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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村庄的炊烟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雾气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即将出嫁的新娘,半遮着,显出淡淡的神秘感。村上有一段路铺的是散石小路,走起来有点硌脚,随处可听到鸡犬之声,农田里种满了蔬菜。有几户早起的人家屋里升起了孤零零的炊烟,炊烟就是村庄的喘气与呼吸,没有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是一片死寂。村庄里的炊烟大多都是大自然献身的幽魂。

    经过陈爷爷家时,我看见他家的门半开着,他家那只喜欢啄人的公鸡正在门口巡查,心高气傲的鸡冠彷佛随时都能进入战争的状态,我小心翼翼地靠右走着,不敢再进一步窥探。小白一路跟着我,它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碰到伙伴时,它保持一定的距离看着对方,并且在周围踱步,然后,它直视对方发出低鸣。它边走边停下嗅着路边的草,我时不时呼唤下它,它便极不情愿地扭着尾巴往前走。

    很快,我挑着水桶走到了村前,村前有一块空地,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是默默荒野的凄凉。我绕过空地,穿过满是露水的草,我看到草丛中堆着很多垃圾,发出一股腐臭味,周围满是被糟蹋的痕迹,往日的热闹保留在了脑海中,荒凉袭击了这里。小白在草丛前停了下来,北边的草高高竖起,只留下窄窄的一溜空间,人们或深或浅的脚印隐藏在草中,稍有风,草便剧烈摆动着身姿,直到整个村庄使出天然屏障。

    于是,我小声和小白聊着天,和它讲了讲最近发生的糟心事,它似乎在认真的倾听,当我讲到一半的时候,它时不时发出几句声音来回应;它把头转向周围的小草,四处闻闻,然后跑到我面前;低声在讲着什么,这就是它能所做的一切。

    不知不觉,古井就离我几步远。坚硬的天空,一望无际,灰茫茫的,朴实得连一条皱纹都没有。凄清,空旷,荒凉,笼罩在铅似的古井下。井口站着一位高大的老人:瘦骨嶙峋,古铜色的脸,留有很长的胡须。高大的老人站在那里,宛似一株光秃秃的树木。他的双眼像那荒草和天空一样冷峻;鼻似刀裁,斧头般坚硬;肌肉像那荒凉的土地一样粗犷;容不得别人看半眼。

    “孩子,来挑水啊。”他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倒不是我高冷,而是,我和他并不熟,即使是出于礼貌的问候有时也会因心情原因便不想重提了,我确实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情做事,首先,这一点,我得承认自己的不足,人不可一直保持理智的。在我身上,感性往往会大于理性,我也得承认,总有一天,我会在情绪上吃亏。

    来到井前,我望了一眼井里,井中哗哗作响,氤氤氲氲吐着雾气,我把水桶扔了下去,紧握着绳子,我重重甩着手中的绳子,好让桶子沉下去,然后用力蹬了两下再把水桶提了上来。

    “孩子啊,你这样会把水搅浑的,等下后面的人都打不到清水了。”他语气明显带着揶揄。

    我假装笑了笑,就当回应了他。

    可能是我太久没有提过水了,我的食指瞬间被绳子磨起了白泡。而井口又太窄,承不了我的打水桶,我便本能的把打水桶放在了地上。

    于是,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孩子啊,地上很脏,桶子怎么能放在地上。等下泥巴又被打水桶带进井里去了!”我看了一眼他的打水桶,白色的木桶周围泛着一圈黑,蓝色的绳子夹杂着绳渣,水里泛着油光,他不紧不慢把打桶水里的水倒进了木桶。

    然后他又说道:“孩子啊,人不能这么自私的。”这时,我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可是我忍住了。

    我加快了打水的速度,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没再蹬打水桶,也没把打水桶放在地上,我忍住疼痛打完了两桶水,正当我准备起身时,他又开始呶呶不休了:“孩子,等会记得把头发扎起来,要是头发落入井里,不小心吃进了肚子里,那你罪孽可大了呢。”

    我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后面的柳树,心头划过一丝怅然和苦涩,似乎我的罪行擢发难数,令人痛恨不已,即便我有不容置喙的意愿,但也不能接收这种高吊的双眉盛气凌人地皱在一起,我停顿了一会后,再次半蹲着腰挑起了两桶水,可能打水用光了我的力气,以至于我起身时身体像喝醉了酒似的走路打摆。

    我还没走几步路,耳边又传来了他声音:“小小年纪逞能,水洒了一路,多浪费水啊。”

