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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七章、困意

    日子似乎依旧一成不变地向前推动着,但今天的天气倒似乎比前些天好多了,明媚的阳光落在这个有着二层小楼的宅院里,丫鬟用扫帚打扫着院门前的落雪,扫啊扫,却还是有些细雪漏在缝隙间,只能等待它们被阳光融化去。偶尔还能听见吱吱喳喳的声音,该是鸟儿的声音,却又找不到到底在哪里,天气总算是好一些了,却似乎还是那般无趣。

    虞可推开木窗,好让外边的清晨空气吹进来,扑面而来的冷风让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些,她呼了一口气,又趴在窗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边的景色,心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从生理上来说倒似乎好一些了。

    她依旧有些困意,下巴靠在倚在窗框上的双臂,宽大的襦衣袖子落了下来,露出洁白的手腕,随后长长的裙摆也拖拉在地面上,她微微眯着眼瞳,外边的风景似乎变得模模糊糊了,睡意渐渐袭了上来,她稍稍睡了过去。

    在半睡半醒间,她莫名看到了当年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入危险时的景象,在自己以前住的那个院子里,那个妖媚的女子在夜晚出现在她面前,用危险的目光打量着她,当时的她不太明白那种炽热眼神背后的含义,现在倒是稍稍明白过来了,纵使当初不曾明白,她依旧为此胆寒试图逃跑......然后被那个持着断剑突然出现的小少年救下了,他一剑砍下了那个妖媚女子的脑袋,而她惊喜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然而一个冷冷的声音出现在了她背后:“可儿,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杀父仇人的吗?!”她猛然惊醒,眼前的小少年已经消失了,她转身看去,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用冰冷的眼神直视着自己,那冷漠的神色刺痛了她的心,好似她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叛徒。

    “不、不是的......”她哭泣了出来,试图向她的父亲解释。

    “闭嘴!你个贱人!你个三心二意的贱人!”在她父亲身边,曾经的未婚夫高宝霖出现在她眼前,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却更觉害怕和愧疚了,她仍然试图解释,带着满口哭腔磕磕巴巴地说道,“不、不是的,我、我没有背叛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履行我与你的婚约!”

    “那、那是因为你主动提出退婚了......”

    “我为什么会选择退婚你心里就没点数吗?!你个贱人!贱人!贱人!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贱人!”

    她猛然惊醒,微微抬起脑袋,茫然地张望着窗外的景色,鸟儿的吱吱喳喳的声音和楼外的扫雪声仍然传入了她的耳中,看样子她不过是小小打了个瞌睡罢了。

    她沉默不语,并未将刚才的梦境放在心上,因为她这几年来已经梦见过太多了,假如她多些接触外界,当年的这些噩梦想必会逐渐消失,直至被她遗忘,然而她觉得那样是不行的,她觉得那是逃避,她认为自己该要受罪,向自己那死去的父亲和退婚的前未婚夫展现自己的罪过,尽管他们永远也不会看见,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开始她尚未感到痛苦,但日子久了之后,只剩下满心的空虚了,她已经习惯了,每天都沉浸在这般的处境中,以至于甚至恐惧于离开这种已然习惯了的处境。

    尽管那事已经过去了数年,但一直把自己紧闭在房中的她,对于这样的她来说,时间感太过微弱了,好似只是过去了短短几个月罢了,或许还要更短,她依旧觉得自己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依旧觉得自己还没到该出嫁的年纪,她倒是下意识忘却了自己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黄花大姑娘。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微微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仍旧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她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了,她没有完全上到床去,只是将上半身趴在床上,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幸好这次不再做梦,但在隐约间,她好似听见了脚步声,嗒嗒嗒......

    “啊......又来了么......”

