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庆功晚宴
周日，左伊练琴和休息之余，翻出一条纯黑色的丝质连衣裙，没有什么装饰或设计，很基础的款式，圆领无袖微微收腰。这是原身母亲的，左伊顺手带来了，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宴会安排在了周三的晚上七点。当天上午，左伊去卡尔医生的办公室提交了翻译好的材料，下午就跟着安娜一起查房。
距离上一场战役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很多士兵已经出院，但护士们还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因为索姆河沿岸仍然有过度饱和的医院源源不断的转运病人到亚眠市这边来。
左伊和安娜刚转身进入一个病房，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似乎是布莱兹夫人的声音。
“所以，卡洛琳护士，你是在拒绝我的工作安排吗？”
另一个尖细些的女声回复到：“布莱兹夫人，圣经里说，这些人都是耶和华的儿子——迦南的后代，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我是绝对不会为这些人服务的。既然我没法拒绝上帝，就只能拒绝您了。”
左伊听得一头雾水，安娜拉着她凑近看热闹，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也都探头探脑的。
只见布莱兹夫人站在病房最里面的一张床位旁边，周围围了四五个护士，中间的那个叫卡洛琳的护士正和布莱兹夫人互不相让地说着什么，两人都面带怒气。
“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医院，你是个护士，我是你的上司，而他是你的病人！”
“他是病人，但不是我的病人。布莱兹夫人，您难道要我违抗上帝的旨意吗？他的皮肤是脏的，血也是脏的，是清洗不掉、治不好的脏！我实在帮不了他任何忙。”卡洛琳说完，扬起下巴，脸上还带着骄傲的神色。
走近后，左伊看到那张被众人包围的病床上正半躺着一个还挂着吊瓶的士兵，唯一跟其他病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是个黑人。左伊恍然大悟。
这是她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黑人，虽然早在十九世纪初，欧洲大部分国家就先后废除了奴隶制，但哪怕是在百年后的和平盛世，种族问题都仍然是个敏感的话题。显然，布莱兹夫人安排护士卡洛琳照看受伤的黑人士兵，但这个护士反应很大，并不愿意照做，于是就有了当前的一幕。
眼看说着说着，卡洛琳已经把这个问题拔高到了信仰的高度，布莱兹夫人一时哑口无言，气氛陷入了僵局。
左伊偷瞄病床上的士兵。他穿着英军的军装，留着寸头，看起来很高，也很壮实，除了肤色之外，跟其他的英国士兵没有一点区别。此刻他半低着头，垂着眼，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着了，或者还在昏迷当中，因为哪怕被人说他“皮肤脏，血也脏”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左伊有点难受，也有些气愤。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的英国出生和长大的华裔女孩儿，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曾有过数次被歧视、甚至是被霸凌的经历，那滋味并不好受。长大后，她有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朋友，深知肤色从来不是评判一个人的理由。
左伊想站出来告诉布莱兹夫人，她愿意照顾这名士兵，但犹豫之际，旁边的安娜松开她的手，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说道：“我‘不嫌脏’，我来照顾他！”
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在安娜身上，左伊也吃了一惊，余光里，那个黑人士兵也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安娜。
在众人的目光里，这个来自英国的小镇姑娘抬头挺胸地走上前，说：“布莱兹夫人，我有好几个病人都出院了，他是什么情况？如果可以的话，交给我来。”
布莱兹夫人绷得紧紧的脸上总算有了丝舒缓的迹象，她微微点头道：“谢谢你，安娜护士，那这名士兵就交给你了。我稍后把他的病例给你。”
旁边的卡洛琳先是一愣，对安娜嘲讽地笑了笑，安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后者没说话，带着其他几个人离开了。
布莱兹夫人翻开病例，对安娜说：“他中了枪，已经做过手术，不过肺部还有些积水，需要留院观察。”
病床上的黑人士兵忽然开口道：“谢谢。”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些杂音，显然是伤口导致的。布莱兹夫人示意他少开口，安娜也说：“没事，你好好休息吧，待会我来换输液瓶。”
