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千生昼
在它面前，一束凸透镜聚焦的光束，正投向五千七百二十五亿五千四百七十七万五千平方千米的黑暗，如从渔船向大西洋投入一颗石子：这黑暗之辽阔，竟连光也起不了半圈浮沉。
消消乐调低了情绪模块的反馈，但面对如此庞大的黑暗，它也不由噤声：陆吾调起三百个直径二十公里的机甲凸透镜，一刻不停地从光学测量数据中获取这片黑洞视界的精确边界。为他们接下来的实验准备。
荻降落‘方舟’的第三天，他们给武昂设定了最低限度的自助维生循环后，全员聚首博纳尔黑洞，实验穿越黑洞视界，完成首次近距超光速跃迁。
消消乐是第一次来太空，一上来就是黑洞边缘，虽然它竭力镇定，但是听荻讲解操作事项时，还是难免走神。
“……完成量子备份后，你按照既定格式向博纳尔发送齐山明的预入轨信息，发送后3秒，定时推进器会将齐山明按照预定时间地点初速推入黑洞临界视界，在陆吾处的量子备份会追踪齐山明的实时状态，你需要根据综合数据不断向黑洞发送手动导航信息，干预黑洞的分流机制，干预不及时，齐山明就会变成一坨数亿年后从黑洞辐射出来的原子……分流完成后反向传输机制会启动，直到齐山明在目的侧可以发回通讯，第一次跃迁就完成了……消消乐？你在听吗？”
它的视线从那一排之前实验过的设备的量子备份中收回，匆匆回答：“我没问题。”
“好。”荻转向面前的悬空操作屏，“陆吾，你呢？”
“调试完毕，随时可以启动。”
“齐山明？”
黑洞视界边缘，齐山明解开和透镜相连的最后一根太空索，调整了一下背部的单体推进器，连体宇航服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年轻人的声音一字一顿：“我准备好了。”
“启动。”
他滑入有如实质的黑暗里。
陆吾：“激活量子备份。”
紫微右垣一核心，上亿度的高温中，六十四架蜷缩成球体的银白机甲此刻莲花盛开般舒展，莲花座中心投出一人大小的深蓝光形，光形温度34.3度，与周遭的高温强光有如泾渭。
“身体扫描数据上传完毕。”
“意识激活完毕。”
齐山明觉得自己像是身处死亡漩涡之中。剧烈的引力绞裂了他的宇航服、肢体、内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椎擦着嘴唇飞过，激烈的麻木的疼痛，但他甚至没有痛哭的能力，他已经没有一具完好的可以哭泣的身体了。
但这不是最令齐山明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有意识。
他几乎想象得到陆吾在黑洞之外，如何冷酷无情地指令那颗紫微星，每每在他意识濒于崩溃的时候开启中心能量收集，给他一个一亿六千万度的耳光，清醒清醒。
他在这种剧烈的清醒的崩溃中，感知着自己的身体一层一层被破碎，内脏到肉泥，肉泥到压缩饼干，压缩饼干到撕碎化学键，原子和原子挨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一毫空隙。
和宇宙碎纸机比起来，活剐甚至都有些小巫见大巫。
“寻址完成！接收处的量子探测器返回握手消息！握手建立！量子信道搭建完成！”消消乐此刻就像一辆被大爷踩了四十年上下班却突然要拉去越野锦标的老自行车，全身上下除了铃不响哪都开始响，蔚为壮观。
“转发量子备份给接收器！”它拄着自己那一身破铜烂铁，再次向黑洞发送信号，过载警告瞬间照得它红光焕发。
怎么说呢，它现在这个状况，跟锅炉控温的单片机硬跑大型工业运算软件，或者说小霸王学习机硬跑刺客信条差不多，先不讨论这怎么能匪夷所思地跑起来，荻改造它时的思路就十分艺高人胆大：撑到跃迁完成没全烧毁就算胜利，至于真不幸全烧毁了……读档再来呗。
只能说一个敢改，一个敢装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消消乐的屏幕传回一道信息：“量子接收器启动……正在依照量子模型接收齐山明粒子！正在统计粒子数量！核对无误，进入高维打印流程！”
然后它就报废了，消消乐的铁脑袋上砰然炸起球形烟雾，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黑掉了屏幕。荻在一旁吓了一跳，询问陆吾：“齐山明的量子态有问题吗？”
“信息已经全数发送了。他那边应该是平安落地。”陆吾回答得利落，“只不过，要收到他的确认消息，我们得先把它修好。”
随着陆吾在屏幕上的指向，消消乐的钢铁残骸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它连一句紧急关机的指令都来不及发出。
