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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铛铛铛,开席了

    一首并不古老的歌谣中唱道:

    十五月亮爬上堂,照入廊,正中央,

    四四方方一间房,没有窗,平平躺,

    叮当一声响,公鸡跳上墙,黑猫爪子真锋利,鸡毛撒一地,野狗捡正忙。

    黑井盖,结冰霜,

    里头有个大月亮,

    对月理花妆,照水梳发忙,

    再看那间窗户里,酒杯儿撞撞,谁来理我这白发苍茫?

    红墨儿泼在白布上,几点梅花香,

    乌鸦倒挂在悬梁下,呱呱叫正响,

    满地冰晶碎,下脚捡地方,

    叹一声,酒正浓,夜花香,一个都跑不掉,这间屋子没有窗。

    “叹……一声……酒……正浓……”长长的河岸边,扎着马尾的男人端着掉漆的牡丹花陶瓷缸正在路边刷牙,只听见他呵忒一声,吐出一口浓密的牙膏沫,谁知被早风一吹,落到了正从河边拎水的王大爷光秃秃的脑门上。

    王大爷擦了一把秃头,骂道:“你个臭小子!一天天的不干点缺德事你就浑身被虱子咬是不是?”

    “这话就不对了,我又不是故意的。”男人一本正经地反驳,灌下一大口水咕噜噜漱个不停。

    王大爷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拎着半满的水桶擦身而过跨上青石台阶时,这份无奈中又多了几丝真情实感的厌恶。

    此时正值晚冬时节,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灰败之感,尤其是这没出太阳的早晨,气温很低,压得路边的枯树更没了生气。男人甩了甩牙刷上剩余的水分,深深看了眼河对面,这才趿着一双人字拖,甩着发红的脚丫子一溜烟钻进路旁的黑瓦屋丛中去了。

    这片瓦房屋檐很低,结着短小的冰棱子,他伸手掰下一根拿在手里,感受着那股清冷滑溜的触觉。谁知脚下的青石板面儿太光,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自家门前。

    冰棱摔在地上碎成冰粒子,他一脚踢开那堆东西,微微弯下头才进了自家门。

    一进门,眼睛顿时染上了色彩。堂屋墙壁上绘有淡蓝色的莲叶荷花,旁边贴着一张五彩斑斓的神仙画,从道教三清到哪吒三太子应有尽有,也不知是按照什么规则上的神仙榜。除此之外就是数不清的红色锦旗,左不过是‘有求必应,心想事成’‘神仙有灵,保佑平安’之类的话语。

    靠墙立着一排供桌,当中一张双层桌上铺着带流苏的黄布,整齐摆着两层神仙陶瓷雕像。只见泰山奶奶立在左,东岳大神守在右,当中两尊女娲像,手持拂尘与宝镜,两边更有小财神,仅有大仙一半高。

    底下则不同,当中一枚六角镜,雕龙画凤去邪祟,玉帝王母庄严相,太上老君胡须长,观音手中飞杨柳,地藏菩萨持金枪。

    右侧的小桌上还有一尊木雕持莲观世音,左边摆着城隍爷爷奶奶的牌位和关二爷。屋子中央的一张方桌上等距摆有六套白瓷盖碗茶杯,茶杯前的桌子上有一尊金黄色的香炉,此时只剩下一把香根插在炉灰中。右侧还有两只蒯去皮的大葫芦,像是修道之人背在身后的收妖法器。

    这几日小雨缠绵不退,阴冷湿寒,为了取暖,方桌前正烧着煤炉。低矮的躺椅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正佝偻着腰在铝制烧水壶上隔空烘手,双脚也紧紧贴在煤炉子外沿。

    “奶奶,别离得太近,等会水开了热气喷到你怎么办?”男人快步走来,将长长的壶嘴转了个方向朝向门口。

    “我听见水滚的声音就会往后靠的呀,又不是老糊涂了!”老人瘪着嘴嘟囔,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扫过男人的脚,顿时嗓门大了不少,“你又穿凉拖鞋了!大树枯老根先败,人到暮年脚先衰,跟你说了几百次了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这耳朵起茧子了……”男人伸出小拇指塞进耳朵里,作势掏着,见老人气得脸色红润,颤巍巍站起身四处张望,又问道:“奶奶,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啊!”

    “我那根讨饭棍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别别别,我去穿鞋还不行吗?好好的找讨饭棍做什么呢?”男人扶着老人重新坐下,恰好此时烧水壶的盖子被白花花的热气顶得飞起来,他说笑着为老人装了热水袋,又找出一条厚毛巾包裹好才放进老人怀里。

    “赶紧去里屋换上棉鞋,就是我新钩的那双紫红色毛线的,放在你床底下了。”

    男人满脸笑容应着老人,乖乖去卧室换鞋。忽然又想起一事,大声问道:“对面的那个老奶奶,是不是……就在这两天了?”

