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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从莫斯科到彼得堡

    闷坐在七月里,望着电脑,做着汉字的一次次拆解、组合,就觉得日子也仿佛在哪里陷住了,钝得化不开。突然,就有了一个机会,说让我出去走一走,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到俄罗斯去,就觉得像是一个梦!

    在感情上,俄罗斯文学近乎“摇篮”。很久很久了,在一些难忘的时光里,我的少年,我的青年,赔上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读了那么多的俄罗斯文学作品,却从未想到要去那里看一看,不是不愿,而是觉得那梦太遥远了,不敢想啊。如今,能到“摇篮”里走一走,去圆一个梦,不是很好吗?圆一个梦吧。于是,匆匆地,就去了。

    “它们正在向托尔斯泰逼近!”

    怎么说呢,在心中,俄罗斯是文学的“摇篮”,是新鲜的,温润的,浪漫而高贵的。而一旦从飞机上落下来,踏上地面的时候,恍然间,就觉得有了一点点距离。眼中,莫斯科机场旧了,候机大厅矮矮的,嘈杂,也有垃圾。

    然而,眼中的就一定确切吗?

    当晚住下后,我们一行四人在俄作协外事主席奥列格的陪同下,驱车到一家叫作“老敞篷马车咖啡馆”的餐馆吃饭。据他介绍,这个餐馆原属于苏联作协,当年是要凭着苏联作家协会的会员证才能出入的,大约这里曾经是一个吃雅意和品位的去处吧。苏联解体后,现在已归了“独联体作协”了。他说,苏联作协下属的好多财产,一夜之间就被“瓜分”了,变成了私人的,还说,也打过官司,屡战屡败……

    如今,餐馆的生意更加红火,从屋里做到了屋外。于是,我们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散座,他大约是想请我们到散座上去,一边乘凉一边吃饭的。可他找来找去,找不到位置,院子里的散座都坐满了人。这个院子原来也是属于苏联作协的,在院子中央,矗立着一座塑像,那就是著名的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的塑像。奥列格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座位,于是,就用自嘲的口吻说:“看,它们正在向托尔斯泰逼近!”是的,那些散座漫散开来,已渐渐靠近了伟大的托尔斯泰……于是,在他的匆忙奔走中,在他的喃喃自语里,在他那略显焦躁的眼神里,我们终于读到了“托尔斯泰的尴尬”。

    是呀,餐馆的生意正在向托尔斯泰逼近,油腻的烟火气已熏到了先生的脸。可老托尔斯泰还在那儿坐着呢,他沉默不语。

    尊敬的奥列格先生略显窘迫地在这家餐馆里来来回回地穿行着,渐渐,他使我们意会了一个感觉,这个感觉里包含着一种看不见的压迫,那压迫几乎是从毛孔里渗出来的,那大约是“经济”上的原因吧。让我们大胆地猜测一下,所谓的“赏凉”,也纯粹是从“经济”的角度考虑的,这里的散座包含着一种高雅意义上的“便宜”,而热情的奥列格也几乎是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接待我们的(后来,他曾多次告诉我们,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在支撑,俄作协没有钱)。在遍寻散座而不得的情况下,为了一个国家的体面,他只好把我们领进了真正意义上的“老敞篷马车咖啡馆”(餐馆内),这当然是一个充满了艺术情调的餐馆!餐馆里有很多漂亮的壁饰,到处都是美丽的俄罗斯小姐,她们温情脉脉地向我们点头示意……到此,还未张口,这顿饭我们已吃出点味道了。

    我们吃的第一个词是“新贵”。后来,在点菜以至于吃饭期间,我看到,餐馆里进进出出的几乎全是一些有“派”有“款”的鲜亮人士。奥列格先生也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告诉我们说:“这里是莫斯科的大款们吃饭的地方,来的全是‘新贵’!”他指着那些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这才是星期二,生意就这么好!若是星期六、星期天,就可想而知了!看看那些车吧……”在我们品尝俄罗斯“红菜汤”的时候,他话里的醋意蔓延开去,久久不散。

    是呀,据奥列格说,“革命”前(他们把苏联的解体前后分别称为“革命”前和“革命”后),这里曾是作家、艺术家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他说,这里过去是凭作协会员证出入的,作家在这里的待遇是很优惠的。那时候,写一部长篇,就可以领众多的朋友来吃一个月的饭!如今,在获得了宝贵的自由之后,那些灵魂的工程师,却一个个丧失了来“老敞篷马车咖啡馆”吃饭的体面。当然,还有“中央文学俱乐部”(现在的“猎人笔记餐馆”)、高雅的“橡木厅”等等,他说,一夜之间,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些地方就成了“新贵”们出没的地方了。孰对孰错呢?

