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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怜悯姑奶 善根萌芽

    两人来到茹梦家,茹梦爸学校值班还没回来,茹梦妈正在做饭,听了茹梦她们要去看姑奶奶就说:“面等你爸回来才下,我下午蒸了馍,你和人生吃上些,再拿上两个送去,”人生说:“我不饿,回家再吃,我们还是早些给姑奶奶送去”,茹梦妈说:“别见外,还是吃了去”。

    人生本身也有点饿,在马老师的盛情劝说下,与茹梦马马虎虎吃了点,找了一张报纸包上馒头,就向麦草场走去。

    麦草场在涝坝的西北方,占地约一百多亩,用一人高的土墙围了起来,主要是用来生产队夏收后存放麦梱,秋天打场(打麦子),冬天用来晒粮食放草,原来在东面开了门,门旁盖了一间用来看场的场房,后来由于平田整地,挖断了墙外的路,将门改到了北面,又盖了两间场房,东面的场房废弃了,后来姑奶奶没处去,队长就让搬了进来。

    场房在围墙内,炕洞门在墙外,人生和茹梦来了后,人生拿起炕洞旁立的一张破铁锨在炕洞里拔了拔,见有火子就从旁边抄了几锨驴粪填了进去,撇了几下,关上炕洞门,推开为了姑奶奶进出方便特意给留的小门,来到了场房的门前,场房没有门,挂着用破布缝补了好多层厚厚的门帘,场房的三面都开了边长约四十厘米的正方形窗户,现在北面西面的窗户都被好心人给堵上了,南面的留下来用于采光,场房的门开在右侧,人生揭开门帘走了进去。

    进去后左边是多半间炕,右边是和门一样宽的通道,最里边盘了一个土炉子,炉子没生火,放了一些姑奶奶的生活用具,炕上铺了一张破了边的席子,席子下面的麦草都漏了出来,姑奶奶盖着知识青年送的草绿色军用被子正在抓衣服上的虱子,见人生和茹梦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衣服,指着炕沿让人生和茹梦坐下,人生没坐,爬上炕摸了一下被子下面问:“姑奶,冷不冷”,姑奶说:“不冷,炕烫着呢”,人生又问:“吃了没有”,姑奶说:“你杨家姑舅婶刚才端来一碗黑面疙瘩,我喝着吃了,炉子上还有两个我存着明早吃,你们饿了就吃吧,”人生说:“我们不饿,刚吃过,茹梦给你送来两个馒头,你放下饿了吃,我看了填炕的粪还有,完了我来背一些”,姑奶奶说:“你小小年龄,很孝须,你嫲嫲有你真有福,不像你那两个畜生姑舅爸,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说着流下了眼泪,人生说:“姑奶奶别再哭了,我和茹梦给你抬桶水去”。

    随后人生拿上水桶木杠,和茹梦两人去涝坝给姑奶奶抬水。

    路上茹梦说:“姑奶奶,很可怜,两个儿子怎么就没人养呢,”人生说:“伯父对我说过姑奶奶的故事,说来话长”。

    姑奶奶的祖上是我们宗家的老大房,到我这一辈已到了第八辈了,姑奶奶是太爷的大女儿,小的时候家庭条件非常好,丫鬟佣人成群,祖太爷那辈,因遇匪患家道中落,到了太爷这一辈雪上加霜,又遇瘟疫收入骤减,遣散丫鬟佣人,自力更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对其他人还是比较富裕,因此姑奶奶还是过着富家大小姐的日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受过大小的委屈,更别说受苦受罪了。

    姑奶奶与生俱来生性温柔,心地善良,为人热情大方,很懂事,嘴吧很甜,见到丫鬟都叫姐姐,见了拥人都叫阿姨,从没有以大小姐自居,很讨人喜欢,丫鬟佣人都喜欢抱她,尤其是她身边的丫鬟红梅,更是亲如姐妹,形影不离,家里给她的好吃的她都要和红梅姐分着吃,红梅遣散回家的时候,她将自己的一个籫子和老太爷送给的压岁钱一块银元,偷偷的送给了红梅,更重要的是她把老太爷,太太,两个弟弟,照顾的头头是道,老太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逢人就讲,见人就夸。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奶奶到了婚嫁的年龄,不乏有上门者,提亲说媒,但老太爷心疼姑娘,老太太舍不得女儿,都不想让姑奶奶远嫁,然而庄子上又没有合适的后生与女儿相配,无奈太爷托媒招亲,并说明白,自己有两个儿子,并非入赘,只是不要让女儿远嫁,能日日相见,月月相望就行。