    “哪是这两天啊,就是今天!作孽喔……”

    他坐在床上,左脚的鞋子穿进了右脚上却浑然不觉,只呆着一张脸看向窗外,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他叹了口气,低头看脚,费了老半天工夫才注意到鞋子穿反了。

    他一边换鞋,口里故作轻松地说道:“反正,又不是我们的错,您只是做了该做的。”

    等了半天,堂屋里也没人回应,男人急忙走出去,这才发现老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热水袋从毛巾里滑出来,掉在了躺椅边的地上。

    他探了探老人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捡起热水袋重新包好,放到老人腿上。躺椅吱呀呀晃动着,他心底莫名涌起一股说不清来由的不详预感。

    这一天,河对岸巷子里的某户人家正在办一件大事。

    这家的老人突然去世了,在天还没亮的时候。那时,她躺在床上,费力地吸气,恨不能将肺管子抽出来伸到窗户外头去。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身边围着一群女人,她看不清,但能听出来她们的声音。

    她的亲女儿离得最近,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两个儿媳妇一会进来,一会出去,十分吵人。

    “老衣准备好了吗?迟了就不好穿上了。”她听见女儿说话,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快死了。

    睁着黑蒙蒙的眼睛,视线里只剩下极小的一块亮,在右边眼角的拐拐里,她瞥见了放在床边桌上的那张黑白相片。

    是个老头子的证件照,那人眉毛很粗,硬扎扎的搁在狭长的眼睛上,看上去非但不凶,反倒有几分卓秀。

    现在我也要去找你了,去山里找个洞。老人这样想着,身体忽然热起来,一阵水汽包裹住她,托着她缓缓升到半空中。紧接着,一阵哭声响起,整齐划一,像是彩排好的一样。

    几个满头银发皮肤黑黄的老年人聚在一起,用皲裂粗糙的手指抖开一叠白色的土布,思量着什么。有人拿来一把家用剪刀,一个脸上有黑斑的老人觑着眼瞅着,又比划了一下,在土布上喀嚓两下,带出来几根白色的丝线。

    “去买一把新剪刀来,这个不行。”

    有人应声而去,快步返回。

    哗啦啦裁下一块三米来长、两米多宽的土布,绑在手腕粗细的竹竿子上,架在堂屋两侧的墙壁上。

    卸下半扇大门平放在地上,黑斑老人在木门的四角都垫上黄表纸,以维持平衡,见不再晃动,这才满意地点着头。

    女人们给过世的老人擦洗身体,梳好头发,换上满是寿字的老衣,套上黑布鞋,戴上小圆帽,左右仔细端详着,这才开始抬人。

    老人被安置在稳稳当当的门板上,这叫‘下停板’。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有人在她后颈下垫了一叠卷起来的黄表纸作枕头,她更舒适了一点,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柔和。

    她看见女儿拿着她常穿的那双单薄的网鞋放到了土布前的地上,很快,又有人找来一张板凳,架在网鞋正上方。

    接着,她眼睛一暗,脸被黄纸盖上了。

    女人们聚在一起选照片,男人们聚在一起抽烟,商量着该如何布置灵堂。他们脸上各有各的神情,暂时还不用表演伤心。

    跟各家亲戚报完丧后,冰棺也及时到了。长子抱头,长媳抱脚,老二老三托着老人腰部,一齐使力,将死去的老人抬进了棺材里。为了防止‘熟睡’的老人晃动,他们又在棺材四周严严实实塞满了折叠好的黄纸。

    最后,他们口中念叨几句听不清楚的话,正了正盖在老人脸上印着红戳的黄纸,啪的一声合上了棺材盖子。

    这天刚过雨水,大地尚未复苏生机。南方的冬天,阴冷刺骨,只有太阳出现时,人们才会眯着眼睛缩着身体站在门口取得片刻的暖。

    今天,这里要举办一场葬礼。

    黑白照片旁燃着两根香烛,这叫照明灯,传说人死之后将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在牌位两旁点燃灯火可为死去的人照亮一方天地。而棺材下放置的油灯则不同,这叫引路灯,将会化为死者手里的灯笼,引着老人顺利进入地府。

    如今灵堂已经搭建完毕,那块四四方方支起来的土布被当做孝帷,隔开了牌位跟棺材,也隔开了孝子跟孝女。孝子站在大门口接待来宾,孝女躲在孝帷后趴在棺材上大声哭泣。

    而那只猫,是在傍晚时分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