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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医德

    “师傅走吗?”陆安晓轻声打断苏叙。

    “我是大夫。”

    “可师傅不是常说,自己最是个没医德的大夫。”

    苏叙失笑:“我也一直以为,我最是个没医德的大夫。不怎么想看诊,一个月两回都觉得多,人一满我还嫌烦闷,恨不得日日躺在床上睡觉看书才好。可是……好像是本能。就是没想那么多,就是看完一个再叫下一个,给他们开药单,要让他们都好起来。但是我现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城里头有的人染上了,有的人却没有,哪怕是那些家中有病症的,因此它似乎并不像普通的瘟疫那样可怕。但你每日里都在那些病人中来回,我终究是担心的。”

    “所以师傅要赶紧想出解决的法子呀。”陆安晓敛了神色:“哪里有师傅,哪里才是我的家。师傅让我上哪儿去呢?”

    当日,苏叙并未下山如往常一般看诊,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里头,连饭都没吃。陆安晓不好打扰,更是忙着向随即上山来看病的人照应解释,并将准备好的药包好,一并送下山。

    直至晚间,苏叙方才出了房门,眼中猩红,将新的方子递给回来之后一直蹲坐在外头的陆安晓,并嘱咐陆安晓先依着方子上的药材准备妥当之后,先给病情略重的人分发下去。陆安晓闻言,虽有些奇怪,瞧着这方子上的药材也都不是前段日子常用的,可却也没多问,应了声刚要出门去准备,就被苏叙叫住了。

    “等等!”

    “师傅,还有什么嘱咐的?”

    苏叙显得有些慌张,几步从陆安晓的手中扯回了药方来回踱步道:“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师傅,这药方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叙深吸了一口气:“我……我不确定。这原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或许会救人,能救所有人。若是不行,那就是……”

    “所以师傅才想从病情略重的人身上先试?”

    “他们就是不试,左不过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苏叙说完,又无力的攥着手中的方子,自言自语一般:“可是我都试遍了,没别的法子了……”

    “师傅,要不然……”

    “不是,我还有法子,我应该有法子,再等等,再等等……我能有法子的……”

    陆安晓看着苏叙一边喃喃着一边离开的背影,站在门前立了许久,随即转头蹲下身,打开门后放着的一个布袋子,里头是李婆婆当日用着喝药的碗。苏叙特地嘱咐陆安晓,叫务必全搁后院埋了,免得传上病症。一应的还有那些患病的人用的茶碗,这几日的功夫,也都是各家嘱咐着叫烧埋了的。

    李婆婆在那天来了的三日后断了气,走前拽着她儿子的手,说不怪陆丫头,不怪苏大夫,他们都是好人。

    陆安晓抿着嘴角拿出那碗攥的紧了紧,又看向苏叙的房里头,隐约还能瞧见烛光的映照下,他在来回踱步的模样儿。

    陆安晓是在当天晚上有了反应的。

    先头是觉着头疼嗓子干,而后便开始全身发冷,从头皮透到心尖儿上似的。陆安晓死死裹了先前准备的三床被子还是觉得冷,却就这么硬撑着一直到次日凌晨,方才强撑着将温在食盒里头那碗半凉的汤药取出来喝了。

    那张方子陆安晓瞄了一眼,幸有当日苏叙时常让她背药方子的缘故,加之苏叙那时的卑劣手段,好歹让陆安晓如今能够练就看一眼便记下的本事。

    陆安晓走到苏叙门前,浑身袭来的寒意让她本能的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最后的那么点力气敲门,直到隐约听见里头如往日一般极有起床气的叫嚷。腿上一软的当下心里确是在想的,当真不该随便用了苏叙这法子,好歹先问问呢。

    陆安晓迷迷糊糊的觉得已然没了那样冷的感觉,嗓子也不大痛了,就是觉得身上无力,手指尖都抬不起来。当她好不容易能勉强睁开眼时,只稳稳的对上苏叙一双的眼。

    “你醒了?你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还是……你要喝水吗?哪里还不舒服没有?”

    “师傅,您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陆安晓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哑着嗓子问道:“药……成了吗?”

    苏叙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半晌才点了点头:“嗯。”

    “师傅,真好……”陆安晓酸了鼻子,眼中的温热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睁不开眼:“真的成了……”

    苏叙叹了口气,攥着被角往陆安晓脸上怼:“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陆安晓龇牙咧嘴的别开脸:“师傅,疼。”

    “疼?”苏叙猛的半倾了身子立在陆安晓面前,双手凑近陆安晓脖颈处约莫三五分的距离,对着空气狠狠的一攥,咬牙切齿的说道:“陆安晓你再敢这么大胆不听我的话,我毒死你!最重的那种!”

