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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上门提亲

    晚些时候,陈礼又来了,这次他没有带聘礼,也不再趁着夜间悄悄而袭,像是故意把理性留在白天,随身跟着杨粟夫妇,镇长本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便怎么都抬不起头来,就连招呼声都像是挂在咽喉里似的,怕一动力就一命呜呼了。

    “朱队长,真的……我们…也是有缘啊。”杨粟说话吞吞吐吐的,时不时看着他老婆的眼色。

    “唉,该说抱歉的是我!”镇长一直着急的递烟。

    “哪里的话,孩子不愿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噻。”杨粟停顿了一会,接着又以同样难为情的语气,“唉…”他又开始停顿了,听他讲话能逼死强迫症。

    “是聘礼里面的东西少了?”镇长开始着急起来。

    “不是呢。”

    镇长瞪着眼睛看他大惑不解,杨粟那样子并不严肃,可话说回来,他这个人性格并不是慢性子的人,并也不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总有点不对劲。

    “那是?”

    “那我可说了哈,兄弟,你可多担着点。”杨粟答道,一面走到佛像前抽出一根香来点燃了手中的烟。

    镇长感觉到杨粟有事相求,便清空了喉咙里的不安,坐了下来,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也跟着坐了下来,揉了揉自己的腿,天气一冷腿就开始疼,纸盒垫的鞋垫不合适,很不舒服,一时之间又没钱换新鞋。

    “贵娇也到了婚配年龄吧。”杨粟如释重负的感觉顿时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体面话。

    镇长眉头一皱,着重看着他,以为他是戏讽退聘礼的玩笑,他到底是揶揄了一声:“还小呢,那孩子还不懂事呢。”可想想全是严重的事情,所以,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昨天晚上,贵娇去找了杨貌。既然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只能腆着脸来问了。”

    镇长再次点了点头表明他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况且事情的本身就如杨粟所说的一样,只是,他有意在等杨粟夫妻的深层次意见,可话简短地就剩皮影戏的朦胧外,就失了语言的美。

    “两人总要娶一个嘛。”陈礼有意活跃气氛,可不曾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失礼。

    “我家那短命鬼说是看上了贵娇。”杨粟的老婆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一字一句,彷佛难以启齿,彷佛这句话让她痛苦,她倒像个伤心的旁观者。如果朱爱娇那时在的话,肯定会不屑一顾,认为这是故作姿态,想赢得一副女孩倒贴的景象,她能做的是勉强接收。而且她的目光让人颇费力气猜测,那不是畏惧,不是歉意,而是在给必然来临无法阻挡的事情让路。她得意的晃了晃脚,但多半是因为无聊引起的。

    “我不太明白。”镇长这时候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有些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会非常的可笑,主要是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

    杨粟夫妻俩相互看了一眼后,又很默契地看着陈礼,他们疲惫的神情总算是打动了他,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他抖了抖烟灰,瞄了一眼掌心的老茧:“孩子在家吗?”

    “不在。”我回答道。这回答算不上勇敢,但那时我心里还是很期盼她们能多在菜园待一会的。

    “估计快回了。她们去曹嬷嬷家择辣椒去了,说是要腌制辣椒酱。”镇长微微一笑。

    讲起辣椒酱,我的嘴里泛起一阵酸口水,毕竟,两位千金做的辣椒酱确实是一流的。可可口的辣椒酱怎么都转移不了他们势均力敌的拉锯赛,他们正时不时望着门外,奢望能看见一缕透气的希望。

    朱贵娇从光秃秃的树枝下翻墙而过,正好跳在木桩上,引得墙外树上的鸟儿扑哧个不停,像是被雷击中了。晨露野草上的水弄湿了她的鞋子。听着干脆的脚步声,她正往井旁走去。经过一丛荒草后,枯身的枝条在风中瑟瑟发抖。“来这里。”镇长一脸严肃。

    朱贵娇忙把菜篮子的辣椒放在了井旁,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穿着一条粗抹布长裙,随意扎了个马尾辫,几许头发落在额前,就像枝条在风中挥舞。

    眼看着一群人在大堂正襟危坐着,她放慢了脚步,转而回头看了看大门前,她正在试探性盼望身后的姐姐能来,可无果后,她满怀受挫凝视着镇长,那是我一次看见她弯弯的睫毛如成熟的麦穗一般,赤裸脖子上的骄傲不再张扬,顾长身躯的尊严不再充满门第。尽管一身粗布裙,有时脾气古怪,她与镇长的目光交汇时,她的恳求袒露无遗,而镇长的眼神却犹如苍穹之下高山顶上的湖水,深不可测。

