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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团圆

    农历八月十五,团圆月。

    永成在母亲回来的那几天没有回家看过母亲,他就像是一只骡子开着他的电车四处奔忙,在乡里和村室之间搬运着信息,忙于村室里所有的应酬。经常中午下午的喝酒,虽然好几次撞到路边的女贞子绿化树上,可最终都有惊无险地回到村室那张孤零零的床上。现在也年纪大了,没有了当年的酒量,经常刚坐到桌子上,闻到酒气便醉意横生,其间虽有永杰照顾,可喝醉酒后的永新躺到床上时,都需要别人帮忙脱去衣服。细细的双腿蜷缩着,肚子因为长时间的喝酒变得有些肿胀,硕大的脑袋上长期带着厚厚的近视镜早已经将两鬓勒出两道白色的印痕。喜欢裸睡的他,躺在床上完全像是一个无助的巨婴,任人摆布。村室里的几个同事在窄小的屋子里抽了半夜的烟,偶尔和睡梦中不断呓语的永成开上几句玩笑,最后夜深人静,屋子里空无一人,呼呼的鼾声于亮着的窗户传到外面白色的水泥大道。他睡觉时喜欢开着灯,所以没有人将灯关掉。

    天气渐冷,不宜动土,永新的倒卖二手挖掘机生意进入了淡季。他的皮肤因为久经日晒早已摆脱了家族固有的黑皮肤,转而呈现酒红色的新貌。他在家里也闲不住,不是在外面和他的那些生意上的老伙计喝酒,就是在家里路边的停靠挖掘机的空地里洗车,偶尔在嬉春到南面的超市里打麻将时,帮着抱抱孙女。难得的抽时间回家看看母亲,也是抱着孙女一起回来。玲玲已经一岁有余,“老奶奶”三个字对于这个正在学说话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长。她每次到凤琴这里只是用她初学的走路翻找着地上人们送来的慰问品,喊着爷爷剥剥。

    其实,在几天前恒垚拉着奶奶到医院里检查过一次,永新告诉母亲是肠胃炎,只要耐心修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干活了。这样安慰的话,她在丈夫守财病重的那段时间早已经听过很多遍。如果永新和嬉春他们能把当初得知守财癌症的消息时那张愁眉不展,泪眼婆娑的脸隐藏地更加恰当一些的话,凤琴可能还是会相信他们的安慰。

    十五那天,不到六点的时候,东边那轮皎洁的月亮近乎完整无暇地出现在桃溪村灰白的空中。凤琴还是不习惯坐到饭桌上,总想在厨房里帮嬉春和孙媳妇一点忙。

    “妈,你别在这里了,你看这个厨房就那么大点地方。”嬉春催促着凤琴,“每回看见这个厨房我都能气死,当初让永新把厨房修大一点,别再和咱家里的厨房那样小,他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比以前的厨房还小。”

    “哎,别生气了,能有个厨房做饭不就行了。”她把因为洗碗和盘子时沾湿的双手手腕放在腰上,上半身往上挺了一下,双腿也跟着打直,往下松的裤子才算提起了一点。

    她站不了多大会儿就要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会儿,不然头晕。

    “你去吃饭吧,我这里再炒两个菜就好了。”嬉春嫌凤琴碍事。

    “没事,我不饿,那个葱我给你切切。”凤琴眼睛还是活泛。

    “永新,把琪琪奶奶叫走。”嬉春还是保持着多年以来的叫法,把凤琴喊成琪琪的奶奶。毕竟,琪琪小时候一直都是跟着凤琴吃饭。

    永新和永成还有永杰恒垚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屋子里摆放的各种由亲戚们送来的带着嫦娥和吉祥话的月饼无人再去吃。这些年,农村逐渐放弃了做月饼的手艺,而是在超市里,集会上购买那些比手工月饼贵一些的带包装的月饼。这些月饼有时会放到过年时节也无人再去过问,不像九十年代孩子们恨不得在八月十五之前就把家里送来送去最终留下来的少量的白糖芝麻馅的都吃光。

    凤琴坐在大厅的铺着镂花垫子的沙发上,向醉意盎然的二儿子问起自己的二侄女的下落。

    “琪琪在外面打工呢。”永新打算敷衍过去。

    “这都六七年了,都没有见过她的人,她到底去哪儿了?”凤琴想着这些年连琪琪这个从小跟着她的孩子的一点音讯都没有听到过,他们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去浙江了,那边不给放假。”永新继续装着。

    “她到底去哪儿了?你们这些年来生下来孩子不管不问,都是我把她养大的……”凤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生气,心跳更加混乱,几乎要从胸脯跳到嗓子眼了,双眼也出现麻麻的症状,“难道我这个作奶奶的,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点知情权吗?”

