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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桃花藏(一)

    许国元光八年冬十月十三日,尚未到白雪皑皑的天气,但洛阳城已经很冷了,院中的桃花树也已经伏藏了,想着这些,纪昕坐在梳妆镜前,像是玩偶般任由几名侍女打扮着自己。

    青丝被玳瑁簪绾了起来,结成复杂的发型,满头珠翠,还一一贴上了金钿,看起来十分华丽,柳眉被用醮上石黛的杨柳枝点画着,眉心和鬓发处被贴上了翠钿,双腮被涂上了红色的胭脂,双唇被口脂染成了朱赤色,而后是金红色的凤冠霞帔......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她的婚约对象是英国公的次子,虽然她未曾见过对方,不过这是早就被双方父母安排好的事情了,完全没必要多想。

    装扮完毕后,盖上红布,不久后来迎亲的轿子来了,由迎亲婆背着进入轿中,接着便是前往英国公府上的时候了。她坐在轿中,正襟危坐,无声地等待着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外面颇为热闹,虽然没能看见外面的场景,想必也很多好事者在凑热闹围观吧。

    纪昕深深地吸了口气,回想起媒婆所教导的那些,宽大袖子中的粉拳微微攥紧,在心里替自己打气:只要痛一下就行了......

    轿子依旧四平八稳地前行着,便在轿中少女在自己为自己鼓舞时,轿子猛然摔了下来,纪昕被大大地吓了一跳,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左右张望,却只能看到轿子的木墙,想出去看一看却又不敢。很快,外面发生了一阵喧闹,骚动似是越来越严重了,于是她微微提高声音对外面的侍女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的侍女传进来了恐慌的声音,嗓音颤抖:“小姐,乌耶人好像打过来了......”

    “乌耶人?”纪昕怔住了,“乌耶人不是在塞外吗?”

    “我、我也不知道......”侍女似是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乌耶人好像就在城外了,大家都忙着逃回家去,小姐,我们恐怕也得先回去了......”

    纪昕更是呆住了,这里可是洛阳啊,离塞外何止是千里之远,乌耶人怎会一下子毫无声息就来到城下了?而且......她的婚礼怎么办?

    然而,在此事关国家危亡的时刻,她的婚姻已经无关重要了,她也只能在护卫、侍女等人的保护下回到宋国公府中。

    ......

    自东汉起,洛阳便是中原都城了,北靠邙山,南依洛水,向来有“小关中”之称。在军事防御上,洛阳城自然是远远不如有整个关中平原庇护的长安城的,然而随着经济的东移,王公贵族和官僚组织的膨胀扩大,关中平原已经难以养活这么多人了,于是洛阳城就成了一个比较折中的选择,后来迁都洛阳就成了必然之势,这也是在王莽篡汉时期就定下来的事了。

    十二月时,苏二五等人来到了洛阳城。

    苏二五本是没机会见识到北朝都城的,因为他们的出使路线是东边,从建康城出发北上,越过巢淝路线,经过青州翼州,最后在渔阳之北的燕山关口出塞,尽管这一路怕是十分艰难的,但并不像西边有那么多山峰阻隔,还得绕远路,只是他们来到青州时,恰逢青州因饥荒而起了叛乱,许国朝廷派出了朝廷大军来剿匪,他们避免被卷入战乱只好绕路。

    当然,即使是绕路也不必非得到洛阳,要知道那可是许国都城,而他们则是要出使塞外乌耶部的南朝人,要是被识破了真正的身份该如何是好?然而某天莫常却收到了南朝派来送来的急讯,虽不知是什么消息,但莫常却决定绕路特意前往洛阳城,想必是有什么目的,作为护卫的苏二五自是不该多嘴的。

    本以为能见识到南朝都城已经是世之幸事了,没想到还有机会见识到北朝都城洛阳城,而且之后他还要前往塞外乌耶部王庭,能去过三国都城的,这世上怕也是寥寥无几了,苏二五也颇觉得有些高兴。