事情得以解决，安娜和左伊向布莱兹夫人告别，继续查房，安娜边走边转身又看了躺在床上的黑人士兵一眼，出门后略显激动地对左伊说：“天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皮肤那么黑的人呢！”
左伊吃惊又好笑地问：“你之前从来没见过黑人？”
“没有啊，我只听别人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刚才一看到他就吓了一跳呢。”
“那你怎么敢主动揽下这活的？”
“嗨，我就是不喜欢卡洛琳盛气凌人的样子。再说了，皮肤黑点又怎么了？他也是士兵，在战场上保卫我们大英帝国受得伤，用得着她来嫌弃？你都不知道，上次我听说啊，她……”
安娜刚开始还义愤填膺，说着说着就转头聊起了同事间的八卦。
左伊心不在焉地听着，随口应和，心里还在想刚才的事。
她其实很佩服安娜，她有同样的正义感，却没有安娜的勇气。穿越后，左伊想的最多的就是要融入这个时代，融入这个社会，她应该“融进去”，而不是“站出来”。
然而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穿越者，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才是常态。对任何人而言，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接受的教育和见过的世面，都能让这个人的思想、观念、甚至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另一个相对闭塞与落后的时代“脱颖而出”。
左伊很怕自己被抓去实验室，或者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因此她一直谨言慎行，保持低调。但经过今天的这个小插曲，她开始怀疑：这么想方设法的“融进去”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就算她真的毫无违和地“融进去”了，那时的她还是真正的左伊吗？更何况，她离开家乡的小镇与农场，就是为了在这个时代闯荡一番，最好能继续弹钢琴，可如果一直这么前瞻后顾，又怎么能实现她的目标呢？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捱到了晚上，左伊压下心头的乱绪，换好衣服，前去医院大厅准备与卡尔会和。
大厅里，卡尔一身正装，靠在墙边等待。
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一袭黑裙的左伊从负一层员工宿舍的拐角出现，款步上了楼梯。
黑裙、白肤、金发、红唇，碧眸，卡尔被惊艳到呼吸都停了一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左伊的目光碰到他的，他才惊觉自己这么盯着人似乎有些不礼貌。卡尔匆忙移开视线，仰头整了整领带又低头看了看表，开口道：“你迟到了五分钟。”
“……”
“抱歉，卡尔医生。”左伊说：“那我们就赶紧出发吧。”
“没事没事，抱歉，是我来早了。”卡尔干巴巴地说：“很近的，走路十分钟就到。”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医院。
初夏，法国北部的日照时间已经延长，此时将近八点，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仿佛给亚眠市披上了一层紫色的薄纱。
“你看起来美极了。”卡尔说完又补充道：“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谢谢您，卡尔医生。”左伊笑了，在心里感叹卡尔这个人真有意思，永远绅士，永远一丝不苟。
因为要去参加宴会，虽然卡尔说可能需要她的翻译帮助，左伊还是很放松，她开玩笑道：“如果这是冒犯的话，我不介意多被冒犯几次。”
卡尔也笑了，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酒店。
这家有三层楼高的酒店就在医院对面拐角后的一个街区处，两人到达时，这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门口还停着好几辆军用吉普车。
卡尔医生出示证件后，门童在纸上找到了他们的名字，两人分别签名，然后进入了酒店大堂，宴会就在这里举办。
战争打响后，军方就征用了整座酒店，也留下了酒店里原本的服务人员。平时，一些高层的军官和家属就住在这里，卡尔医生和卢卡斯医生也有各自的房间，偶尔，这里也会进行一些会议或类似于今日的庆祝活动。
此时，大厅里人声鼎沸，左伊粗略地看过去，觉得大部分都是穿着西服或军装的男人，女人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数少，存在感可一点都不弱，她们穿着各色各样的礼裙，妆容精致，发型纹丝不乱，都带着亮闪闪的额带，这也是二十世纪的时尚特色之一。
大厅挑高至少三米，房顶中央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四周的墙壁上均匀的挂着一些人物画像，地板上铺着整片的地毯，脚踩上去质感厚实，大厅角落里也有大型的植物或古董摆设装饰。
这里目之所及处都金碧辉煌，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穿着红色马甲制服的服务生举着盘子四处分发酒水和小吃。大厅最前方有个小型舞台，舞台上，一个由鼓手、提琴手、长笛手和歌手组成的乐队正在投入地演奏着爵士乐。