    “爸爸,有事?”她从镇长的眼睛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及“痴心妄想”的幻灭。

    “你昨日和杨貌私定终身了?”镇长的口气非常平静。

    她一听那话,好似陷阱了烂泥坑,挣扎道:“没有。”人一旦被锁定致命弱点,就会不肯正视赤裸裸的现实。

    刹那间,杨貌调转目光注视着朱爱娇,那双澄澈的灰眼睛睁得老大,跳出难以置信,然而,目光又变得遥远。

    “爸,灰灰家来结去年的账,正在家里等你。”他站在大堂外,没有跨进半步。

    朱贵娇心一沉,明白自己说了伤人的话,可白天的理性始终占据着上风,生怕败下阵来。可和他说话就像是吃了兴奋的糖果,她明白糖太粘人,然而是她太在乎,只要他挪开目光,她世界温暖的太阳就忽然离去,将她抛入黄昏的寒暄。她轻叹了口气,失望犹如小孩子打开一只包装美丽的盒子,却发现里头原来空空如也。听她叹着气,杨貌抱歉地苦笑了一下。

    杨粟看着镇长:“那我先回去了。可以先让年轻人聊聊看,都没关系的。”他们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好,好。”镇长应着话将他们送了出去。

    眼看着杨貌傻乎乎的站在大堂外,她内心泛起一阵怜爱,对自己说的话懊悔不已。她握紧了拳头有意无意地看着他,可始终不敢再与他融汇目光。他只是淡淡一笑,他以为朱贵娇会向他诉说心事,虽然那神情离他很遥远。

    她一转身,抬脚穿过了高低不平的大堂,她往古井旁走去,边走边把头发盘了起来。杨貌跟在她身后,发现她边走边把单薄的身影挺得笔直,那姿态比她说的狠心话还叫人刻骨铭心。

    走到井旁,她仍然紧紧握着拳头,她有意哼着曲儿,怕眼尖的人看出她心神不宁。她那时只想一个人待着,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任何莫名其妙的人与话,反正她对自己说的话不羞愧,不失望,也不难过,只是觉得两腿发颤,内心空空荡荡的,她两眼紧盯着篮子里的辣椒入了神。

    数分钟前,她还是个有活力的姑娘嚷着要碾碎辣椒好大展身手,可短短一个目光而已,她竟鬼迷心窍了,她再也提不起心情来了。“你可以慢慢想的,我不急。”杨貌坐在了井盖上。

    “你怎么没走?”杨貌成功把她从胡思乱想的边缘拉了回来。

    “你很希望我离开?”

    “我不知道。也许吧。”她已经开始讲胡话了。她明白那时讲的越多,就会越快陷入绝境里面。

    “你在害怕什么?可是,你始终不肯和我说实话。”

    朱爱娇沉默了,她疲乏地沉思了,那表情就像无意开了一瓶满肚子气的可口,虽说可以止渴,但只是一肚子气而已。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她简短的话语像是寒风掠过她的脚踝,她打了个寒战,但多半是明白自己的话很心寒。

    “那你还喜欢我吗?”

    “可喜欢顶什么用呢?我不想困在这个地方。”

    “既然喜欢,为什么觉得不可能呢?”

    “唉,说不清,原以为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好了,因为太美的东西就像酒一样,闻着醇香,可靠着它来麻醉自己就未免显得过于做作。可以后的生活呢,万一你变心或者我突然不喜欢你了呢?我们又应当靠什么维持呢?或许,是我们对感情太过于推崇了,可如果嫁给柴米油盐,往后就是这个东西,它是不会变的。太逼近生活的现实让人尤为痛心是失去了未来的美好,就像一件艺术品,并不是人人觉得如此,这一点,我十分明白。我是个虚假的人,而你太具活力,太真实,而我却太懦弱以及不成熟,宁愿要幻影和梦境。”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你昨晚为何要捅破内心那层纸。”

    “一开始,是害怕留遗憾,可笑的是,爱情本身就是遗憾。其实,我们并不合适,我对你来说,始终都是忽远忽近的距离感。我一直很少与人来往,也不喜结交任何朋友。杨貌,我这场个人的影子不知道如何收场,也许是上瘾的孤独感打响了第一幕,等我明白不再旁观的时候,突然之间,我成了演员,站在幕前,模仿着大家都认同的规则,于是,我内心的那片小小天地被践踏了,那一些没有灵魂没有头脑的人闯了进来,强行给我灌输理论液,逼的我无法忍受,无处藏身,所以,我总是在世俗的边缘挣扎。”