另一侧的齐山明，生生给整憔悴了。
如果说进入黑洞是肉身进碎纸机的话，从黑洞出来，是把这些碎渣渣塞进油墨桶，把自己4D打印一遍。
他觉得这世上没有谁这么倒霉，一天之内能被剐两次的。之前的人类跃迁恒星机械，人家可是贴心地连过程前服用的速冻饮剂都备好了，人家眼一闭一睁，就身在万千星辰之间。
他们不行，由于紫金丘现在已经和人类宇宙失去联系，为了抵达紫金丘，他们需要手动建立通信链路，而非托管。说人话就是，他们得自己进入分流器，找到紫金丘的收信地址，给人家发信。
为了保证他出来还有条件发信，陆吾真是用尽了洪荒之力薅他头发，别说晕过去一秒，一纳秒都不行。
直到身体完全成型，齐山明的整个人都还是麻的，当然，换你你也麻。
他甚至一点工作的动力都没有，只想找个角落抽根烟，烟圈一吐，满目沧桑：人生，真他娘的寂寞如雪……
好容易他麻完，齐山明动了动指间，开始观察四周。
他此刻处于接收点的恒星机械内部，六十四架机甲呈闭拢莲花形，悬空架住了4D打印完毕的他，他处在某种强力磁场中，通过调整宇航服外装的磁力调整器，他可以在莲花内部任意穿行。此时，有三十二架机甲正在调整偏光模式，很快，他眼前一片明光灿烂，这一面的宇宙透过半朵透明莲花，向他而来。
大光明天。
他目之所及，亿万轰华星云，跨越无尽光阴原野，在这一刻，俯仰之间，肆意喧嚣。
“接受目标：齐山明。扫描完毕，身体机能运行无损。此处是紫金丘虫洞驻员AD-352，请进行下一步指示。”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冷漠的机械声音，“根据接收信息戳，此处给您开放部分驻员操作权限。请尝试将手掌放置于金色光芒闪动区域，活动手指。”
舱中左前方，确实有光芒浮空跳动，齐山明跟随着指示，将手掌放了上去。
刹那间，莲花外部链接的八臂古械在时空中敲打出无言的公式，如同什么远古神明摊开指掌，亿万星云沿着旋涡方向被推远，像是掠过了一千个世纪的白昼，回归到齐山明出生千年之前的星空。
“这是时空分流器，您可以沿着时间轴往前或往后，定位到具体的宇宙时间截面后，向分流网络发送自己的时空定位。”
消消乐调低了情绪模块的反馈，但面对如此庞大的黑暗，它也不由噤声：陆吾调起三百个直径二十公里的机甲凸透镜，一刻不停地从光学测量数据中获取这片黑洞视界的精确边界。为他们接下来的实验准备。
荻降落‘方舟’的第三天，他们给武昂设定了最低限度的自助维生循环后，全员聚首博纳尔黑洞，实验穿越黑洞视界，完成首次近距超光速跃迁。
消消乐是第一次来太空，一上来就是黑洞边缘，虽然它竭力镇定，但是听荻讲解操作事项时，还是难免走神。
“……完成量子备份后，你按照既定格式向博纳尔发送齐山明的预入轨信息，发送后3秒，定时推进器会将齐山明按照预定时间地点初速推入黑洞临界视界，在陆吾处的量子备份会追踪齐山明的实时状态，你需要根据综合数据不断向黑洞发送手动导航信息，干预黑洞的分流机制，干预不及时，齐山明就会变成一坨数亿年后从黑洞辐射出来的原子……分流完成后反向传输机制会启动，直到齐山明在目的侧可以发回通讯，第一次跃迁就完成了……消消乐？你在听吗？”
它的视线从那一排之前实验过的设备的量子备份中收回，匆匆回答：“我没问题。”
“好。”荻转向面前的悬空操作屏，“陆吾，你呢？”
“调试完毕，随时可以启动。”
“齐山明？”
黑洞视界边缘，齐山明解开和透镜相连的最后一根太空索，调整了一下背部的单体推进器，连体宇航服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年轻人的声音一字一顿：“我准备好了。”
“启动。”
他滑入有如实质的黑暗里。
陆吾：“激活量子备份。”
紫微右垣一核心，上亿度的高温中，六十四架蜷缩成球体的银白机甲此刻莲花盛开般舒展，莲花座中心投出一人大小的深蓝光形，光形温度34.3度，与周遭的高温强光有如泾渭。
“身体扫描数据上传完毕。”
“意识激活完毕。”
齐山明觉得自己像是身处死亡漩涡之中。剧烈的引力绞裂了他的宇航服、肢体、内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椎擦着嘴唇飞过，激烈的麻木的疼痛，但他甚至没有痛哭的能力，他已经没有一具完好的可以哭泣的身体了。
但这不是最令齐山明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有意识。
他几乎想象得到陆吾在黑洞之外，如何冷酷无情地指令那颗紫微星，每每在他意识濒于崩溃的时候开启中心能量收集，给他一个一亿六千万度的耳光，清醒清醒。