    他说:它们正在向托尔斯泰逼近!它们?还是他们?那么,它(他)们又是谁呢?

    “让列宁同志先走”

    在很长时间里,“白夜”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一个文字概念。我不知道什么叫“白夜”。然而,当我们走在莫斯科的大街上,偶尔看一看表的时候,才知道此刻已是夜里十一点钟了!天仍然大亮,周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如水一般的清凉,叫人恍如隔世。噢,这就是白夜?!

    在这个“白夜”里,我们漫步走过了加里宁大街(现在叫作“新阿尔巴特街”)。在这条大街上,我们看到了一排整齐华丽的高层建筑。据说,这是上世纪70年代苏联时期的建筑,当时是为了与美国一比高下,在当时的美国总统访苏前建成的。这些建筑曾被苏联作家戏称为“莫斯科的金牙”!“金牙”依然镶着,这可以说是帝国时期的“辉煌”了。慢慢走着,也不由浮想联翩,那么,现在已是2000年了,近三十年来,我们的“老大哥”都干了些什么呢?

    再走,就离我们住的宾馆越来越近了。白夜依旧,天阴蒙蒙的,拐过一个弯,就是令人仰慕的莫斯科电影制片厂了。这是一个围有铁栅栏、占地面积很大很大的电影艺术的王国。“王国”里却静悄悄的,寥无人声。在我的记忆里,许多年来,这里曾经给予了我多少精神享受啊!《两个人的车站》《战地浪漫曲》《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太多太多了!然而,如今它却沉默了,久久的沉默。据奥列格说,它们目前非常非常困难,有时一年也拍不了一部片子,因为没有钱!他还说,有很多名演员都跑到国外去了……

    夜里,在睡梦中常常惊醒,不知道身在何处……打开电视,一个个频道换下去,都是一片叽里咕噜。俄罗斯人是很能讲的,嘴一直忙着,我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就见有一个“台”是在滚动播出,一个个丽人摇晃着走出来,搔首弄姿,竟是妓女们的广告:国籍、年龄、身高……而后就是一长串像炸弹一样醒目的套红的电话号码!

    醒来时已是莫斯科的早晨了。九点多,我们结伴去吃早餐。早餐在十楼,坐下后,又是一番惊讶,莫斯科的早餐和匈牙利的早餐实在是无法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在这里,一瓶水就要二十五卢布,实在是贵得吓人!草草地抹了嘴,翻译又告诉我一大奇事,他指着一张报纸说,你看,莫斯科竟有“裸体理发”!这大约又是一则广告,报纸上配有照片,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子,赤身裸体在为一名男子“理发”。俄语的意译为“从娘胎里生出来的模样”,这里要宣告的是“人的原始”?这就是回归“自然”吗?虽然真假莫辨,还是让人着实地惊讶。

    上午,在奥列格的陪同下,我们去参观莫斯科的红场和克里姆林宫。在童年的记忆里,这里是“圣地”,是革命导师列宁的长眠之地。当我们到达红场时,又着实地惊诧了一番,谁也想不到,在莫斯科的红场上,响彻着华人的声音。

    是呀,红场上熙熙攘攘,但放眼望去,在红场上走动的,几乎全是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是一拨一拨的,打着小旗,呼朋引伴,莫名的兴奋中自然还有让人忍俊不禁的诙谐,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高声说:“让列宁同志先走!”

    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声音,声音里有少许的骄傲、少许的放肆和抑制不住的“喜悦”——也许说“喜悦”是不准确的,这里边更多的是一种感慨。是呀,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站在了莫斯科的红场上!可感慨什么呢?那又是一句话说不清的……我悄悄地问了我的同胞,他们中间,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国内的一家公司。他们说,公司生意不错,这一次旅游是由“公司”出钱的。他们竟然说,下一次也许就要到“月球”上旅游了!这话里,除了“烧包”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些什么呢?

    “让列宁同志先走!”

    可列宁同志还在那儿躺着呢。当我们谒见列宁墓的时候,却见我们敬爱的列宁同志静静地在那儿躺着长眠,伟大的导师仍然栩栩如生!我们一步一步地从他身边走过,生怕惊动了老人家的“呼吸”,那心情却又是极为复杂的。

    然而,当我们走出列宁山,又来到阳光下的时候,却有人悄声说,那很可能是一尊蜡像呢!那是“蜡像”吗?那怎么会是一尊“蜡像”呢?!在时间中,一个伟大的生命怎么可能成为“蜡像”呢……

    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