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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娶妻(二)

    这两日的熟络中,建民跟刘存兰也渐渐的互生情愫,俨然一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一般无话不淡。

    他俩后生住在这里一时间成为了村里的新闻,每天都有看稀罕的邻里跑来串门,看着这俩北方人做啥都大手大脚,特别是看见他们自己做饭的时候,都是一锅烩。大块的肉、白菜、豆腐、粉条在锅里沸腾,香气扑满整个小院子,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原来还可以这样。

    刘存兰家人也尝试这样的做法,刘母悄声跟女儿说道:“大女子,这样费粮食啊。”女儿笑道:“我听建国说,他们那边吃肉都是炖一锅,一人一碗的吃,吓人不。”母亲不禁咂舌。

    这两人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北方人好面子,都很舍得花钱,周边村里一下子就形成了一个刻板印象:山西人,有钱。苏云跟着建民和刘存兰这几日来回乡里跑,看着他们越来越亲密的关系,不禁又高兴又失落。他们临走的前一天下午,刘家人跟建民苏云去乡里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算是认门子的回礼。建民还给刘存兰买了一件很好看的衣裳,两人的关系又进一步。

    第二天送走刘存兰父女跟建民,苏云也跟着刘母回到了屋里,吃过饭躺在板床上心里各种不痛快,索性起来收拾了下衣物打算下午回石泉村大勇家。正收拾的时候,刘母靠在门框边上下打量着这后生。苏云停下手中活笑道:“姨,你看还有姑娘没,给我也介绍一个呗,你看我跟建民一起来,他领着媳妇儿回去了,我还在这里躺板板。”

    刘母想了想笑道:“要得,你娃儿稍等。”说着一溜烟出去了。苏云收拾好衣物坐在屋里抽烟。看着院子里来回走动的鸡,想着这边这么多大山,还有这么多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稀罕的野味。

    说话间刘母带了两个女娃子进了院子,苏云赶紧掐灭烟头站了起来。只见这两个女娃子一人背着一个篓子,原来是红光村的两个姐妹,这天来本家亲戚这边送点过年的吃食。两姐妹年龄相仿,姐姐看着性格内向一点,妹妹却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姐姐穿着一双雨鞋,可能是走山路有露水的缘故,妹妹的脚上却是一双家做布鞋,上面还有些许泥点。

    “快屋里坐,楞小伙去倒水撒。”刘母笑着对苏云说道。苏云赶忙进屋倒水,只听后面妹妹跟刘母道:“刘姨,这瓜宝器是哪里来的?”刘母一番解释。几人坐在屋里头闲聊了起来。刘母借故走开,屋里只剩姐妹俩跟苏云,一时间不知道说啥。

    “喂,黑大个,听说你跟石泉村的大勇头在一个厂子找活路?”妹妹首先问道。

    “嗯,是个烧砖厂。”苏云笑道,气氛稍稍缓和。“你们俩咋称呼啊?”

    “这是我大姐谢秀英,我叫谢庆芳。”妹妹心直口快道。姐姐在一旁拉了拉妹妹衣脚,转向苏云问道:“你叫啥子名字?”

    “我叫苏云。”苏云不好意思的摆弄着手里的纸烟,想要抽又耐着性子忍住。

    “听说你们那里特别缺水,人跟牲口用一处水池子?”谢庆芳问道。

    “不全是,也有山泉水。”苏云瞅着这个心直口快的妹子。水汪汪的眼睛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说话的时候微微翘起的嘴角,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一撮雀斑洒在小巧鼻翼两端,几缕刘海散在额头衬托出圆圆的脸盘,一副俏皮可爱样。苏云心中顿时没了主张。

    “你过年还回家吗,这都马上小年了?”姐姐问道。

    苏云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一两天回吧。”然后起身点着纸烟走向门口又道:“明天我去大勇家,交代一下,可能后天就回去了。”