看着这一幕纸醉金迷的画面，左伊心想，我这是穿进唐顿庄园了啊。
宴会安排在了周三的晚上七点。当天上午，左伊去卡尔医生的办公室提交了翻译好的材料，下午就跟着安娜一起查房。
距离上一场战役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很多士兵已经出院，但护士们还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因为索姆河沿岸仍然有过度饱和的医院源源不断的转运病人到亚眠市这边来。
左伊和安娜刚转身进入一个病房，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似乎是布莱兹夫人的声音。
“所以，卡洛琳护士，你是在拒绝我的工作安排吗？”
另一个尖细些的女声回复到：“布莱兹夫人，圣经里说，这些人都是耶和华的儿子——迦南的后代，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我是绝对不会为这些人服务的。既然我没法拒绝上帝，就只能拒绝您了。”
左伊听得一头雾水，安娜拉着她凑近看热闹，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也都探头探脑的。
只见布莱兹夫人站在病房最里面的一张床位旁边，周围围了四五个护士，中间的那个叫卡洛琳的护士正和布莱兹夫人互不相让地说着什么，两人都面带怒气。
“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医院，你是个护士，我是你的上司，而他是你的病人！”
“他是病人，但不是我的病人。布莱兹夫人，您难道要我违抗上帝的旨意吗？他的皮肤是脏的，血也是脏的，是清洗不掉、治不好的脏！我实在帮不了他任何忙。”卡洛琳说完，扬起下巴，脸上还带着骄傲的神色。
走近后，左伊看到那张被众人包围的病床上正半躺着一个还挂着吊瓶的士兵，唯一跟其他病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是个黑人。左伊恍然大悟。
这是她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黑人，虽然早在十九世纪初，欧洲大部分国家就先后废除了奴隶制，但哪怕是在百年后的和平盛世，种族问题都仍然是个敏感的话题。显然，布莱兹夫人安排护士卡洛琳照看受伤的黑人士兵，但这个护士反应很大，并不愿意照做，于是就有了当前的一幕。
眼看说着说着，卡洛琳已经把这个问题拔高到了信仰的高度，布莱兹夫人一时哑口无言，气氛陷入了僵局。
左伊偷瞄病床上的士兵。他穿着英军的军装，留着寸头，看起来很高，也很壮实，除了肤色之外，跟其他的英国士兵没有一点区别。此刻他半低着头，垂着眼，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着了，或者还在昏迷当中，因为哪怕被人说他“皮肤脏，血也脏”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左伊有点难受，也有些气愤。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的英国出生和长大的华裔女孩儿，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曾有过数次被歧视、甚至是被霸凌的经历，那滋味并不好受。长大后，她有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朋友，深知肤色从来不是评判一个人的理由。
左伊想站出来告诉布莱兹夫人，她愿意照顾这名士兵，但犹豫之际，旁边的安娜松开她的手，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说道：“我‘不嫌脏’，我来照顾他！”
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在安娜身上，左伊也吃了一惊，余光里，那个黑人士兵也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安娜。
在众人的目光里，这个来自英国的小镇姑娘抬头挺胸地走上前，说：“布莱兹夫人，我有好几个病人都出院了，他是什么情况？如果可以的话，交给我来。”
布莱兹夫人绷得紧紧的脸上总算有了丝舒缓的迹象，她微微点头道：“谢谢你，安娜护士，那这名士兵就交给你了。我稍后把他的病例给你。”
旁边的卡洛琳先是一愣，对安娜嘲讽地笑了笑，安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后者没说话，带着其他几个人离开了。
布莱兹夫人翻开病例，对安娜说：“他中了枪，已经做过手术，不过肺部还有些积水，需要留院观察。”
病床上的黑人士兵忽然开口道：“谢谢。”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些杂音，显然是伤口导致的。布莱兹夫人示意他少开口，安娜也说：“没事，你好好休息吧，待会我来换输液瓶。”
事情得以解决，安娜和左伊向布莱兹夫人告别，继续查房，安娜边走边转身又看了躺在床上的黑人士兵一眼，出门后略显激动地对左伊说：“天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皮肤那么黑的人呢！”
左伊吃惊又好笑地问：“你之前从来没见过黑人？”
