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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下坠进行时

    门再一次被死死锁上,母亲总是能最平淡说出让陈恒最难受的话

    “开门。”惊悚的声音贴着门缝挤进来

    陈恒打开了门

    “陈恒,妈也不是说一定要考什么第一第二的大学,第四十一名咱也有大学上,但是态度一定要端正…”刚开始她还是在绷着

    “咱家没亏到你啥吧,该补的咱也补了,下课时间抓紧去找老师问题呀!我就不信你一天挤不出时间去问题!你说你每天做那么多题,能没有问题吗?问完别白问,勤复习啊!”语调开始激昂,这声音像是生锈的卷刃刀,正在陈恒脑干上反复的劈砍

    “你觉得累,多少人比你还累!都是这么过来的,人家能挺过来,咱家差啥呀?我咋就不明白你差啥呐?”

    “你没处对象吧,啊?我同事你王姨家孩子,小姑娘,高考前处对象,考了多少分?比模拟低了整整四十分!你高考前收收心,自己想明白,妈不想说这么多,都说多少遍了,等你上大学随便儿处,妈不管你。”

    她很瘦小,至少现在陈恒看她是这样的,可她说的话真难听,因为说的没有任何错误,说的太对了所以难听

    那四十分就仿佛是陈恒已经结结实实的扣在了自己的高考试卷上

    是啊,她没有做错,为了谁好嘛,刚刚洗完碗的手还有些红

    老天爷的错,煞笔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陈恒死心塌地的承认了这点

    对不起三个字刚要说出口就精明的收了回去

    按照多年当儿子的经验,他知道妈要说啥

    “对不起谁啊!你对不起的人只有你自己!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呢啊!你是给你自己学的!”

    所以陈恒能怎么办呀,眼圈红红的双手靠在身旁不知道做些什么

    那声音渐渐遥远,再遥远,面前的一切摇摇晃晃,像是在做梦一样

    陈恒有些困倦的躺回床上,眯着眼时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处,母亲哭闹着把一比钱甩在“自己”脸上,说这是这月的房租,让“自己”数数这是怎样一笔钱,“自己”比母亲高出一头,嘴唇抽抽着…

    陈恒只觉得困了,陈恒太困了,陈恒要睡觉,陈恒睡觉了

    这次觉睡的真长,像是又过上了十七年那样长,他再醒来时天蒙蒙的亮,也不能说是太阳的亮,可能是什么白灯,但陈恒记得自己卧室的灯是黄色的

    人们吵杂的站在陈恒床前,哭声从床上传来,陈恒觉得是婴儿的哭声,可他坐不起来,任由那哭声在床上回荡,也不是伤心,婴儿嘛,谁知道婴儿哭是因为什么,饿了渴了倦了

    有人来喂奶,哭声停了停,然后房间陷入沉寂

    陈恒被游乐园的声音吵醒,才知道自己又睡着了,还是那个孩子吧,陈恒诡异的肯定的想,这么快了,得四五岁了吧

    “妈妈我也要吃。”小孩儿指着一个摊铺

    “那都是垃圾食品!吃完会变傻。”妈妈说

    小孩儿低下头,他还很矮,比妈妈矮好多,所以他低下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小眼睛是有点儿伤心的,吮着手指,踉踉跄跄的跟着妈妈向前走

    陈恒还是躺在床上,但这一幕就好像自己在旁边

    不过画面中的妈妈忽然不见了,小孩儿独自走到一个高大的楼面前,走进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屋子,坐到一块一块的椅子…

    然后,哗哗的水声

    陈恒呛到了,明明刚刚在床上躺着的

    水不深,因为陈恒是洗脸呛到的

    走出水房才发现是育坚中学,太熟悉了这里,他想

    本能的看了一下左手

    课间

    蹑手蹑脚的回到教室,陈恒坐回靠窗的位置向下看,居然看不到地面,窗外正燃起熊熊大火

    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不要看窗外,都什么时候了,该做什么不知道吗?”

    那就不看吧,烈火炙烤着玻璃,陈恒在发呆

    好热好热好热啊,像是他的心脏放在炭盆里一寸一寸的煎着

    要是下点儿雨就好了,陈恒的心疼痛的告诉陈恒

    “我要下雨!”陈恒猛地把窗户打开砰的一大声,滔天的瀑布从天到地,教室被水淹没,城市被水淹没,水母和鲨鱼游进他的书桌堂…

    陈恒没那么做,陈恒怎么可能那么做,陈恒还是在发呆

    “日暮天边绯红镜光,又不知熬多少年华。”

    高一时他写的,高二觉得中二,高三又觉得写的对

    外面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陈恒感觉坐了好几天,可周围没有人起身

    上个厕所?

    他觉得该上厕所了吧,好像得一周过去了,也没上厕所

    走的时候陈恒才发现没看到过老师

    “那他们在干什么?”