    在旧中国做上门女婿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一般人是不愿意做的,即使家里弟兄几个,只要生活过得去,就不会做上门女婿,谈到上门女婿,很多人首先的印象就是“吃软饭”“没能力”“窝囊”,只有这种男人才会想着上门,只要有能力、有骨气的男人,是绝对不会上门的,一般有两种男的会入赘,第一种,家里穷,自身没本事,好吃懒做,身高长相不出众,娶不上老婆;第二种父母双亡,家里穷,自身没本事,弟兄又多,身高长相也不出众,娶不上老婆,他们虽然觉得入赘丢人,但没办法,为了有个老婆只能选择入赘。虽然太爷明确不是入赘,但庄子上的人却不会这样认为,因此找一个上门女婿还是比较难的,自己找上门来的大多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生活习惯不好,偶尔有生活习惯好一些的,性格又很倔强,和姑奶奶格格不入,也般配不上,条件好一些的,姑奶奶看上的富家子弟,他们又不出庄,更别说入赘了,弄的老太爷左右为难,不知所措,眼看着姑奶奶岁数越来越大,心急如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许是上苍被老太爷与老太太的爱女之心打动。

    一天姑奶奶在西秦开饭店的舅舅来看姐姐姐夫,身边还带来了一个伙计,年方十八,南方人,长的白净干练,见人彬彬有礼,举止大方,据她舅舅说这孩子是南方的一个富家子弟,兄弟四人,排行老三,十五岁那年因家庭变故,父母双亡跟随师傅来到西秦,炒的一手好菜,被舅舅看中留在饭店撑勺,为舅舅的饭店发展,出了不少力,舅舅为了答谢他想给他找个媳妇,成家立业,提了许多亲,上了许多门,穷人家的他看不上,他看上的一听他是伙计不嫁,听说姐姐姐夫给外甥女招亲,觉得再合适不过,就领来看看。

    真应了那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客房里老爷和舅舅还在寒暄,厨房里帮老太太做菜的小伙计透过窗户将姑奶奶看了个够,满心的喜欢,长长弯弯的眉毛,大眼睛,瓜子脸,身材高挑苗条,肩膀不宽不窄,嘴巴不大不小,嘴唇不薄不厚,紧腰肢,高胸脯,笑容可掬,举止非常得体,一笑一颦,都能勾人魂魄。

    浅浅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而不露牙龈,白里泛红脸蛋,就像那刚熟透了的富士苹果,水灵灵的,诱惑的伙计口水直流,多想啃两嘴,这是南方清瘦的美女无法比较的,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相见恨晚。

    再说姑奶奶,听说舅舅上门提亲,也仔细打量了小伙子一番,觉得各方面都能达到自己的满意,就这样很快定了下来,老太爷找了一块地,打了院墙,在里面盖了几间房子,择日完婚。完婚后,姑爷在没到舅舅那去帮工,安心迁来过日子,刚来乍到,由于舅子们还比较小,又有老太爷老太太的呵护,老太爷给划了些地,让他们耕种,娘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平稳,可庄子上的人们歧视的眼睛确实让他们难受。

    还好,由于庄子上宗家是大户,姑奶奶辈分又高,再加异姓的好多家族都和宗家有裙带关系,姑奶奶人又好,为人大方,乐善好施,姑爷炒的一手好菜,谁家有个婚白事,都前去帮忙,总算扎了根站住了脚。

    姑奶奶先后生了四个子女,一女三男,老大为女儿和大儿子排行第二,这两个孩子生下后,太爷太奶,无不欢喜,领到身边照顾,姑奶奶也没觉得太费劲,老二儿子生下后,姑爷见日子过得平稳了,开始思念家乡,六年了也不知道哥嫂弟弟现在怎么样了,他想回去看看。

    于是夫妻俩将两个大的托付给爷爷奶奶,抱上老二,向千里之外的家乡奔去。

    姑奶奶和姑爷经过三五天的奔波,终于来到了,姑爷的老家,大哥大嫂四弟,正发愁的揭不开锅,见老三回来,无不喜出望外,弟兄几个将老屋重新收拾了一下,添置了一些家私,顿时觉得老屋焕发新颜,姑爷将前三年在饭店挣的钱交给大哥二哥让他们重振家业,四弟还小希望他们拉扯大,娶妻生子。

    由于老三的到来,是他们这个奄奄一息的家庭,又一次生机勃勃,老大老二将典当了的地和部分门市,一一赎了回来,两个嫂子把姑奶奶供为财神,前呼后拥,亲热的让人受不了,“三妈”长,“三妈”短,叫个不停,想方设法要“三妈”吃的可口,睡得暖心。

