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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魔

    一树他们赶到净厅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躺在一张竹席上的小女孩和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

    男人想必就是伊势神宫的神主了,三十岁上下,身形颀长,梳着一头披到脖颈的长发,身着蓝白色晴明纹狩衣和素白色的袴,相貌儒雅,气质沉稳,要是将手中捧着的笏板换成书卷的话绝对会被当成古时正儿八经的书生——夜宿山寺会被蛇精狐精勾引的那种

    小女孩看上去十一二岁左右,躺在草席上不出声,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这一大堆“不速之客”。从外表上看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需要驱魔的地方。

    男人先是对风间桐说:“我让其他人先出去了,侧室放着有她们准备好的仪式材料。”

    风间桐有些吃惊:“这么严重么,居然她们都不能在场?那……”她有些为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一树三人。

    “没有关系。”男人摆摆手:“你先去准备吧。”

    趁风间桐前往侧室整理材料这会儿,男人转过身对三人说:“江川一树先生,时章先生,神代七海小姐。”

    男人弯腰道:“对三位早有耳闻了。在下是伊势神宫的现任神主,入江代一郎,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失礼。”

    “啊,不不不。”三人赶忙回礼:“这不要紧的,不如说是我们冒昧打扰了。”

    “叔叔……”

    小女孩稚气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她看着入江代一郎,说:“我病了,是吗?”

    入江代一郎蹲下来,摸着小女孩的脑门:“是的,你病了,不过不要紧,我们会帮你治好病。”

    “我得了什么病?”小女孩的眼睛水灵灵的,煞是可爱。

    “呃……感冒,一种……特殊的感冒。”

    “妈妈也得病了吗?”

    “我想她没有得病,怎么啦?”

    “妈妈她,经常一个人在晚上掉眼泪的。”

    “噢……”男人不知如何回应:“她……她很健康哦,没有得病。”

    “啊,太好啦。”小女孩松了一口气:“我害怕我的病传染给了妈妈呢。”

    七海也蹲了下来,凑近小女孩,握住她的手,问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啦?”

    “我今年十岁了!”小女孩自豪地说:“妈妈说,等到二月份过生日的时候,我就十一岁了呢!”

    “哇!真棒!”七海夸张地张大嘴:“那你喜欢什么东西呀,姐姐送你一个生日礼物好不好?”

    “真的吗?谢谢姐姐!”小女孩特别开心:“我喜欢火车!”

    “诶,喜欢火车啊?”

    “嗯!最喜欢咕嘟咕嘟冒烟的蒸汽火车!”

    “这样啊,那姐姐到时候送给你一个火车模型好不好啊?”

    “火车……模型……?那个是什么?”小女孩有些困惑。

    “就是小火车哟,能拿在手上咕咚咕咚开的小火车哟。”七海虚握着手在小女孩眼前划了一个圈:“咕咚咕咚。”

    小女孩眼睛放光:“那能咕嘟咕嘟冒烟吗?”

    “诶……这个嘛……”七海有些为难。

    “可以哟。”

    一树也蹲了下来:“会咕嘟咕嘟冒烟噢。”

    “真的吗?!好开心!谢谢哥哥姐姐!”小女孩看上去真的很开心,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喂,商场里哪儿有会冒烟的火车模型啊?”七海头凑到一树旁边质问道。

    “让加山老头做一个不就好了。”一树耸耸肩。

    “有道理。”七海的脑袋又回去了:“那到时候要不要邀请哥哥姐姐们去你家过生日啊?”

    “要!”小女孩高声应道:“还要拜托妈妈做好多大蛋糕!”

    “好——”七海看到风间桐抱着一堆东西朝这儿走来,顺势说道:“那现在先让我们把你的病治好,好不好呀?”

    “好!”小女孩又高声应道:“要打针我也不怕啦!”