他在这种剧烈的清醒的崩溃中，感知着自己的身体一层一层被破碎，内脏到肉泥，肉泥到压缩饼干，压缩饼干到撕碎化学键，原子和原子挨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一毫空隙。
和宇宙碎纸机比起来，活剐甚至都有些小巫见大巫。
“寻址完成！接收处的量子探测器返回握手消息！握手建立！量子信道搭建完成！”消消乐此刻就像一辆被大爷踩了四十年上下班却突然要拉去越野锦标的老自行车，全身上下除了铃不响哪都开始响，蔚为壮观。
“转发量子备份给接收器！”它拄着自己那一身破铜烂铁，再次向黑洞发送信号，过载警告瞬间照得它红光焕发。
怎么说呢，它现在这个状况，跟锅炉控温的单片机硬跑大型工业运算软件，或者说小霸王学习机硬跑刺客信条差不多，先不讨论这怎么能匪夷所思地跑起来，荻改造它时的思路就十分艺高人胆大：撑到跃迁完成没全烧毁就算胜利，至于真不幸全烧毁了……读档再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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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消消乐的屏幕传回一道信息：“量子接收器启动……正在依照量子模型接收齐山明粒子！正在统计粒子数量！核对无误，进入高维打印流程！”
然后它就报废了，消消乐的铁脑袋上砰然炸起球形烟雾，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黑掉了屏幕。荻在一旁吓了一跳，询问陆吾：“齐山明的量子态有问题吗？”
“信息已经全数发送了。他那边应该是平安落地。”陆吾回答得利落，“只不过，要收到他的确认消息，我们得先把它修好。”
随着陆吾在屏幕上的指向，消消乐的钢铁残骸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它连一句紧急关机的指令都来不及发出。
另一侧的齐山明，生生给整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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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这世上没有谁这么倒霉，一天之内能被剐两次的。之前的人类跃迁恒星机械，人家可是贴心地连过程前服用的速冻饮剂都备好了，人家眼一闭一睁，就身在万千星辰之间。
他们不行，由于紫金丘现在已经和人类宇宙失去联系，为了抵达紫金丘，他们需要手动建立通信链路，而非托管。说人话就是，他们得自己进入分流器，找到紫金丘的收信地址，给人家发信。
为了保证他出来还有条件发信，陆吾真是用尽了洪荒之力薅他头发，别说晕过去一秒，一纳秒都不行。
直到身体完全成型，齐山明的整个人都还是麻的，当然，换你你也麻。
他甚至一点工作的动力都没有，只想找个角落抽根烟，烟圈一吐，满目沧桑：人生，真他娘的寂寞如雪……
好容易他麻完，齐山明动了动指间，开始观察四周。
他此刻处于接收点的恒星机械内部，六十四架机甲呈闭拢莲花形，悬空架住了4D打印完毕的他，他处在某种强力磁场中，通过调整宇航服外装的磁力调整器，他可以在莲花内部任意穿行。此时，有三十二架机甲正在调整偏光模式，很快，他眼前一片明光灿烂，这一面的宇宙透过半朵透明莲花，向他而来。
大光明天。
他目之所及，亿万轰华星云，跨越无尽光阴原野，在这一刻，俯仰之间，肆意喧嚣。
“接受目标：齐山明。扫描完毕，身体机能运行无损。此处是紫金丘虫洞驻员AD-352，请进行下一步指示。”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冷漠的机械声音，“根据接收信息戳，此处给您开放部分驻员操作权限。请尝试将手掌放置于金色光芒闪动区域，活动手指。”
舱中左前方，确实有光芒浮空跳动，齐山明跟随着指示，将手掌放了上去。
刹那间，莲花外部链接的八臂古械在时空中敲打出无言的公式，如同什么远古神明摊开指掌，亿万星云沿着旋涡方向被推远，像是掠过了一千个世纪的白昼，回归到齐山明出生千年之前的星空。
“这是时空分流器，您可以沿着时间轴往前或往后，定位到具体的宇宙时间截面后，向分流网络发送自己的时空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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