    她悦耳的声音径自说着,不胜悲凉。杨貌努力捕捉只言片语,细细咀嚼,可大抵都如纸张,无法领悟那种感情,那些话野鸟般从他手中逃走,他弄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一根无情的棒槌,在逼赶朱贵娇。

    “是不够喜欢吧。我大概也是疯了。”杨貌挠了挠头发。

    “可能是疯了吧。”她冷笑了一声。“换句话说,杨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说的演员、世俗,除了概念朦胧感外,杨貌都不懂,但最后那句话他懂,而且知道那话很不对,她确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答非所问,你所有的话都是答非所问。你说不懂自己想要什么,可你现在所表现的是从不惧怕现实,也从不想跟我似的逃避现实。”

    “你就当我莫名其妙吧,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他彷佛挨了一记似的想开口,却被她刺骨的话堵了回去。

    “我昨天发了疯的去找你,不过是虚荣心作怪。我确实喜欢你,喜欢你傻傻的样子,你笑起来的酒窝,我时常问自己,我到底有多喜欢你?不过就是理智保持我不毁了感性,不过就是临时起意的小情绪,就像个…”

    他思绪如麻,便结结巴巴:“你不开心是因为我一开始——想要娶你——姐姐吗?”

    “不是!”

    并不是因为她说了违心话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悲伤更是一种精妙的思维状态。最可恨、最可怜的是,她爱那种悲伤的感觉。

    两人相对无言,杨貌难过的全身打颤,彷佛从冰冷的地方归来,那时,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朱贵娇冷漠的面孔,熟悉的冷漠更为痛心的,一色的寒秋,一身的伤痛与悔恨。他本该带着惨败的自尊心立刻转身离开,跑到无人的地方好好发泄一番,可他动弹不得,她的话始终像强力胶,让他不能缓过神来,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多么可笑啊。”他终于说,“这个时候要自尊有什么用,我想,如果要娶的人是你,其他我都不要,如果最后不是你,是谁都无所谓。”他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激起女人的嫉妒心,可他忘记了,朱贵娇向来不吃这套。

    “那再好不过了!”她再次低下了头。

    “好,你别后悔。”他挣脱了强力胶,但是他还是未离开,像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朱贵娇的心冷酷无情,他只能孤注一掷,撇开一切。反正自尊已经死了,体面会宽恕一切的,况且,通奸的人才会被浸猪笼。

    那时候,朱爱娇回来了,她冻得满脸通红,手里提着一桶白菜,见到杨貌站在井旁,“你来干什么?”她的口气像鞭子抽。

    “来提亲啊。”他故作镇定。

    “小伙子挺锲而不舍的。”

    “有没有感动到?”

    “还别说,有一点点呢。”朱爱娇翘起嘴巴笑了笑。

    “那嫁吗?”那时他已麻木不仁,倘若还剩一丝感情不曾耗尽,那就会否决方才那个想法,因为那时他正在报复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所以他断绝了一切思想和感情,而且想得非常实在,报复如船上的帆,正徐徐升起。

    “容我考虑考虑啊。”她瞟了一眼久久蹲在井旁的朱贵娇,“不过,你的心定下来了吗?”她满不在乎,对自己的魅力依然信心十足,彷佛,能瞬间击垮他的思想,不过,她确实做到了。

    朱爱娇表现的很冷静,冰眸子里再次打量着井旁,但一想到他言不由衷的话与她失了灵魂的表情,内心深处腾起一种反感,折腾几下最终平息下去。朱贵娇与他的故事一幕幕令人起鸡皮疙瘩。她正在尝试用不在乎来回应自己。

    “你要是有能耐恢复学堂,我就嫁给你。”她一副琢磨不透的轻笑。

    “此话当真?”他像握住了救命稻草,试图用它扳回一城。

    “当然,不过,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千万不要停下。”想到要行动,她昂起头,知道事情不好办,如今,她大权在握,他肯定会为了不甘心用力一搏,至于结果,大多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示意他看着蹲在井旁的朱贵娇,她正在激起拉锯赛,既然已经开始了游戏,就没资格讲退局了。

    “我们可得事先说好了,不能求助家人,得完全靠你自己。”

    “那是自然。”

    两人意气风发的约定了一场意料之外的赌局,而事实上,不过就是两人相互防御的傲气罢了,就如毒蛇,它攻击的前提一定是受到威胁且无路可逃时,才会发起进攻。

    杨粟夫妻来访后,镇长一整天都是黑着脸,就连敲钟的专长都变得迟钝起来,他第一次把心事刻在有皱眉的脸上,企图扔掉它,可他险先忘记了,时间本就是个无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