    姑爷帮助两位哥哥搭理好家里的各项生意,己在老家呆了一月有余,因牵挂孩子们准备起程返回。

    临走的时候姑奶奶将四弟悄悄叫过来,将太爷给她的私房钱五块大洋,都给了老四,让他不要告诉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以备不时之需。

    众兄弟将他们送到庄口,依依不舍的说:“抽空常来”,姑奶奶和姑爷举手致意,抱着孩子踏上了返程。

    回来后不久,姑奶奶的身上又有了,姑爷在庄子上也有了一定的威信,有道是:“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入赘的女婿熬出头”。

    一年后,姑奶奶须利生下了三儿子,日子过得须山须水的时候,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由于兵荒马乱,姑爷被马步芳的部队抓去当伙夫,另走的时候,要姑奶奶一定要将孩子们拉大成人,等他回来,然而一去杳无音信。真是富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几年姑奶奶的两个弟弟也相继成婚,姑奶奶进出娘家也不是那样方便了,时时刻刻都有几双眼睛在盯着她,怕她拿走娘家的东西,孩子们去了之后,也受到舅舅舅妈的白眼,先是指桑骂槐,甩碟子掼碗,发展到后来直接面对面的羞辱,太爷太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后悔当初不该将女儿招在庄子上,真是娘家门前是非多,不久两位老人因气致病,卧床不起,最终抱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老人去世后,姑奶奶的日子更加难过,孤儿寡母实在难以维持,生活一下子从殷实跌入困顿,被逼无奈的姑奶奶想到远方的婆家,远在千里外的山西,那里有儿子们的根,是姑奶奶和她年幼的孩子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在一个春日里的早晨,姑奶奶满怀着憧憬拖家带口的用了四天三夜历经艰难终于走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丈夫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是等待他们的是世态炎凉,姑奶奶已不是往日的“三妈”。

    两位哥嫂听说“三妈”回来,高兴的不亦乐乎,杀猪宰羊,无不热情把姑奶奶感动的热泪盈眶,几个孩子高兴的东奔西窜,一阵到大伯家,一阵到二伯家,两位嫂子抢着挣着,要“三妈“和孩子们到他们家去住,过了几天两位哥哥问:“老三怎么没来”,于是姑奶奶将家里的变故和盘托出。

    得知姑奶奶家道败落,他们除去同情更多的是抱怨,抱怨老三当初不该跑到北方,抱怨姑奶奶命苦,抱怨老三不该丟下孤儿寡母不管,抱怨姑奶奶没有拉住自己的男人。

    除了抱怨,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变得刁钻刻薄,毫不留情,早已忘记了他们的今天,是老三用三年的血汗换来的,吃饭睡觉,都是你推我搡,孩子们都成了他们两家的丫鬟和伙计。

    一次老大不小心将一只碗打破,他大妈呵斥到:“你是怎么搞的,有人养没人教养的东西”,老大本来脾气不好,瞪了大妈一眼,这下可没想到惹下了天祸,大妈不依不饶,他说再也不想见到老大。

    二妈听说老大瞪了大嫂一眼,就对姑奶奶说:“你是怎么教育的,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想造反似的,这样的人是叫人看不起的”。

    姑奶奶心里明白,这是要赶他们走,于是她想到老四家住几天,另做打算,谁知老四在他们离开不久,就被两位嫂子逼的,远走他乡不知下落。

    婆家很大,却容不下他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

    受够冷眼的姑奶奶再也呆不下去了,说什么也要回去,于是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再次踏上回乡的路。

    一路的乞讨虽然辛苦,但比起娘家婆家所受的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姑奶奶忽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就是要饭,他也能把四个孩子拉大。

    回来不久,大女儿到了婚嫁的年龄,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建议姑奶奶让女儿给大儿子换亲,可姑奶奶没有听大家的意见,他一定要给女儿找一个有钱人家,再也不让她受罪,后来经人介绍将女儿许配给附近的一大户的独生子魏怀才,并将老二也寄托在女婿家,便领着两个小的走上了乞讨上路。