    “妈,您消消气,坐下来,团圆呢,有什么话等改天再说。”嬉春眼看事情不妙,试图安抚凤琴。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等我躺进棺材再说吗?”凤琴脚下不稳,只能顺着儿媳妇坐下来。

    “我也去找过了,没找着啊!”永新这几年只要一喝酒,就容易动真情,坐在小板凳上眼圈红肿地哭泣,泪水滴到脚下踩脏的鸡骨和鱼刺上面。

    “怎么能找不到呢,她一个女孩……”凤琴心软了。

    “跟着一个叫小武的男孩跑的,琪琪这孩子从小就主意大。”永新看向母亲。

    “这么多年了,她能跑到哪去?琪琪我知道,鬼主意虽然多,但孩子心眼实,容易被感情迷惑。”凤琴哽咽着,从头上撤下围巾擦拭着眼泪。

    嬉春看到婆婆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想再让老人担心,便将佩佩告诉她的关于琪琪的消息告诉了凤琴。

    原来几年前,佩佩还没有和存义结婚的时候,他们俩人在江苏见过琪琪。当时佩佩和存义下过班,准备在那座到处摆放着便宜的地摊货的商业街买一些衣服。这个商业街一共有八条小街,简易的衣架上,随便铺在地上的毯子上以及灯光昏暗的小屋里都是衣服,而且以年轻女孩的衣服为最繁多。当然其间也参杂着一些生活用品和伪劣的玉器字画。上千人的街道上,几乎都是操着蛮言胡语的外地人。当佩佩蹲在地上为如何选择毛毯上两条不同颜色的裙子而发愁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老板娘,这个睡衣怎么卖?”

    佩佩疑惑地转过头,看着头顶的那个身材肥胖的女人。虽然身材大变,但那张只有自己家族才有的宽厚嘴唇骗不了她,“琪琪?”

    “哎!”女人非常自然地答应了。

    佩佩起身,琪琪傻眼了,忍不住喊着:“大姐?!”。

    当琪琪真的相信这个和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姐姐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忍不住向身边扶着她的男孩介绍自己的姐姐。

    “大姐!”男孩也跟着叫。

    “这个就是小武吧?”佩佩明知故问。

    “嗯,姐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咱爷爷去世了,你知道吗?”佩佩想看看妹妹怎么回应。

    琪琪没有看姐姐,只是把眼睛看向姐姐旁边的男孩。

    “他是存义。”佩佩简单地回答了妹妹的疑惑。

    琪琪当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不能长时间在外面,她们两姐妹没有说上几句就各自留下联系方式回去了。

    夜晚十一点多,琪琪偷偷地给姐姐打了电话。琪琪在电话里哭地泣不成声,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愧疚不已。但是她却没有说一句后悔的话。此后,佩佩结婚回家,经常在夜晚和妹妹谈心,说着家乡最近的变化,爸爸妈妈的身体状况等。琪琪也只是说自己在外面过得很好,说小武非常照顾自己如此云云。

    凤琴终于知道孙女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儿子,而且居住在江苏。

    “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她吧,如果愿意回来,就让她回来,不要再凶她了。琪琪长大了,你们要给她一个台阶下。”凤琴叹息着。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大儿子永成说:“恒悦的事我都知道了,在县城什么事都能打听到,我只是心疼这个孩子,才十八岁就……哎,看以后他能成什么样吧。”

    凤琴真的是累了,嬉春想着让婆婆在以前恒悦睡觉的一楼侧房里睡,但是凤琴不愿意,一定要回到桃溪村的家里睡觉。

    回到家里后,本来满满的困意竟然在她躺到床上后渐渐消失了。她衰弱的神经因为对于过往岁月的眷恋和对于两个身在远方,祸福难料的孩子无比的思念,让这个老人的双眼直到第二天鸡打鸣才合上肿胀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