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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限将至

    凤琴那天夜里反复捉摸着那个传闻,不知不觉睡着了。

    在梦里,她走到了一个断桥下面。断桥下面长满了黄色的芦苇,毛茸茸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她刚好站在长着芦苇和水草的小屿之上,再往前走就是深不见底的水坑。那座桥简陋的到只是用几块薄薄的楼板搭成,桥的尽头下到水坑里的那片水坡布满泥土,露出白色的草根。

    正当凤琴为如何走出困境而发愁的时候,她看到桥上坐着一位用棉被单子裹着全身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于灰色的梦境里看起来很像自己的母亲,但又像是自己去世多年的婆婆。满怀希望的凤琴一时竟然不知道喊什么好,可她还是喊了一声:“娘,女儿凤琴在这里呢!”

    老太太好像没有听见,依然啃着手里脏兮兮的干馒头。

    “娘,女儿在这里,你别下来,水深。”凤琴又喊了一句。

    可是凤琴感觉自己的声音被锁进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似乎并没有从嘴里出来,一直在矮小紧缩的身体里回荡。正当她绝望地哭泣时,老太太望了她一眼。

    “傻孩子,我怎么能跳下去呢?我是来救你的。”老太太笑着,可是她的嘴唇好像并没有动。

    “娘啊,这里太苦了,我想走。”凤琴哭得更加厉害。

    过了很久,她们都没有说话,老太太在这期间没有再吃馒头,她手里掉落下来的馒头渣像是白色的雪花,落在水里变成了一条条白色的鱼。鱼儿在水里摆动了几下黑色的鱼尾后,突然跳出水面变成了黑色的乌鸦,扑哧着长长的翅膀飞过水面,从老太太头顶扬长而去。

    “是时候了,凤儿,咱娘俩走吧。”老太太说过这句话后便从桥上消失了。

    “娘啊,别丢下凤儿,凤儿害怕……”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但是无人应答。

    梦中醒来,满腔的悲苦还在肚子里回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空荡的房间里浓重的黑色。咳了几下,一口浓痰啐在床下放鞋的地面。明明是三月份天气转暖的季节,她感觉身上盖着的两条棉被就像是浸透水的海绵,又沉又冷。凤琴的身体上的温度这个时候正在慢慢消退,像是褪去的浪潮,露出水下平整的沙面。

    这天夜里,曾经因为素云大意把火烧进后面永新房子的那堵随意用砖块垒起的矮墙轰然倒塌。凤琴和贞贞朦胧中猝然惊醒,路对面运仓的妻子桂珍也应该听到了一点动静,如果运启没有出去打工,他的老婆碧华没有到市里大儿子的家里帮着带孩子,他们也应该能听到。但是,黑夜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起身看个究竟,心里疑惑着:“怎么回事?什么倒了?”他们的反应也仅仅到这里,迷迷糊糊中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素云起来上厕所,才发现他们两家之间的墙倒了,厕所里的粪便溅地到处都是。“这个墙好好的怎么就倒了呢?”

    “嫂子,咱们的墙倒了,你出来看看。”素云朝着凤琴所在的房间窗户喊着。

    “……”无人回应。

    素云扶着自家的涂满水泥的墙壁非常艰难地抬腿跨过倒塌的砖头,一瘸一拐地走到堂屋门前,用手敲击着红色的铁门。还是没有人说话。

    素云想着嫂子怎么今天这么能睡,就往东边走了几步,凑到钉有沾满杨绵絮和灰尘的纱窗的玻璃窗户前往里面望。昏暗的屋子里透着阵阵寒气,同时还有一种酸酸的类似硫磺的味道。大嫂依然安详地正躺在床上。

    “嫂子,起床了,你怎么还在睡呢?该吃饭了。”素云在大嫂早晨起得晚的时候,会让大嫂到自己家里吃,一双筷子的事。

    “……”里面依然没有动静,哪怕是“嗯”一声,翻个身也行。可是里面却是一片死寂。

    当素云把露出小缝隙的窗户拉开,再往里面看时,地面上一滩滩的圆形血迹把她吓了一大跳。“我的天主保佑……”她一遍遍在嘴里默念。

    素云让贞贞骑着电车到村室叫来了永成,一路上,贞贞都在说大娘吐了很多血,赶紧去看看。

    可是,永成手里拿的钥匙是以前的,打不开现在的锁。这还是几年前,永成搬到村室里住下后,这座房子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后来被几个小偷撬门闯了进来,把屋子里能搬走的东西全部搬走了,包括放在衣柜里的六条棉被也被洗劫一空。永新回到家把锁全部换掉。后来,嬉春的父母在这里养病时,永新给了他们一把,临走时忘记还给永新。另一把备用的钥匙就在凤琴手里。

    永成只能给弟弟打电话,让他把家里的切割机拿过来。永新和恒垚急匆匆地开着电车跑过来,接上了厨房里的电。

    切断锁后,门打开了。

    永新和恒垚赶紧跑到东屋,永新从自己的电动三轮上下来时,差点摔倒,然后用曾经吓哭过孩子的行走姿势双手摁着脚面一下下地挪到屋里。他们在摸到凤琴的右手时,温度已经完全从母亲身上散尽了。

    凤琴这样突然的去世,让两个儿子甚至全家的人都感到措手不及,他们连棺材都没有来得及准备。

    永成给母亲量了尺寸后,便开始着手定制棺材,联系做白事生意的广生。

    广生是整个柳桥镇最有名的依靠白事起家的男人,他在四十岁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丧失了妻子。然后开了个棺材铺,后来又发展了丧事上用到的各种花轿、灵幡、灵棚等制作业务。他的宽阔的院子里,屋里摆满了棺材以及高粱秆,彩纸,完全是一个可怕的灵异世界。作为人类世界和鬼魂世界的摆渡者,他用自己的手艺把唯一的一个儿子送进了大学,然后在市里买房子、娶媳妇。

    现在的广生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但依然为每个死者服务着。他的儿子厌恶父亲的工作,他认为父亲这是在做一件特别不体面,甚至羞于说出口的下流事。所以,家里的生意,广生只能一个人忙前忙后。

    当永成找到广生时,广生正在村里专门给人刮胡子的老手艺人那里刮去嘴巴处新长出来的白色胡茬。光光的脑袋再加上干净的嘴巴,他消瘦的脸庞显得格外滑稽。但这次,永成没有心情和开他的玩笑。

    广生带着永成回到自己无处下脚的院子里,按照永成说出的尺寸选定了一个很小的枣木棺材,上面的酒红色油漆还没有完全干透,摸起来黏黏的。棺材选好后,广生给永成推荐了一套灵事花架子。

    棺材是不能在白天运送的,所以,直到深夜广生才开着一辆只有底板的柴油机动车把棺材放进了凤琴居住的屋子里。这个时候,凤琴的身体已经僵硬变轻,永新和永专两个人很轻松的就把穿好寿衣的凤琴放进了仅能容一人的小棺材里。

    给死者净面,穿衣是不能由自己三伏之内的人来完成的,永成只能找来隔壁村的人来完成。再加上搭灵架和布置丧事场地,需要本村人和邻村人共同完成,这也是相邻村庄之间延续上百年的不成文的传统。夜晚时分,永新这个冷清了将近十年的老家突然变得格外热闹。

    凤琴在那次回到家后就拍了一张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凤琴头上围着方形头巾,满是皱纹的脸庞微笑着,仿佛看透了生死悲欢,只有各自欢喜的坦然。

    等到场地全部搭好,运营和永成兄弟俩商量着给外村的亲戚捎事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