    “真厉害!”七海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然后和一树一起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真是太感谢了。”入江代一郎发自心底地说道:“神代小姐一定很擅长带孩子。”

    “啊,这个……”七海有些害羞:“也没有啦……”

    “请问现在是在干什么呢?”一树看着风间桐把蜡烛、装有黑豆和疑似盐的粉末的碟子等物件按顺序在竹席周围摆放好,便好奇问道。

    “这个嘛,是驱魔仪式开始前的准备工作,为了应对不同类型的邪物。其中黑豆、盐、柳枝、桑叶和净水是传统驱魔手段中起到刺激鬼魂作用的道具,而铜盘和铜刺是用来辅助阵法,对被逼出来的邪物进行直接杀伤的工具。”

    “阵法……?是针对秽物的种类要现场布置吗?”

    “不,具体是什么东西要等到驱魔开始的时候才能知道,到那时候再布置阵法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脚下埋着一个通用的驱魔法阵,对大部分邪物都有一定的影响,稍加布置就能启动。”

    “好像……和一般的驱魔仪式有所不同啊?”七海问道。

    “你说的应该是大众眼里的驱魔仪式吧?那些仪式的性质更接近‘除秽’而非“驱魔”,自然难以相比。”

    “原来如此……看样子,这个邪物很厉害?但你不是说驱魔开始后邪物才会被逼出来吗?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小姑娘需要驱魔的?”七海不解道。

    “我们先替她做了一次普通的除秽仪式,然后在她背后发现了邪物造成的污迹。”神主解释道。

    “额……所以呢?”七海不太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她对驱魔知识一无所知。

    “能够在人体表面留下大面积的痕迹的,无一不是极为凶恶的诅咒,而接下来的测试也证明了这不是什么病理性的疤痕。”

    “诶,这位神主,你看看我手腕上这里总是时不时疼一下,好像还肿起来了,想想这症状就是在事件后出现的,不会是什么邪物吧?”时章担心的凑过来,伸出手臂。

    “嗯……”入江代一郎看了看,捏了捏:“有感觉吗?”

    “有一点点酥酥麻麻的感觉。”

    “哦。”神主收回了手:“平时也会痛吗?”

    “会,虽然有时候不会,但总体来说还是在痛着的。”

    “嗯。”神主认真道:“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建议你……去医院看看。”

    “啊……这样啊……”时章有些尴尬,收回了手。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几位请站在法阵外。”布置好仪式物件的风间桐站起身来,对一树他们说道。

    “但我们怎么知道哪里才是……喔噢!”一树跳了起来,只见随着小女孩脑袋两侧的两支香被点燃,一个模模糊糊的蓝色圆环出现在了地上。

    一树赶紧跳到了圆环外:“这是啥,附灵环?”

    “我们一般叫它指示环,是布置这个阵法的前辈的独创,在法阵被初步激活时就会升起一圈预先布置好的蓝色荧光粉尘,起到指示法阵范围的作用,毕竟除魔的时候时常有人不小心踏入法阵。”

    “噢……原来只是蓝色荧光粉末啊……我还以为是灵能量呢。”

    “要是灵能量能随时随地释放出来的话现在岂不是灵能力者满天飞了?”神主语重心长道:“很多看上去很奇妙的现象都有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解释,至少它很实用不是吗?”

    “的确……想想要是驱魔中途被打断了的话那可就不妙了……哎?运行阵法的时候不会像奇异博士一样出现酷炫的光影的吗?”一树还没有完整见识过阵法运作,但一树想象中的法阵就是那种充斥着各种颜色的魔法元素光芒的玩意儿——没错,在一树的认知中,法阵就是和魔法体系挂钩,虽然时章普及过除了风水阵之外的法阵几乎都是使用了特殊能力者的力量这一点,但他这么多年来从各类影视作品,书籍作品中发育出来的思维定势一时还没有被打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川君。”趁着驱魔还没开始,入江代一郎给他们仨普及了些基础阵法知识:“从运转的时候有没有明显的‘辨识光影’来划分的话,法阵可以分为有色法阵和无色法阵,顾名思义,有色法阵在运行的时候会发出非常酷炫的光芒——也就是‘辨识光影’,辨识光影细分起来有好几种,不同类型、不同范围、不同体积的法阵的辨识光影散发原理都不一样。”