    姑奶奶带着两个孩子,串街走巷,挨门挨户,进行乞讨,不上两个月,家里已经讨回来了三口袋杂面(一口袋一百斤左右),几大簸箕各种干馍馍,够娘们吃半年

    。吃的问题解决了,可孩子们说媳妇需要彩礼,钱可怎么办(那时候要饭是不给钱的)?姑奶奶每日愁眉苦脸。

    一天她突然发现了商机,穷人家盖房子都是自己翻胡基(打土坯),富人家盖房子要从穷人手里买胡基,俗话说:“千生意万买卖,不如回家翻胡基”。

    于是姑奶奶,叫回老大,娘几个开始翻胡基。

    姑奶奶借了邻居的模俱与杵子,找了一块石板,在地势平坦又好取土的地方,选了一块地,平整了一下,将石板放平按稳,从家里背来草木灰,一切准备妥当,就带着孩子们开始翻胡基。翻胡基(打土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体力活,一般打坯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来操作。

    有的地方还把打土坯的方法编成了口诀,概括为“三锨六脚十二夯”。

    打坯之前,在模具里用铁锨撒上一层灰,然后再在模具里填上一铁锨土,后在中间填一锨土中间突起名叫“三锨”。

    打坯的人站上模子跳起双脚先踩角,后踩中,目的是将土踩实。踩后两头土高出模子一寸,中间两寸,名叫“三脚”。

    打坯把式弯腰,双手提起石锤用力往下砸,要求先前头,再砸后头,最后是中间。砸土坯的时候胳膊上要有劲,但不能碰着模框,名叫“十二夯”。

    等模具里的土坯成型之后,双脚各将模框上面的浮土扫去,从模子上下来,然后用手把模具的一头打开,靠放在石锤把子上。弯腰横向把土坯翻起来,这样搬土坯时省力也不会造成土坯损伤。

    双手要夹住土坯中间,然后把土坯搬到坯垛上,摆放的时候要求实稳。

    放坯垛的场地一般要平整,最好要垫高夯实防止下雨天雨水浸泡,在土坯和土坯之间要有一定夹角和间隙,这样土坯和土坯之间受力才能均匀,保持通风顺畅,这样打出的土坯就干得快。

    正常情况下,一天打土坯二.三百块不成问题,好的时候一天能打四百多块。

    姑奶奶先支好坯模子,撒上草木灰,老大将备好的土用铁锨供满,姑奶奶趁机踩上两脚,老大继续填满土,姑奶奶用脚在四周荡平后,双手提起重重的杵头,把土反复砸实,顺序一般先两头后中间,最后用脚后跟在土坯的四角跺上四脚,用脚磕开坯模子的卡子,把土坯搬到预先选定的筑基,垒成土坯垛。

    后来老二也加入了进来,负责在坯模子里撒草木灰,三个配合的非常默契,不上一月她们就打下了六七千土坯。

    姑奶奶望着那弯弯曲曲,错落有致,好似一条长龙,层层清晰,优美动人的成型土坯垛,尽管浑身腰酸腿痛,但那种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打好的土坯要晒上几天才能用。

    晒土坯最怕下雨了,万一淋坏就前功尽弃了。

    姑奶奶将长麦草一头扎住,然后从中间分开,骑在坯垛的顶上,用石头压住,只等晒干了换钱。

    眼看讨来的面就要吃完,胡基也已经晒干,就是没人家盖房子,也无人要胡基,这可怎么办?姑奶奶只好再出门乞讨,另行前本打算将老大继续送去大女儿家,可这孩子犟,说寄人篱下,他不去,姑奶奶就抓了两头小猪让他拔草养着,自已领着两个小的又踏上了乞讨之路。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还是老太爷在天之灵保佑,这一次出去,姑奶奶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为她渡过目前的困境,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帮助确实很大,但也为他后续的生活埋下了祸根。

    一日姑奶奶领着两个孩子,乞讨到了离西秦市区较近的一个镇子,见一人家,高墙深宅,大门非常气派,门槛很高。

    姑奶奶让两个孩子守着当天要来的面袋和干粮,自已上去敲门,开门后出来一背长枪的家丁说:“赶快离开,你也不看这是谁家,随便让你进去的吗?”,说着就关了门,姑奶奶见背着枪,吓的腿直发颤,慌慌张张的急忙向回走,差点撞到从外面回来的一个人力车上。

    人力车夫呵斥到:“臭要饭的,没长眼睛吗,还不离开,碰死你”,忽听车上的人说:“都是受苦人,你怎么这样骂人呢,我到了你回去吧,告诉团长别担心”。

    只见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华贵的夫人,向姑奶奶走来,车夫掉转头回去了。夫人向姑奶奶说:“别害怕,我让丫鬟给你拿些吃的来”。

    姑奶奶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不由得抬头向夫人看去,这一看恰好四目相对,双双都被惊的目瞪口呆。