    “那我们在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去上厕所了,去厕所转悠一圈才发现那个水龙头没关,陈恒现在连回忆都懒得回忆了,不管是不是上周他没关上,砰砰砰死命的按下去,直到把它按坏掉,水从水管崩开,淌到地上,下到天空

    终于下雨了。

    陈恒以为没人看到时

    有人穿着一身黑色戴帽子的外套从厕所门口飘走,陈恒明明记得校服是蓝色的,那身装扮有点儿像中世纪的女巫还是修女

    总之以一种很神秘的方式出现在陈恒面前

    也不说话,黑色帽檐下看不见脸,从他身旁掠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算了,什么怪人。”

    陈恒麻溜的回到教室,这次从后门进的,推开门时,在转角超过四度会响第一声,长长的降调

    “吱——”

    再然后是门转轴铁锈的阻力,恰到好处的让刚才的声音又难听了几分

    再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再然后是气味

    油墨混着吃完午饭打嗝的味道,可能还有脚臭,拖布不涮常年沤着的潮味,讲台上的抹布看不出颜色,但上面还有白粉笔灰

    陈恒现在站在教室最后面正中间的地方,像秦始皇检阅他的天下般,黑压压的士兵匍匐在他们的战场

    习惯的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去然后拿起笔来写卷,笔也有,模拟也是新出的,太合适了

    我天,陈恒突然兴奋起来了

    太适合写点儿什么了

    他想大声的说他这两天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有大妖,有神仙,自己居然会瞬移,能把空间都他娘的干碎

    不可置信的掐了一道【悟理-莹幽】的指决

    果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心安定下来,软绵绵的坐在椅子上开始写题

    两个小时在雨中过的飞快,没有卡壳的题,所有题他都会

    班主任走进来说下午就要高考了,同学们欢呼,陈恒也跟着欢呼,欢呼时自然而然的瞟了一眼斜前方的座位

    那里应该有个人的

    可只是一个空座

    外面燃起熊熊大火,雨水噼啪作响,下午就要高考,陈恒都接受了,没觉得哪里不对

    除了那里没人

    那里应该有个人的

    上午两个小时就过完了,中午吃没吃饭陈恒忘记了,下午高考完出来陈恒就知道了自己的分数

    749分

    陈恒是在地上看到的成绩单,750分的学生有一万多人,他记得这届没有那么多学生呀

    校长站在五楼办公室扔下一卷厕纸,一直滚落到陈恒脚边他才发现是排行榜

    一个又一个学生冲上前去看自己的分数,却没有一个人撞到陈恒,陈恒惊讶的发现他们居然可以穿过他

    他想发出声音,说“你们在做什么呀!”

    可半截话没说出来噎在嗓子眼里

    一个一个人头诡异的转过一百八十度看向他,嘴角留下涎水,又把剩下的一百八十度转了回去看大榜

    他们顺着结实的打印纸爬到上面,离远看像是黏苍蝇的纸条

    陈恒只是觉得可惜了,差一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下午近黄昏的时候他一个人又回到了教室

    现在所有桌位都空下了

    陈恒走回自己那儿时鬼使神差的停住,然后向前又多走了半步

    坐在上午那个空桌上。

    浑身瘫软在那里,眼神涣散慵懒的盯着黑板,擦的泛白的黑板,留着蹭花的笔迹,温润的颜色和模糊的视线,他的呼吸愈发均匀又清清楚楚,整个世界便只剩下呼吸声了。

    他的整个世界。

    他和她。

    “你上午去哪里了呀?”他问她

    教室浸泡在粘稠又温暖的阳光中,时间也是

    她的双手搭在身前,半袖校服恰好撑起少女的曲线,右手挽着左臂,淡淡的青色脉络在她的肌肤里面流淌,橙红的发梢,脸颊,还有好像日出海面微风荡漾的眼底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易碎的,无暇的她站在陈恒面前

    “陈恒?”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向陈恒,陈恒也跟着笑起来

    陈恒是真的开心的想笑

    也不知道说什么,这种氛围里说什么都不好,说什么也都可以,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说什么也都在这氛围里缓慢的进行

    日落好长好长呀,好好啊

    她站在时光的永恒,向他招手。

    “你的眼睛,真好看。”这教室突然说话了,居然还是用的陈恒的声音发出的,自己没有张嘴,却听见自己的声音,真是奇怪死了,而且是脑中发出的声音,不是语音条的那种

    可陈恒就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他以为永恒的静谧时光在声音出现后戛然而止

    她的眼神开始害怕,浅褐色的瞳孔收缩,刚刚伸出的手悬在裙摆上面一点点

    她苦笑的对着陈恒摆了摆手,陈恒的视角里她在后退,即使她一点儿没动,可连带着她身后的黑板桌椅,吵杂的声音,然后是呼吸声,桌子碰撞,门悄悄开的声音,褪色的墙皮都在渐渐离他远去

    他想往后看但死活也动不了,想说出来可是被什么扼住喉咙,哑巴一样啊啊的干呕

    她大喊,却气若游丝

    “日子还长,不要坠入到,没有归途的回忆。”

    ……

    陈恒再睁眼时,躺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