    “辨识光影也不是说就是把整个法阵照的明晃晃的,其实大多数有色法阵的辨识光影都属于‘阵面脉络’型辨识光影,也就是说阵面中能量流通最旺盛的那几条主干脉络会因为各种原因与周围的空气产生反应,发出光芒,就像往四通八达的玻璃导管里的一条灌入蓝色荧光溶液,那么那一条导管就会发出蓝色的光,特别显眼,所以呢,越强大越复杂的法阵其辨识光影(如果有的话)便也更亮,更复杂。”

    “而无色法阵也就是运转时不发出任何辨识光影的法阵了,要注意这两种法阵的划分就和蘑菇的颜色,蛇的鳞片划分一样,无法作为判断法阵强度和性质的标准依据——的确曾经流传出‘有色法阵比无色法阵更危险’的理论,但这只不过是幸存者偏差和主观归纳后形成的错误认知,法阵的能量总量和辨识光影的确有一定联系,但据此判断法阵的任何性质都是完全没有准确性可言的主观臆断。”

    “还有一点就是无色法阵没有辨识光影不假,但这不代表无色法阵就真的是隐形法阵了。任何法阵在运作的时候都会有一定迹象,这些迹象不一定像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样惹人注目,但也绝不会是无声无息,特别难以发觉的那种。”

    江川一树点点头:“受教了。”

    这时,女孩两侧的铜制香炉弥漫出两股灰蒙蒙的烟雾,慢慢上升至小女孩脸部上方,聚成一团。

    小女孩抿上了嘴,紧闭双眼,生怕吞下了这种奇怪的灰雾。

    望川花从碟子里捏起一层细盐,拧动手指,将其洒在女孩的周围,然后从一个精致的银壶中倒出一种无色透明的粘稠胶体,出壶后在女孩肚脐位置重新团成一个无甚弹性的透明液球,在一种奇异的香味中慢慢渗入衣服之下。

    女孩突然皱紧了眉头,一些裸露在衣物之外的皮肤,比如脖子上也渐渐出现了一种带着孢子状黑边的触手形瘢痕,就像某种邪神的诅咒。

    与此同时,女孩身体底下的竹席也开始发黑,发出吱吱的灼烧声,就像和什么化学药品起了反应似的,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女孩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面无血色。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因为事先受过“可能会有点痛,在忍不住之前尽量不要睁开眼睛”的嘱咐,女孩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强的咬紧牙关,闭着眼,一言不发。

    在旁边看着的众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因为担心会不会影响到驱魔的过程,连一句鼓励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嘶……真是凶厉的诅咒啊……”入江代一郎低声道:“从寄生邪痕的覆盖面来看,这个诅咒最少在这孩子的身体里待了一年了,邪痕伴随着点孢子状绦带,代表着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一个十分恶劣的地步;寄生邪痕没有对盐表现出应激性,同时在桑蜷蜜(那个散发着香味的透明胶状物)的刺激下一分钟之内就浮出体外……这孩子的身体机能恐怕承受不住驱魔的能量了。”

    一树面容严峻:“承受不住会怎样?”

    “随着驱魔的进行,生理应激性地断开由诅咒主导的寄生关系,这种被迫断开的后果基本上等同于一个人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大部分营养物质,最终只会慢慢死亡。”

    七海急了:“那赶快中断驱魔啊!”

    入江代一郎摇摇头:“不驱魔的话,这孩子最多能再活一年,最后在不间断的噩梦、精神异常和自残行为中死去。只有度过这一关,成功将诅咒从自己身体里分离,才有一线生机。”

    “也就是说。”一树说:“驱魔的成功与否,现在只取决于她的求生意志是吗?”

    “驱魔不一定会失败,但她的身体能不能在心智被诅咒占据之前撑住驱魔时的能量灌注,是他能不能活下来的关键,如果不行,那么就算我们将诅咒除去,她也会在诅咒的反噬下丧生。”

    “……”一树抿紧了嘴,盯着正躺在那儿,全身皮肤上出现可怖的瘢纹,浑身颤抖的小女孩,一言不发。

    望川花半跪在女孩身前,身形在朦胧的雾气中半隐半现;发丝从脑袋一侧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似乎是阵法已经布置完毕,她停下忙碌的动作,挺直身体,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白洁亮的铃铛,轻轻一摇——