    姑奶奶惊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夫人说:“你…你…你…梅花姐”,夫人抓住姑奶奶的手说:“小姐,是我梅花,你怎么讨起饭了,老爷和太太怎么了”,姑奶奶见是小时自家的丫鬟梅花姐,不由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想起了过世的多年的父亲和母亲,一肚子的苦水,都想倾诉,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夫人见壮,再也没问,拉上姑奶,领上孩子,进家慢叙。

    进门之后,姑奶奶将近年来的家庭变故,一五一十的说给夫人听,夫人听了后,难免两人抱头痛苦一场。

    之后姑奶奶问起夫人,怎么来到这里,夫人拿出姑奶奶临别时送给她的簪子说:“遣散后,我拿着老爷给的遣散费和小姐送的一块银元及簪子,跟我父亲回到家中不久,因长的漂亮,又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知书达理,被附近的媒婆相中,介绍给国军的一个团长做小妾,团长夫人不生,我来之后生了三个儿子,都被夫人领去抚养,团长在这儿修了一院房子,雇了丫鬟、佣人和家丁,让我在这儿居住,平时隔三差五的过来,最近因战事紧张,很少回来,今早我去看了一趟,刚回来就碰见了小姐你”。

    说话间佣人己将饭菜准备妥当,请夫人和姑奶奶移步餐厅吃饭,夫人拿出自已的衣裳让姑奶奶换了,又拿出自己儿子的衣服让两个孩子换上,洗了一下手,就到餐厅吃饭。

    吃饭的时候,夫人说:“一看籫子就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玩的多开心,你虽然是小姐但从没有架子,经常嘴甜甜的喊梅花姐长梅花姐短的,我舍不得离开你,离开的时候你又送我银元和籫子,银元给我父亲了,籫子我一直放在身边,从不离身,多少回都想回去看看老爷和你,都因兵荒马乱的没成行,后来我父亲见我经常拿着籫子发呆,就说他去看看你们,谁知前年一病不起,离我而去”。

    姑奶奶道了谢,吃过饭,姊妹俩将院子的圪圪旯旯看了一遍,回到客厅,夫人说:“团长因战事紧,一时回不来,你就多住上些日子再回”,姑奶奶也没多说就在夫人的安顿下住了下来。

    每日自然少不了鸡鸭鱼肉,热情宽待,孩子们高兴得乐不思蜀,一晃半月已过,姑奶奶急的实在呆不住了,就告诉夫人,她要回去。

    夫人知道姑奶奶的大儿子在家,也不好挽留,于是拿出二十个银元,让姑奶奶拿上,补贴家用,再不要乞讨。

    姑奶奶道了谢,雇了一辆驴车,原路返回,沿途将乞讨寄存的食物装上,没几天就回到了家。

    回家后不久,姑奶奶思谋着,应该给老大说媳妇了,但家里就这么三间房子,媳妇来了没处安顿。

    本想在院子里,将东房盖上,让老大两口子住,后来考虑到将来弟兄三人,不可能住在一个院子,如果给老大再盖一院,这院由她和两个小的住,其不更好。

    注意拿定,她就开始策划着给老大盖房子,胡基(土坯)己打好晒干,现在只要找地方将院墙和房墙用土打筑起来,买些盖房所需的木料,请木匠套好梁,捋好椽子做好门窗就可以盖了。

    想着容易,做起来难,待房子盖起来,姑奶奶都脱了一身皮。

    她首先请来大房的阴阳哥在自家的地里,塔了盘子,定了庄,然后请娘家的侄儿子们,张罗着将院墙和房侧墙用土筑了起来,这些少不了请客吃饭,打墙期间每日大小五顿饭,由于苦重,不得不加点荤腥,好处是所有干活的二十几号人,都是帮工的,管饭不要工钱,不管怎样,虽然花了不少钱,但庄廓历时五六天总算是筑起来了,请人挖了土门,大功告成。

    接下来就要请木匠选木料做木工活了,姑奶奶叫来几个年龄长一些的几个娘家侄子,商量后请来了本地的王木匠,并在集市上选了木料拉回放在新院子里让木工加工。姑奶奶每日做好三餐,按时送过去,半月左右木工活做完,姑奶奶择日上梁,请来庄邻帮工,历时半月各项工程匀结束。

    姑奶奶带着三个孩子整理了院子,请人盘了炕和锅头,一院庄廓与房子就这样起落三个月就完成了。一院房子是盖出来了,但也带来了许多猜疑,人们都在问姑奶奶穷到乞讨了,怎么突然有钱盖房子,一般人猜猜也就罢了,姑奶奶的两个弟弟与弟媳坐不住了,他们怀疑姑奶奶拿了娘家的钱,这两年装穷,现在儿子大了,就拿了出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便开始造谣生事,处处给姑奶奶脸色,事事给姑奶奶难看,久而久之,庄邻们也投来了怪异的眼光。