    尽管未曾看见来人,但她已是猜出又是她那兄长虞真过来探望她了,其实她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她只是在为当年的罪行惩罚自己罢了,尽管这可能在别人眼里全然没有该自我惩罚的理由,但她便是认为这都是自己的过错,如此固执,这样的固执还持续到了如今,不仅没有变弱,还愈发壮大了,几乎占满了她那空虚的心灵,于是她的心灵除却空虚就只剩下沉重了。

    然而她很快就发觉脚步声不太对劲了,不,不是虞真的脚步声,这不是她平时所熟悉的脚步声......她并不知道虞真现在并不在府上,尽管虞真已经离开山阴城有一顿时间了,但时间感微弱的她根本没觉得几个月跟几天有什么区别。

    她因这陌生的脚步声而惊醒了过来,猛然挺直身子,直视着那房门,然而随后又觉得没有必要,这里向来可是淮南王府的禁区啊,除了她兄长虞真外,没有别的男性会被允许接近这里,基本上都是丫鬟过来侍候她的。她细细听着那脚步声,那沉重、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倒像是男人的脚步声,她分辨得出来,因为女人走路从来都不敢大声的,即使是地位卑下的男人也是如此,所以她便知道这定是个男人的脚步声了。

    是谁?她又是在做梦吗?她已然分不出这半真半假的现实,她待在这楼上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她被那脚步声引起了难得的好奇心,暂时放不下心来继续歇息了,直勾勾地看着那房门,直至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旋即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了,她终于看见那人了,但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她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她肯定自己又在做梦了。

    她对着那人略微露出些许自嘲的笑容来了:“你又来了啊......”

    那人沉默了一下,他看着女孩一会儿后,走了过来,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又打量了她几眼,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开口说道:“我没想到......这些年来你变化会这么大。”

    “大吗?”她百无聊赖地应着,而后翻了个身,躺在床上,随意地伸了个懒腰。

    “为什么不嫁人?”他又问道。

    “嫁人?哈,哈......”她颇觉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她好似只有在梦境和幻觉中才会稍稍恢复一些曾经才能体会到的情绪,她半是幽怨半是自责地说道,“谁会娶我啊,像我这样下贱的女人......”

    于是他就用一种更加惊讶的目光看着她了。

    “你那样看我干嘛?”她埋怨似的看着他,“这都不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让我犯下这么重的罪行,我现在肯定已经嫁人了吧,还在府上相夫教子......”

    他又沉默了,接着问道:“如此说来,这倒是我的错?”

    她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你当年送给我的那个木雕吗?就是那个照着我的模样弄出来的木雕......”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记得。”

    “哼,哼,我看你的样子分明是不记得了吧......”

    “确实记得,当时为了能找到一个为你量身定制的优秀木匠,我在山阴城里跑了好几趟,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其实当时还给了不少钱呢,只是没告诉你,不然这就显得我很想从你这里获得回报一样。”他顿了一顿,又问道,“那个木雕怎么了吗?”

    “当然是扔了喽。”她嘻嘻笑道,“我可不会留着能记起你的东西。”

    “那扔了的东西,你倒是还记得。”

    “是啊,扔了的东西我倒是还记得......”她仿佛被戳中了心中的某处软肋,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他又看着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将她抱了过来,揽在怀里,她没有反抗,只是觉得这个梦境似是比先前的真实许多,就连气味和触感都那般真实。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头发上,在她耳畔低声细语:“你哥哥将你的事情告诉我了,他让我过来看看你,当然,他现在还在皇宫的诏狱下......”

    她似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诏狱下?他犯了什么事儿了?”

    “因为他是虞楚宗室,又不肯臣服我,我考虑着要不要杀了他。”

    她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称呼虞楚宗室?”

    “因为你们宗室即将成为前朝......”

    “你的话真奇怪,我有些听不懂了。”

    “我现在是虞楚宗室和臣服于虞楚宗室的人们眼里的大奸贼大权奸。”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笑容竟是难得从她脸上浮现出来:“这么说来,你个大权奸现在也是来砍我这个郡主的头喽?”

    “你不怕吗?”

    “怕呀......”她语气慵懒地回道,“但是怕归怕,既觉得活着没意思,当然也不是想死了,只是觉得是生是死都只是那么一回事罢了。”

    他同情地看着她:“是我害了你......你曾经是那样活泼的一个姑娘。”

    “活泼么?哦,这倒是......”她似是在回忆着以往的事情,接着也附和地嘻嘻笑道,“对,都怪你,都怪你。”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

    “能咋过呀?睡呗,看书呗,吃饭呗,看看风景呗,还能咋过......”

    “抱歉。”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来,将她抱得更紧了,她也闭上了眼睛,难得地感受着这份暖和,可是那寂静如水的心境却仿佛开始有了什么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