗的夹层中移出,把所有的窗口封闭起来,随即教室里的壁灯也会亮起,孩子们收到一片空白的试卷。

    路爷爷就着良好的视角看着年轻人的一阵骚动,每一年的空白的试卷都会出乎新生们的意料,总有人举起手来质疑。

    当然,他们可以质疑,年轻有很多可能性,他们可以放肆,可以勇敢,他允许他们尝试。

    李嘉图院长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牛奶,他到老也没有留上几根胡子,也就没有浮沫粘在上面。他看着教室里堪称群魔乱舞的孩子,他们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只是一具躯壳在跳舞。

    他们每个人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表现得天差地别,但也会有人觉得他们都是一样的——毕竟,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那么悲伤。

    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江清杰打开收音机对他点点头就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路主席很希望知道自己能看到些什么,但是他确实没有所谓的“灵视”。

    那细微的声音在音乐里如同一阵风,缥缈无踪,又留下了痕迹。

    他想着,如果现在他身旁有人,那他们大概已经开始做起只属于自己的艺术。可是他没有,他很清醒,意外的清醒。

    即使在奥丁神座之下时,他也没有如此清醒。

    每个人的“灵视”都不同,但都会看到自己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人与事。

    ——所以,为什么没有呢?

    谁也好,哪怕我没见过也没事。毕竟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们可以重新有个故事。

    路明非环视四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这屋子本不是这样的。

    他眨眨眼,期待着有什么人能踏破虚空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你还能想起那个在乎的人或事,还能抓住他或者是她的手,说着一些类似好久不见的话。然而所想皆是虚妄,纯白的房间里没有声音安静地仿佛初生的世界,在上帝造出世界的第一个星期里,它安谧地像个孩子。

    可是孩子也会闹,吵着想要自己喜欢的东西,哪怕睡着了也会有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走,路明非环视的钟摆左右一点一点的移动。在它美丽的表盘上,开出了玫瑰的线条,无数荆棘包围着古老的物件,像是睡美人一样把时间缓缓留住。

    他觉得有点难熬,爆炸的音乐声隔了好几个世纪的时间,他什么都听不见。

    路明非缓缓眨眨眼,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他有一段时间曾经被剥夺听觉与视觉,——但是他可以说话,于是路主席张开了嘴。

    说点什么?

    我想见你,我知道你来了,你快出来吧。

    可是他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路明非不知道是他不能说话了还是他说不出口,他没有成为哑巴的记忆,也幻想不出来。

    他站起来。想要触碰雪一样洁白且空虚的墙壁,他走着,走着,走不到底。

    回头,发现桌子连同他的考卷也一同消失了。

    仿佛谁按下了静止键,满天的空白,低头没有影子。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现能力还是在鲁路修里面,鲁路修和c.c.站在那里,他们面向同一个方向,赤裸着,却转头看着对方,背景里的钟摆在不停的摆动。

    他有一个后辈极其崇拜芬格尔,给废材师兄的大作画了好几卷作画。那个孩子在论坛上侃侃而谈,说中华艺术里的留白很有意思,你在角色伤心、愤怒、惊呆甚至任何一个有力量的情绪发作的时候,都可以选择不用背景,只通过线稿和大部分的留白来体现角色的情绪和思想。

    你要代入进去,那个孩子说。

    有人反驳他只是想偷懒。

    路主席对绘画没啥研究,唯一一次可能是因为任务要接触一个当地很有名的画家,画家说他不怎么喜欢绘画,只是喜欢洗笔的感觉。用水将笔上的颜色带走,不同的色彩在水里凝聚成另一种颜色。

    他说调色盘是沉重的,看不见颜色,它们被拘束在那一小片的空间里。可是水不一样,即使在一小杯的水里,它依然是流动的。

    恰如此刻。

    都说白色与黑色是不能观测到的颜色,也许黑色还有一个五彩斑斓的黑可以吐槽。那白色很难看出,它与背景混在一起,甚至连看也看不见。太阳发出的光能分解成七种可见光和看不见的红外线紫外线,那这一大片未上色的背景又能看出什么。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思绪在两个世界里游走,他一会儿是战场上执刀的李嘉图,一会儿在无人的角落像个流浪汉一样睡觉,没有谁叫醒他,他就一直沉睡。