    “你真是来找媳妇的啊?”妹子瞪着大眼郑重的问道。

    “骗你做甚,咱也只是个庄户人家,跟着我一个朋友过来的,他跟这刘姨的女儿看对眼了,今天回我们那边认门子去了。”苏云道。

    这谢庆芳仔细打量着这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精瘦汉子。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中,仿佛能看到跟自己一样对生活的向往。深吸口气站了起来道:“明儿个我们去大勇家找你。”然后转身跟刘姨告别。

    苏云忙着拿出两张五元钱递给刘姨道:“算是见面钱,成与不成不能把人家白叫过来。”刘姨用红纸包了赶上去把钱塞给两姑娘,大姐推脱着说是不要,只听妹子道:“叫你拿着就拿着,这是规矩。”没走两步只听姐姐道:“呀,这么多啊。”。

    苏云也收拾好东西辞别刘存兰母亲往石泉村大勇家赶去。原来这石泉子村清泉村红光村三个村子呈品字形分布。石泉村在最上面,离石河子乡最近,左侧这边是清泉村,右侧是红光村。这红光村是这条小山脉的最深处,地理外置也是十分的不好。

    到了大勇家,听说建民跟刘存兰已经回了山西,心中也是无比的高兴,然后又问苏云什么打算。苏云就把刘存兰母亲给他介绍对象这茬跟大勇说了。大勇笑道:“那红光村谢文远家说起来跟我也算是远房亲戚,他家四个姑娘没有儿子,你见到的应该是他家的两大闺女吧。”苏云道:“应该是吧。”

    “不要胡思乱想,所谓因缘天注定,明天她爹过来再作计较。”大勇劝苏云道。

    次日上午,苏云起来收拾停当,大勇媳妇笑道:“也是一个俏小伙呢。”就在这时听到院子外有人大喊:“大勇在家吗?”

    “是文远啊,快进来。”大勇赶紧把人请了进来。这谢文远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中山装,带个帽子,嘴里叼着手工卷的纸烟晃了进来,后面跟着自家两个姑娘。“这砖房盖得真是不错啊。”谢文远一边进屋,一边用手摸着墙面赞叹道。

    “这就是山西来的那个娃娃?”谢文远坐下后问大勇道。

    “是呢,跟我一个砖厂干活的,挺老实本分的一个娃娃。”这谢文远盯着苏云打量半晌后道:“年龄不小了吧,多大了?”

    “26了。”苏云站在大勇叔边上答道。

    “嗯,跟我家大女子差不多年纪。”谢文远扔掉烟头缓缓说道。这苏云顿时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打算把大闺女介绍给自己啊,于是赶紧把大勇拉到一旁道:“我看上的是他家二女儿,我感觉她性格跟我挺搭的。”大勇摆摆手道:“晓得了。”转身过来挨着谢文远坐下。

    “你跟她们出去熟络熟络,我们两个屋里聊聊。”大勇道。苏云和姐妹俩出了院子跟大勇的儿子在屋外闲聊起来,苏云也只是主动找谢庆芳说话,这让她大姐感觉到一丝异样,她明白,这个黑大个是看上了自己妹妹,心中不免失落了起来。

    屋里头谢文远跟大勇叫道:“那瓜娃子比我二女子大6岁,这不是耍呢么?不得行。”

    “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这种事不得两厢情愿嘛,你家二女子要是同意这不就可以了吗?”大勇反驳道。“再说了,年纪稍微大一点,知道疼老婆,嫁那么远两个小年轻打战你又能帮得上啥子?”