    我加大了走路幅度,水还是不争气地洒了出来,于是,我不再急着逃离,我把担钩从左肩移到了右肩,我无畏地看着前方,向着那片净地走去。

    我看见小白站在井口,没有跟过来,许是他不情愿过来,害怕和我一同遭罪,害怕我喋喋不休的烦恼。想着想着,我看见住在古井前那位微胖的妇女提着夜壶往湖边去了,走到古井时,她停了脚步和那位高大的老人交谈着。一拐弯,便又看见了门口那颗枣树,满身果实的它也不高谈阔论,还是老样子。可如果仔细观察它的话,树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犹如老人那饱经风霜的脸。那枝叶更是丑陋,弯弯曲曲的,还长满了像针似的刺,如果你去伤害它,它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刺你一下。风一吹,它们便随着树枝轻轻摇晃起来,倒是在炫耀自己,真叫人眼馋。

    地上,前沟里落满了红枣,大多是因未及时采摘的以及被风吹落的枣,铺在地上,像是一面红地毯。

    “来,小心点。”奶奶帮我稳住了水桶,水才没洒在地上。

    “奶奶,你那有皮筋吗?”我问道。

    “有的,你要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

    奶奶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了东屋前,东屋门旁边挂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奶奶伸手进去掏了好半会,才见她拿出一包像麻花一样的皮筋,有红、黄、蓝、黑等颜色。我要了一根黑色的,让奶奶给我编了一个四股的麻花辫,反正奶奶笑着说很好看。

    我在水缸中照了照,确实很俏皮,想象着明日一觉醒来,头发会变成爆炸卷,心里却欣慰了许多。带着这份想象,我继续勾起木桶,再次接受了“古井的邀请”。

    初秋的清晨,湿润润的风轻轻地扫着,从破着的玻璃窗外穿了进来,透过不规则的窗口,微微地拂着一切,又悄悄地走了。淡白的天空,占据着每个角落,给村庄涂上了一层天然的保护罩。渐渐地,黄澄澄的太阳在东方含羞地露出头。它终于跳出了山峰,光线穿过如纱的云层,展露无以伦比的锋芒,穿透迷蒙蒙的乡村。

    我再次回到古井时,他们还在攀谈,五十米开往能听到他们苍蝇似的笑声,他们看见我走来,只瞥了一眼,继而继续聊着,然后我听到老人说:“桂仙啊,丈夫回来,你滋润不少哦。”他脸上露出淫笑,两排脱离且曲折不均的牙齿像是墙上斑驳的印迹。他的眼神从未离开过那妇人的胸部。

    “说的什么神仙话啊。”妇人突然一副捏捏扭扭且害羞的样子。一双不生睫毛的眼睛看起人来没遮挡,毫不客气。两片薄嘴唇闭得紧紧,透着傲慢。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多岁了,相貌也不比年龄年轻,用不着再想方设法吸引人。她脖子很长,显得很突兀,粉色的紧身衣服。她并不是适合这样的衣服,说实话,配上她那杂乱无章的马尾,像是长了毛的茄子。

    我不慌不忙地打着水,那老人不再继续监视着我,显然,有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有一阵,我注意听了听,因为妇人说:“店里现在哪有什么生意哦,年轻人都出去了。村里就剩老人。”

    “可以组织老人打打牌呀。”

    “都是一群穷鬼,被家里的老婆扼死死的。”

    他们尴尬地笑了笑,谈话终止了一会。

    “妹子啊,你怎么一直在挑水?”那妇人张开刻薄的嘴唇,夹带着笑意。

    “这井是你家的?”我问她。

    她停顿了一会,想必是在想我问这话的寓意,随即,我看见她那薄张嘴巴说道:“不是啊。”

    “那就好。”

    随即,我看见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空洞无神的眼睛翻起白眼来,就像蛇张起口准备咬人一样。就连那位可怜的老人都没逃的过毒蛇的巨口。

    想必她是生气了,她不再和老人热聊,提着夜壶带着好笑的背影走进了她那红砖房子内。那位老人也没再叽叽喳喳地唠叨,提着一桶水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了。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聊天,我是说,他们大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这时,我突然想到我见到那位老爷爷第一面的时候,我认为他是通情达理的,总之,是和蔼可亲的,虽然有时一种不由自主的抽搐扯动了他的嘴。他转身的时候,我甚至想伸出手来帮他提水,幸亏我及时地控制住了我天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