    真是人言可畏,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亲房们见了她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亲弟媳和侄子们见了啐吐沫、瞪眼睛,弄的孩子们都不敢出门,性格耿直的姑奶奶有点想不通,人们怎么就见不得穷人过上好日子呢,她从没想过有人会猜疑,是娘家的老爷给了她钱或她偷拿了娘家的钱。

    幸好有小时的闺蜜,悄悄的告诉姑奶奶,有的人猜测老太爷死的时候给了姑奶奶一笔钱,有的人猜测姑奶奶在老太爷死后卷走了娘家的钱,不然的话姑奶奶那来的钱盖房子,姑奶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本想去解释清楚,可又有谁会相信,定是越描越黑,姑奶奶相信公道自由天定,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的,人言这东西,不用理会,它自然会破。

    支言片语,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吹胡子瞪眼,啐吐沫羞辱,重重压力,仍然没有摧垮姑奶奶生活的勇气,艰难困苦的岁月,磨炼出了姑奶奶钢一般的意志,人性的冷暖使她品味到了世态的炎凉,姑奶奶心里明镜似的,没有人因为你的困顿而伸出援助之手,如果你生活有了起色,他们就会投来猜疑的目光和嫉妒的眼神,不在自己地里干活,站在别人地头评头论足,这是庄户人的特点。

    姑奶奶没有畏惧,看着镜子里,自已历尽沧桑的面容,不由的思绪万千。

    一路走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霜雪雨,迈过了多少沟沟坎坎,品尝了多少个日明月圆的艰难困苦。

    这一切都没有浇灭她对美好生话的追求,现在同样不会阻止她努力的脚步,姑奶奶用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坚强的站起来,利索的洗锅麻灶,升火做饭,吃过饭后,嘱咐老大带上弟弟拔草喂猪并看好家门,自己便向邻村媒婆家走去。

    媒婆听了姑奶奶的意图,满口答应,便与姑奶奶一块回来,掌握一下家境,看看孩子。

    媒婆来到家里,了解了一下情况,又看了看老大,十六七岁一表人才,心中非常乐意给介绍对象,谈好了条件,便起身说媒去了。

    有姑娘的人家一听孤儿寡母,弟兄又多,大多数都婉言谢绝,媒婆便将从庄子上听来的支言片语有意夸大,说姑奶奶家不仅有两院房子,而且家里还有祖上的老货,是花不完的。

    自有那嫌穷爱富的人家,听了之后趋之若鹜,媒婆自然高兴,挑选了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挑,妨龄十五与老大般配的姑娘,前来报喜。

    姑奶奶听了之后,更是满心喜欢,备了礼品带上老大,同媒婆一块上门说亲,老大见了姑娘暗自高兴,女方父母见了老大,乐不言表,姑娘见了老大,似曾相识,梦中伴侣,今日显身,自是兴奋。

    两家一拍即合,定了彩礼,择日完婚。

    庄子上的人听说姑奶奶的老大要取媳妇,再一次开始嚷嚷,又是盖房子又是取媳妇,庄子上的人更加深信不疑,姑奶奶一定是得到了娘家的好处,为什么早没钱迟没钱,孩子大了就有钱,弟弟和弟媳们更是上门兴师问罪,弄的姑奶奶哭笑不得,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开始怀疑,每日闹着要钱,姑奶奶便将遇到红梅的事说给大家,众人将信将疑,娘家人说什么也不相信。无论怎样姑奶奶还是给老大完了婚。

    完婚后,团长夫人红梅给的那几个钱,已被折腾的所剩无几,姑奶奶便领着孩子们在山沟里开耕了些荒地,种了糜子、谷子洋芋等,遇上了雨水多,当年收成不错,姑奶奶家的日子又步入正归,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冬去春来,隆隆的炮声赶走了,蒋家王朝,马步芳的部队仓皇逃窜,红梅也跟着团长移居重庆,临走前捎话姑奶奶,多多保重,到了重庆定要找她,姑奶奶望着远方,默默祈祷,愿老天保佑红梅平安健康。土改的时候,娘家被划为富农,姑奶奶因有乞讨史被划为贫农。