    洛阳城中佛寺倒是不少,北朝崇佛之风比南朝更甚,随便在街上抓住一个人来问说不定就是个善男信女了,苏二五对此也没什么感想,只是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佛门的钱力。

    扮作商人的他们找了个专门让行商落脚的客舍暂时住了下来,傍晚时分,天气越来越冷了,为了避免隔墙有耳,他们却特意选择了在客舍二楼复道上的一处偏僻饭桌占了下来。

    他们一行共有七人,除了苏二五、李咸鱼、木槿和莫常外,其余三人都是黑鸦卫,分别叫做卢绍、薛觥和童涵,卢绍是个话不多、比较冷淡的男子,但人长得比较英俊,薛觥倒是比较自来熟,整天嬉皮笑脸,跟苏二五聊的比较多,所以这一路上倒是已经很熟了,童涵是个女子,哪怕是在黑鸦卫中也算是稀罕的存在了,他们三人也似是同期出身,都曾在那孤岛坞堡上待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苏二五和李咸鱼的前辈了,不过他们三人都已经是六元境的实力了,哪怕在黑鸦卫中也算佼佼者了。

    果然在吃饭途中,莫常突然说道:“薛觥,苏二五,你们二人明日陪我出一趟门,去一个地方。”

    薛觥和苏二五都连忙应了一声,都识趣地没问到底去哪里。

    吃完饭后,眼见着天色渐渐转黑,苏二五拉上了李咸鱼对其他人说道:“我们先回房了。”看着那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消失在复道上的背影,薛觥面露怪异之色,咂舌道,“他们这么小就......”

    童涵白了他一眼:“你在乱想什么啊,他们都是孩子,听说在岛上就已经关系很密切了,哪有你想的那般龌龊。”

    “喂喂喂,我哪有龌龊了啊......说真的啊,他们这个年纪已经离可以成亲也不远了,就一两年的事......”

    “恶心!你这人真的是太恶心了!”

    这也是这半年来在路上日常见到看到的对话了。

    ......

    月光稍稍透过窗纸映入了房中,苏二五觉得胸口一阵压抑,在难受中醒了过来,却是发现身边的女孩将一只脚搭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将她的腿拿下,颇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的既视感,以前他没出家门时妹妹苏初一也常常这样......

    他不禁一阵唏嘘,不知家中如何了,要知道他已经两年没回家了。虽然他不是不想回家,但也有些面子障碍,简单而言,无非就是没到衣锦还乡的程度罢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依旧没能重新入眠,他坐了起身,低头看向了旁边深睡着的女孩,那头乳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被褥上,半遮住清秀的脸颊,颇有些诱人的样子。

    他颇有些羡慕她的天真无邪,大抵也因此钟情于她这般的气质吧,尽管他是个博爱之人,钟情的并不止这一种气质。

    他下了床穿上鞋,来到了窗边,稍稍推开窗户,发现从这里望出去居然能看见远处的皇城一角。他不禁想起来了,在北国前朝时,那位梁朝公主也是在一百多年前住在那里的吧......隔了一百多年的时光,他居然站在这里看着她曾经住着的地方,这时光交错感让他心中产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曾从那位公主的传承中获得益处,本以为只是个意外,不过后来与齐物诀、物化师的更多牵连,还有三教大会上他与圣道教教主苏无劫的关系,让他有一种让人步步算计的感觉,尽管他不知这是否错觉。

    他微微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皎月,不禁生出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虽是圣道教教主苏无劫的后人,实际上这般的后人恐怕还有几十上百个不止,而他一家更非直系,也不知是旁系到哪里的旁系了,与直系大宗的关系差得十万八千里,可苏无劫选择的却不是直系后人,而是他这么一个血缘关系偏得极远的人,这,未免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若是说他天资聪颖,可是在没出家门之前,他与其他的小孩有什么太大差异吗?恐怕没有,而且还让人觉得十分普通。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却被藏在暗处的大人物算计如斯,实在让人觉得困惑,更别说那位留下齐物诀和弥勒秘传的神秘人了,竟似是还跟他有几分联系。

    “为什么偏偏是我啊......”他望着皎月深深地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