    伴着轻灵的铃音,女孩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在竹席上,脸上露出让人望而生畏的狰狞表情:双眼依旧紧闭,但嘴角不受控制的流下涎液,脸庞一块青一块白,一块胀起一块瘪下的。

    入江低声解释道:“每个振铃巫女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铃铛,叫做阵铃——法阵的阵。阵铃是她们联通阵法、外界能量和自身能量的重要法器,每一个阵铃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些特别优秀的振铃巫女的阵铃还会表现出神异的光彩——就像风间的阵铃一样;相传古时候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强大振铃巫女仅凭手中的阵铃和自身的能力就能够布阵,被称为‘天選の巫女’。”

    女孩的身体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不断弹起又砸落,砸落又弹起。

    望川花伸出白皙的小臂,再将铃铛举到头顶,轻轻一摇——

    女孩猛地睁开眼睛,露出满是血丝,瞳孔一片漆黑的突出眼珠。嘴里发出一阵非人的嘶吼,双手像失心疯的精神病人一样失去控制地乱抓,头发像顶着个带静电的气球一样海带一般拧成几股,向上漂浮在空中。

    她的整个上半身疯狂向前探去,一副将要溺死的人试图抓住眼前的浮木的模样,但下半身却像被什么东西拘束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和她厉鬼般的,完全看不出先前可爱水灵小脸的表情一起,构成了一副让人脊背发凉的诡谲景象;那疯狂又沙哑的嘶吼和刚才对话时的甜美嗓音形成强烈反差,深深刻入了一旁看着的一树三人的脑海里。

    入江代一郎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一步,咬着牙喃喃道:“一定要挺过去,一定要挺过去啊!”沁山雨也紧盯着女孩,双手握拳。而巡江木则强忍泪水背过身去,不敢看这揪心的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挣扎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望川花第三次举起铃铛。

    沁山雨一惊:“神主大人,三次透支阵法的力量的话法阵力量将突破限制……”

    入江代一郎目不斜视,伸出手掌打断了沁山雨。

    “我相信她。”

    他坚定地说,却没有明确哪一个“她”

    轻轻一摇——

    女孩像失去动力的发条玩偶一样躺倒在竹席上,脸上的青斑白斑迅速散去,头发回归重力的怀抱,散乱在她的脸上。双手耷下,嘴唇微张,双眼毫无生机地张开,从眼角流出一行黑色的泪水,伴随着身下传来的一股巨型海芋般的恶臭。

    入江代一郎脸色一变:“杏子,斩鬼!”

    沁山雨焦急道:“可是,还不能确定那孩子……”

    “驱魔失败了。”神主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将手中的笏板甩出,咬牙重声道:“出刀,斩鬼!”

    眼看女孩的手指动了一下,一树正想让神主不要冲动,却听得一直没有说话的巡江木中野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冲着沁山雨大声道:

    “心液外泄,四体失生,你还在等什么?!在这具身体里的已经不是那孩子了!难道你要等到诅咒破体而出再出刀吗?!”

    沁山雨抿紧了嘴,拔出天下秋,一瞬间摆好架势,对着女孩的身体一剑斩下。

    就在刀光迎面而来的那一瞬间,女孩突然睁大了眼,露出惊恐的神色,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而目睹这一幕的中野鸣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她很清楚,这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身体原主人的目光了。

    天下秋的刃锋毫无阻塞地划开女孩嫩白的肌肤,砍断皮肤、肌肉、组织、器官、血管;将她的脑袋从眉心处一分为二,裂口直到脖颈。

    一刀下去,从已经裂成两半的脑袋里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再度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寄生邪痕,然后随着惨叫声一同化为黑灰,飘散在朦胧的雾气中,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雾气渐渐散去,七海已经受不了这幅惨状,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吐了;一树也移开了视线,只有时章,视线紧紧盯着女孩不放,脸色苍白得可怕。

    中野鸣早已泪落如珠,天江杏子的双眼也噙满了泪水,入江代一郎走上前,伸出手,将女孩位居两方的双眼缓缓阖上。

    风间桐仍然跪在女孩身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溅满外襟和里衣,将整个巫女服的素白部分染红的淋漓鲜血,为这幅场景增添了一份浮世绘般的怪诞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