    姑奶奶将老大在新院子另立门户,自己和老二老三住在旧院子,姑奶奶比生产队安排在麦场上簸粮食,老二跟着大批人马去上沙,老三在识字班上学,日复一日就这样推日子下山。

    一日姑奶奶正在场上晒粮食,忽然有人来喊姑奶奶,说老二被沙压在了下面,姑奶奶撂下簸箕,跟上来人向沙坑跌跌撞撞的跑去,下了沙坑,见人们将老二从沙洞里抬了出来,姑奶奶跑过去抱住浑身是土的老二,拼命的摇,见老二不省人事,一声“天啊”昏厥了过去。姑奶奶醒来之后,人们已将她抬到家里,老二囚在沙坑里等待发丧,队长等姑奶奶醒来之后商量后事,姑奶奶说人已去世,不能复活,你们看着办吧,于是队上在西山里加起了柴火,将老二烧了。

    长话短说,老二走了之后,姑奶奶和老三相依为命,苦苦度日,几年后到了老三,结婚的年龄,姑奶奶倾其所有,给老三说了一门亲事,并张罗着取进了门。

    姑奶奶终于长了一口气,将孩子们拉大,完成了任务,姑爷回来她能交差,如果姑爷已离开人世,她可告慰姑爷,她对得起陈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姑爷的在天之灵。

    老三结婚不久,老大两口子找上门来,要接姑奶奶到他家去赡养,老三媳妇不让,说她刚过门,就让姑奶奶到老大家去,怕人们说闲话,这样一来二去,姑奶奶为两个儿子的孝须而沾沾自喜,自己一生的辛苦,换来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她由衷的高兴,但也让她为难,大媳妇天天来接,小媳妇坚决不让,这可怎么办。

    后来老大两口子见老三媳妇强势,斗不过弟妇,也就默许姑奶奶在老三家暂住,挣着抢着赡养的事也暂告一段落。

    有一天老三和老三媳妇刚出门,老大两口子就来了,老大媳妇对姑奶奶说:她娘家弟弟要行彩礼,要姑奶奶给借点钱,姑奶奶说:我那来的钱,红梅阿姨给的钱,都给你们兄弟花完了,老大媳妇说:媒婆说我的时候,告诉我爹,你手里有老太爷的老货,才同意我嫁过来的,现在我娘家急着用钱,你将老货不出世,我可怎么办,姑奶奶说什么,两口子都不信,过了一阵两口子估计,老三两口子快要回来了,就让姑奶奶考虑一下,她们先回去,改天在来,于是就快快的溜走了。

    再说老三两口子刚出门,见大哥大嫂鬼头鬼脑的进家里去了,就调转头回来,站在窗户边偷听大哥大嫂和姑奶奶说话,隐隐约约的听到,大嫂子借钱的事和姑奶奶手里有老货等,后来见大哥大嫂要走,就赶紧躲了起来,也不知道,姑奶奶借给了没有,见哥嫂已走,就去问姑奶奶,哥嫂来干什么?

    姑奶奶,为了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没说实话,就说没来干什么,只是来看我,就这一句善意的谎言,却引来了老三和媳妇的猜疑,他们明明听见哥嫂前来借钱,姑奶奶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说明姑奶奶手里有老货。

    老三与媳妇从此轮换盯紧了姑奶奶,不让姑奶奶和哥嫂单独在一块,不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要哥嫂来,他们就不走。

    老大与媳妇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下可惹闹了老三媳妇,干脆将姑奶奶锁在家里,不让哥嫂进去,老大媳妇也不是饶人的孙子,每天在门口等待,只要门一开,她就进,进去不出,在老三家又是吃又是喝,老三媳妇一说,老大媳妇说,吃的是姑奶奶的,不是你的。从刚开始的吵架,最后发展到打架。

    一日两妯娌,在院子里又打起来了,一个掐脖子,一个撕头发,姑奶奶前去拉架,架是拉开了,可不小心把姑奶奶的腿给摔伤了,从此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一到天冷下雨,关节疼的就不能动弹,两个儿子向姑奶奶要钱,送姑奶奶去医院治疗,姑奶奶告诉他们真的没钱,兄弟两这才相信了姑奶奶。

    由于没钱治疗,姑奶奶的腿越来越疼的厉害,最后发展到卧床不起,大小便都自己不能处理。俗话说长病无孝子,老三媳妇要老三将姑奶奶送去让大哥赡养,老三不送,老三媳妇就要和老三离婚,无奈老三只好将大哥大嫂叫来商量,这下大嫂说什么也不要,并说姑奶奶能干活的时候,她们接去赡养,老三不接给,姑奶奶干不成活了,残疾了,你们又要我们去赡养,没有这个道理。