“没有啊，我只听别人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刚才一看到他就吓了一跳呢。”
“那你怎么敢主动揽下这活的？”
“嗨，我就是不喜欢卡洛琳盛气凌人的样子。再说了，皮肤黑点又怎么了？他也是士兵，在战场上保卫我们大英帝国受得伤，用得着她来嫌弃？你都不知道，上次我听说啊，她……”
安娜刚开始还义愤填膺，说着说着就转头聊起了同事间的八卦。
左伊心不在焉地听着，随口应和，心里还在想刚才的事。
她其实很佩服安娜，她有同样的正义感，却没有安娜的勇气。穿越后，左伊想的最多的就是要融入这个时代，融入这个社会，她应该“融进去”，而不是“站出来”。
然而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穿越者，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才是常态。对任何人而言，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接受的教育和见过的世面，都能让这个人的思想、观念、甚至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另一个相对闭塞与落后的时代“脱颖而出”。
左伊很怕自己被抓去实验室，或者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因此她一直谨言慎行，保持低调。但经过今天的这个小插曲，她开始怀疑：这么想方设法的“融进去”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就算她真的毫无违和地“融进去”了，那时的她还是真正的左伊吗？更何况，她离开家乡的小镇与农场，就是为了在这个时代闯荡一番，最好能继续弹钢琴，可如果一直这么前瞻后顾，又怎么能实现她的目标呢？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捱到了晚上，左伊压下心头的乱绪，换好衣服，前去医院大厅准备与卡尔会和。
大厅里，卡尔一身正装，靠在墙边等待。
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一袭黑裙的左伊从负一层员工宿舍的拐角出现，款步上了楼梯。
黑裙、白肤、金发、红唇，碧眸，卡尔被惊艳到呼吸都停了一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左伊的目光碰到他的，他才惊觉自己这么盯着人似乎有些不礼貌。卡尔匆忙移开视线，仰头整了整领带又低头看了看表，开口道：“你迟到了五分钟。”
“……”
“抱歉，卡尔医生。”左伊说：“那我们就赶紧出发吧。”
“没事没事，抱歉，是我来早了。”卡尔干巴巴地说：“很近的，走路十分钟就到。”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医院。
初夏，法国北部的日照时间已经延长，此时将近八点，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仿佛给亚眠市披上了一层紫色的薄纱。
“你看起来美极了。”卡尔说完又补充道：“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谢谢您，卡尔医生。”左伊笑了，在心里感叹卡尔这个人真有意思，永远绅士，永远一丝不苟。
因为要去参加宴会，虽然卡尔说可能需要她的翻译帮助，左伊还是很放松，她开玩笑道：“如果这是冒犯的话，我不介意多被冒犯几次。”
卡尔也笑了，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酒店。
这家有三层楼高的酒店就在医院对面拐角后的一个街区处，两人到达时，这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门口还停着好几辆军用吉普车。
卡尔医生出示证件后，门童在纸上找到了他们的名字，两人分别签名，然后进入了酒店大堂，宴会就在这里举办。
战争打响后，军方就征用了整座酒店，也留下了酒店里原本的服务人员。平时，一些高层的军官和家属就住在这里，卡尔医生和卢卡斯医生也有各自的房间，偶尔，这里也会进行一些会议或类似于今日的庆祝活动。
此时，大厅里人声鼎沸，左伊粗略地看过去，觉得大部分都是穿着西服或军装的男人，女人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数少，存在感可一点都不弱，她们穿着各色各样的礼裙，妆容精致，发型纹丝不乱，都带着亮闪闪的额带，这也是二十世纪的时尚特色之一。
大厅挑高至少三米，房顶中央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四周的墙壁上均匀的挂着一些人物画像，地板上铺着整片的地毯，脚踩上去质感厚实，大厅角落里也有大型的植物或古董摆设装饰。
这里目之所及处都金碧辉煌，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穿着红色马甲制服的服务生举着盘子四处分发酒水和小吃。大厅最前方有个小型舞台，舞台上，一个由鼓手、提琴手、长笛手和歌手组成的乐队正在投入地演奏着爵士乐。
看着这一幕纸醉金迷的画面，左伊心想，我这是穿进唐顿庄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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