    “主要是我那二女子嘴上不饶人,嫁那么远怕她吃亏。”

    “这叫性格互补晓得不,那娃儿一看就是个闷墩儿,肯定跟你娃吵不起来。再说了,两口子都是闷墩儿那日子过的有啥子意思嘛。”谢文远不在说话。

    沉默良久,这时两人站起来把苏云跟谢庆芳叫了进来。

    “二女子,这娃儿要讨你做老婆,你要是愿意你就说一声。”父亲谢文远对二女儿说道。“你可得想清楚咯。”苏云正要张嘴说话被大勇拦住了。

    谢庆芳盯着苏云的眼睛望去,苏云也盯着谢庆芳望着,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番,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谢庆芳咬着嘴唇道:“我愿意跟他走。”边上大勇大腿一拍笑道:“这不就成了么,娃儿们愿意咋个都好办。”

    席间苏云悄悄拿出五百交给大勇,大勇把钱递到谢文远手上道:“都是庄户人家,这是娃儿自己砖厂干活攒的点钱,算是彩礼的一份子,等你带着女子认门子的时候再跟他大人具体说说彩礼的事。”谢文远把钱塞进口袋对苏云道:“现在马上过年了,等过完年一起去你们那里。”

    两天后苏云住到了谢庆芳家,这是三间泥瓦房,年久失修遇到下雨的时候,墙角都往下漏水。那谢文远嫌弃老婆没给他生出儿子来,平日里没少给老婆子甩脸色。再加上现在每日里稍微有点活,苏云一个人就给干完了,挑水砍柴那都不在话下,更凸显出了没儿子的失落情绪。

    苏云跟谢庆芳两人做什么事情都一起做,砍柴、喂猪、挑水。年三十早上,两人一起去山里捡大柴做旺火,这时苏云才知道这谢庆芳小时候是真的苦,一家六口人人根本都吃不饱饭,两亩地里能产多少粮食啊,还要空出一块种烟叶子,父亲谢文远又喝酒抽烟,没烟的时候,她跟大姐还要跑去公社趁着放电影的时候给他爹捡烟头。因为他嘴上特别犟,没少挨打。

    “你看,这是小时候上山打柴划得口子。”谢庆芳挽起裤脚露出脚腕上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苏云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用手帮她把裤脚放下道:“以后不用你干活。”谢庆芳笑道:“那不成吃白食的了么?”

    两人捡了一大捆干柴困了起来,这谢庆芳一把抓起扛在了背上,直接把苏云看愣了,想不到一个八九十斤的女娃子干活这么利索。赶紧走过去把她按住道:“我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把那捆干柴扛到自己肩上。径直往家走去,后面的谢庆芳眼泪汪汪的定在那里,半晌才跟了上来。

    晚上万家灯火,村里不时能听见小孩子们嬉闹玩耍的叫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谢家也难得过这么丰盛的一个年。晚上两人坐下自家院子里讲述着各自的故事。

    “你还上过高中呀,我们整个村里你这年纪的上过高中的都没几个,我才念到小学二年级。”谢庆芳眨着一双眸子崇拜的望着苏云。

    “你娘说,你不是只读过一年级吗?”

    “我一年级读了两遍,可不就是二年级嘛。”两人顿时大笑起来。突然苏云像是想起什么走进屋里在自己包里翻找,一会笑道:“就是它。”转身跑了出来:“这个送给你。”原来就是当初跟老谢在云空禅寺那老和尚给的那粒珠子。谢庆芳放在手心,借着院子里的旺火,那颗珠子发出莹莹的绿光。“真好看,明天初一去赶庙会的时候买跟绳子戴上。”

    两人就在院子里一直坐着,烤着旺火,诉说着彼此心中那不曾跟外人透露过的过往。或许这一刻,两个年轻人从灵魂上彼此给予了对方成长的能量,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直到旺火燃尽,寒意初起,两人才从恍惚中惊醒,彼此拥抱一下,各自回屋歇息。

    年初一下午,谢庆芳穿上许久不曾买过的新衣,一家人去庙里上香。苏云看着眼前这个像麻雀一般心直口快的女娃子在姐妹中间嬉笑怒骂,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下沉了底。谢母背着的篓子让他一把扯过来自己背上,这老太太笑着说:“好孩子,以后两口子过日子凡事要多跟对方说,不要生隔夜的闷气。”

    “这苏老二是个闷墩儿,咋个会跟二姐吵架嘛。”三妹在边上笑道。

    谢庆芳捶了三妹一拳笑骂道:“哪个说是闷墩儿?”大姐跟幺妹在边上笑着。大姐问道:“你们啥子时候回山西啊?”