    老三媳妇说:赡养老人是每个儿子的责任,你不赡养,我也不赡养,于是她将姑奶奶用架子车拉到老大家,老大想赡养,可老大媳妇说这口气她咽不下,于是又将姑奶奶用架子车送了回来。

    这样送来送去,两个儿子都想赡养,可两个媳妇都很强势,儿子们做不了主,哪个儿子做了主,哪个媳妇就要闹离婚,两个家庭为了姑奶奶闹的鸡犬不宁,这不是姑奶奶所希望的。

    姑奶奶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不能眼看着让两个儿子妻离子散,现在看来只有她走,才能保全两个家庭。

    于是姑奶奶请来当队长的远房侄子,央求给她找一间房子,她要单独去住,侄子扭不过她,就和姑奶奶的两个儿子调节,暂时让姑奶奶住在废弃的麦场房里,吃喝拉撒,两个儿子轮换伺候。

    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儿子还算守信,能够按时送饭,接屎接尿,但时间一长,送了上顿,忘了下顿,姑奶奶也就饥一顿饱一顿。

    好处是姑奶奶非常坚强,每日活动胫骨,后来自己驻着拐杖能处理大小便。

    这样一住就是几年,姑奶奶虽残,但没有闲着,她帮助庄子上的媳妇们,打袼絔,剪鞋样,纳鞋底,做鞋,替老人们缝寿衣,替年轻人缝被子,只要有人央求,她就干,庄子上的人念姑奶奶的好,也就东家送来晚饭,西家送来馒头,姑奶奶的日子过得还算比较充实。

    闲下来的时候,姑奶奶就纳鞋底。

    纳鞋底首先要打袼絔(方言称打guobei),一般会找一张比较大而平整的木板(比如古老的门板,或者面板),将其刷洗干净,然后用面粉熬制的稀糊糊将家里先前积攒的碎棉布,或者洗干净的家里不穿的旧衣服拆开一层一层地糊在桌子上,然后放在阳光下暴晒。袼絔一般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用布以三到四层为宜,这样比较结实。

    袼絔晒好后,找出鞋底的样子(鞋底样子是用旧纸板或报纸按照家人脚的大小制作,可多次使用),按照轮廓剪下,边上细心地用新的白棉沿裹好,然后几层摞在一起,仍用糨糊粘一下,压在石板下定型,这样鞋底雏形就做好了,这个过程也叫摱鞋底。鞋底摱好后,就是纳鞋底。

    纳鞋底是个慢活,既要耐心又要技术,好的鞋底针脚疏密一致,看上去很美观,穿上脚也舒服。鞋底的软硬取决于针脚的疏密,密的硬一些,当然也结实,适合脚头重的成年人穿;疏的则会软一些,适合孩子和老年人穿。姑奶奶要来破布,将破布摊平后涂上糨糊,一层层粘起来打成袼褙,然后将袼褙贴在墙上晾干,晾干后将袼褙依据鞋样的大小进行裁剪,在将裁剪好的袼褙用细麻绳纳成各种大小的鞋底,除了给自己的孩子们做鞋,剩下的用来换做鞋面的料。

    姑奶奶没有生儿子媳妇的气,给他们做了夏天的鞋,又做冬天的鞋,孙子们的鞋都是他做的,但两个儿子似乎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妈妈,渐渐的不来了,所有姑奶奶干不了的重活,都成了庄子上人的事,人生的伯父是远方的侄子,经常带着人生来帮忙,近年来由于家里的事多顾不上,只好有人生接着帮,姑奶奶的亲孙子还小,干不了这些活儿。

    人生和茹梦抬来水,姑奶奶用手杈了人生的脚,拿出一沓纳好的鞋底杈了一下,抽出一双让人生按了一下,又找来一张纸,根据人生脚的大小,在纸上画出鞋的尺寸,然后拿出袼絔剪出鞋帮子。她要为人生做一双鸡窝子(棉鞋)。

    人生说不要了,我嫲嫲给我做好了,过年的时候就能穿上,姑奶奶说,这是她的心意,也是对人生的感谢。

    走出麦草场,人生感觉到心情非常好,不是因为姑奶奶要为他做鞋,而是他品尝到了助人为乐的愉悦,他告诉茹梦,长大后他要做更多的好事,让所有象姑奶奶一样的老人晚年幸福。

    人生刚到家有常就来找他说:晚饭后,他和三顺梅子等小伙伴一块玩的时候,在鱼山后边发现有一个山洞口,里边好象有东西,他们害怕没敢进,商量明天叫上人生一块去钻进去看一下,现在他们将洞口原回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