    好像,和谁一起在一个场景中沉睡,他们互相拥抱,互相取暖,互相哭泣。

    那应该是一片废墟,在很高的尖塔上,落下来就会粉身碎骨。

    那是那么高的地方,仿佛触及到了云端。路明非也知道,厚厚的云层并不是终点,渺茫的宇宙是很大的。在那么大的空间里,几颗星星之间直径了多少光年,一束光从宇宙这头跑几百亿年才能跑到那头。可是,那座塔就是那么高,高的就好像是两颗星星。

    你在地上看着它们觉得它们之间就差了一个手指头的距离,可是有人就会告诉你,它们之间是有距离的,这个距离它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洛希极限,而当天体之间的距离少于这个洛希极限时,天体就会倾向碎散,继而成为另一个天体的环——它的一部分。

    如果说高塔上可以看见星星,路明非就会自己幻想着在那么高的地方。如果说一束光只有在地球的时候才能遇到人,可是它经过地球时连一秒钟都不要,几百亿年里只有一秒钟会遇到人,几百亿年里只有一秒钟才会遇到他路明非。

    星星的时间不适合人类,龙族的时间也不适合混血种。

    他就在这大片大片的虚无空白中,想象自己从高空坠落。

    都说伊卡洛斯妄想用蜂蜡和羽毛制成的翅膀飞向太阳,这个神话中追逐太阳的男人在飞行过程中得意忘形忘记了父亲的劝告,他飞的那么高,最终蜡做的翅膀被太阳融化,他也从空中跌落在了海里。路明非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是坠落——

    他失去平衡,从一座方尖塔的天台上掉下去。路明非低头看去,下面不是波澜起伏的美丽大海,也不是如同世界新生的纯白。它有了颜色,有了形状。那是大片犬牙般的嶙峋石群,不是海边的礁石,也不是悬崖底下的乱石。它们被风剥夺了外壳,灰色混着黑色看起来像是一大片坟场。

    现在撞上去的唯一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应该在空中试图要去抓住什么,可是没有,他能触到的只有空气,他也没有试图去抓住空气。

    漫长的时间里,路明非逐步落到坟场里。

    风在他四周,他睁着眼试图看清自己的上方——在那个如矛枪般指着天空的方尖塔顶上,空无一人。

    那里应该是有一个人的,那里总应该有一个人,那个人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夕阳,伊卡洛斯追逐的圆日就在那个人背后坠落,在最后的光亮里面,那个身影在向他挥手告别,却没有任何表情。

    说不清谁在难过,也许他们彼此都为对方在难过。

    路明非看见他的动作,心安地闭上了眼。一串龙文在他脑海里浮现。

    如同一束光从宇宙这头跑几百亿年才能跑到地球遇见他路明非,这渺茫的低沉声音也仿佛隔着浩浩荡荡的龙族历史只给他一个人唱歌。

    那一瞬间彷佛有雷电穿过路明非的大脑,黑色与白色交错着狰狞地闪动……

    下一秒,他睁眼。

    面前是一张空白的卷子,他手里拿着削好的铅笔。

    恍若梦境醒来,恰似灰姑娘故事里的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路明非翻开纸张,枯木般的线条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八张纸上涂满了诡异的画卷,但他知道,那就是答案。

    最后一张纸被翻开,这会不是灰姑娘了,路明非感觉自己变成了海中的一只人鱼,他想看看一个美丽的日出,用什么东西换取了资格,为此他不仅说不出话,四肢僵硬地也好像刚从冰块中解冻。他直直地看着那幅画。

    两行眼泪无声地划过他的面颊。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人攥紧猛了,这一刻他的痛苦和悲伤直接呼啸而来,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奥丁那天的阴冷雨幕也不过如此。这情绪铺天盖地地涌来,就要覆盖他了。

    ——这一次,没有谁替他难过了。

    他从粗略的线稿上看出了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凄风苦雨的,在冰冷的石砌花坛之上,雨滴从他头顶的树叶上坠落,他一个人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花坛下的地面。

    那里本应该有一个男孩,和他一起坐在那里。他不应该盯着无聊的世界,而是应该在这黑暗里,和他的弟弟,彼此,紧紧地,唯一地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