    “我们打算初六回去。”谢庆芳道:“六六大顺嘛。就是不知道爹是啥子想法。”

    一行人逛完庙会回到家里,苏云盯着这三家瓦房道:“这房子太旧了,该盖翻新了。”说着拿起跟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什么,谢庆芳过来道:“你这是画啥子符哟?”

    “我在算盖房子大概要多少钱呢。”

    “听说你们那里是住窑洞的,那黄土窝窝能住吗?”

    “谁跟你说是黄土窝窝了,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不比老谢那砖房便宜呢。”

    “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几天后,父女二人跟苏云来到江油,跟同村的乔国良两口子一起,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到了响水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谢文远看着这山沟沟不禁的骂道:“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如咱那里呢。”日升子夫妇早收到了儿子的电报,此时也在村头眺望着,看到苏云领着两人顺着沟里上来,妹子苏玲叫道:“我二哥领着嫂子回来了。”

    谢庆芳也不说话紧紧跟着苏云,村里人早跑出来看望这外地讨来从新媳子。这建民也带着媳妇跑了过来,他媳妇儿刘存兰跟这谢庆芳也是相识的,只是不熟络,这下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寒虚问暖。

    “好你个苏老二,在哪淘换来这么喜人的婆娘?”建民笑着叫道。

    “那可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边上的国良也笑道。

    “还得多亏你丈母娘啊。”苏云笑道。一群人闹哄哄的进了苏家老院,日升子早把那两间窑洞收拾干净,苏云回头跟谢庆芳道:“看到没,不是黄土窝窝了吧。”进屋之后,外屋的炕上满满一炕的粮食,里屋是给他们做的新房。谢庆芳看着这一屋子的粮食,心情一下大好起来。

    “路上我看你们这边的山上也没有树,你们烧火做饭用啥子哦?”谢庆芳问道。

    “你进院子的时候,看到外面窗台下的那堆黑石头了吗,就烧那个。”刘英跟她说道。

    “那是煤炭,这里不缺那个。”谢文远进屋后坐下后说道。

    日升子跟培芸忙着端茶倒水,招呼来串门的乡亲。这刘存兰直接挽着谢庆芳的手悄声说道:“这里不愁粮食,就是缺水。往后可得叫男人们勤快点,要不可没法洗刷。”

    苏云跟父母说了下彩礼的大概,母亲立马皱起了眉头,日升子笑道:“我看这女娃子挺精明能干的,钱的事我去想办法。”“瘦的跟个猴子一样,能干得了地里的活吗?”培芸嘟囔着道。

    “又不是买个牲口回来,干什么活?”苏云听见这种话就来气。母亲被他一说悻悻的出去了。

    几天后送走老丈人,苏云两口子跟建国两口子去上峪乡扯了结婚证,趁着人们还都在的时候一前一后办了酒席。这响水湾娶回三个四川媳妇,一时间在这条山沟沟里传为佳话。

    这几个四川媳妇一下子成为异域他乡最为亲密的家人,她们性格豪爽不做作,落落大方又很精明能干。只是这谢庆芳在婆婆培芸眼里仿佛总是缺点什么。可能跟她成亲的时候没有公婆多少有点关系,她没有经历过那种婆媳相处的各种微妙关系,只是觉得儿媳妇这个也不会做那个也不会做很头疼。为此苏云就跟她说,人家那边种的地、做的饭跟我们这里不一样,慢慢学就可以了。哪个人一生下来就会走路的。

    往后的日子里,这几个四川媳妇就变成了互相显摆自己今天学会做什么饭了,哪天又认识了几种庄稼苗子,自家男人又给弄啥好吃的野味了等等。

    每一个人走过的路,都会成为回忆里的风景。所有的经历都会成为一种财富;所有的负担会成为一种礼物;所有受过的苦会照亮未来的路。就像这片尘土飞扬的黄土地里的芸芸众生,天高地阔,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