    “师傅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大夫。”

    “我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毒夫。”苏叙自己说完也是一愣,低头咕哝着总觉得不对劲:“毒夫……”

    陆安晓弯着眉眼温声答话:“知道了。不敢了。”

    苏叙的药对大部分病症并未到十分危重的病人还是有效的,但是终归有许多人因为这病走了。陆安晓没得几日便能下床了,固执的不顾苏叙的拒绝,陪着苏叙下山去李婆婆的墓前拜祭。苏叙跟陆安晓说,医术于他,是庆幸,只是有的时候他又希望自己对医术一无所知。如非如此,那就更精进一些,最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虽是这般,但众人依旧很是感激,每日里流水似的礼品往山上送。苏叙照例也都一一道谢拒了,除却瓜果蔬菜,因而堆了满院。苏叙便将那些吃食留下能用得上的,其余的便都给了山下穷苦些的人家,不至于浪费。一时,苏叙神医的名号更盛。

    苏叙对此倒并不是很在意,却很是实在的添了样爱好。美其名曰照顾陆安晓,每日里除却上午看诊,便是把频频想要干涉的陆安晓赶走,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头捣鼓。厨房里头仅有的三套碗碟在苏叙卷了袖子下厨的当日就摔了干净,苏叙不敢声张,从墙缝里头掏了半天,买了一堆的碗碟回来备用。陆安晓看在眼里,趁着苏叙不在,又往墙缝里头塞了一些,没两日又没了,次日里便瞧着人家换了口新锅。

    总归苏叙对此依旧兴致勃勃,今儿是红烧肉,明儿是牛肉汤,还瞪着一双大眼睛生要瞧着陆安晓吃下。若是陆安晓不吃,抑或是有半分为难的意思,他便双手交叉着护在胸前,冷着脸问:“是很难吃吗?陆安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陆安晓闻言,一来是吓的,二来苏叙做饭很是不计较用盐,叫她呛的说不出话来。苏叙见状,当天晚上便给陆安晓煮了药来,非说当日留了病根子下来,小小年纪怎么是好云云,很是冷着脸又数落了陆安晓一顿。

    那日之后,陆安晓虽说时常觉得疲累,只是并没别的,反倒是因着苏叙这大苦大咸的缘故,很是辛酸了一阵。

    苏叙收到陆家的来信时,已是初秋。那几日里,陆安晓和苏叙正忙活着收拾行装,要往苏叙口中那个有海的东边去。苏叙对此很是兴奋,还花大价钱准备了马车,暗自嘀咕着自己从未如此奢侈的同时,又忙忙给陆安晓准备了几件新衣裳,硬是要陆安晓一件件试了给他瞧。

    陆安晓见皆是些鹅黄嫩绿之类的浅颜色,并不大习惯:“师傅,我穿惯了深色的。”

    “小姑娘家家,成日里穿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做什么。”苏叙蹙眉:“这都是最新兴的式样。我是不懂的,不过人家老板娘说了,皮肤白的小姑娘穿这几样颜色,最是好看的。”

    “哦。”

    陆安晓刚应了转身去换,苏叙又扬声把她叫住。

    “拿着。”

    “这是什么?”陆安晓接过苏叙递来的锦盒打开,见是一支蝴蝶形状的金簪子,上头镶了一圈儿宝蓝色的宝石,瞧着很是贵重的样子倒是让陆安晓意外:“师傅,这是……送我的?”

    “要不然呢?大黄又不能戴。”苏叙瞥了陆安晓一眼,清了清嗓子:“喜欢吗?”

    “喜欢。不过师傅,这个要很多银钱的吧?您哪儿来的这么些钱?”

    “哪儿有,我捡的,不要钱。”

    “捡的?”

    “是啊,怎么了?”苏叙梗着脖子:“我这也是好事儿做多了。”

    “谢谢师傅。”陆安晓见牙不见眼笑的极真诚。

    “客气什么。”苏叙摆了摆手,转身的功夫暗自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先前挂玉佩的地方:“你说你,捡来的东西也这么高兴,去换了去吧,去去去。”

    陆安晓换了衣裳出来时,便见苏叙攥着信纸立在门前。

    “师傅,我换好了,您看怎么样。”

    “晓晓,你爹……突发急症,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