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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烈火焚丘

    着甲统领抚碉楼,

    戟尖滴落血正稠。

    虏骑飞驰风纵裘,

    鞍下犹见袍泽头。

    横刀是隋阳帝国的制式军刀,《隋阳兵要*匠造》有云:横刀者,三十三两一寸宽,两尺半刃握八寸,此为优。在整个隋阳帝国的军队中,无论是七十万戍野边镇,还是三十万州府守军,只要是任职哨长以上的官或者领从九品试虞候衔以上的兵,人手一把。因此横刀也是隋阳帝国行伍中人区别衔职是否入流的一个十分明显的象征。

    胡元麒倚坐在城墙边上,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横刀。阴沉的夜空里出奇地刮着南风,这刚停下一天的大雪,仿佛随时会再次肆虐。周围的人都静悄悄的,偶有交谈也是小声地交头接耳,生怕触及自己长官的霉头。大家都知道,胡元麒作为并州军下属守卫旅的一个队正,快四十岁的他前年才升领从八品都虞候衔,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前途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为此,他平日里本身就有些郁郁不得志,如今又摊上了亲弟惨死于城中大集这样的飞来横祸,任谁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况且,城外还驻扎着数不尽的鞑子兵马,说打就打!

    听着城下的打更声,寅时了,围城已经第五天了,可是令人奇怪的是,鞑子兵除了刚到的那天夜里,打着火把围着城绕了一圈,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不发一箭也不造器械,就这么围着。可是越是这样,守军心中的负担就越重,就像被一只毒蛇盯上了脖子一般,它不咬你也不敢动,但是又清楚地知道它随时都有可能会咬。甚至昨夜,有个新兵突然在睡梦中惊醒,嚷叫着城门已破。好在巡营的军官正好带队巡查到此,连砍了十几个人头弹压,所幸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但是,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让整个守备旅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都坐卧不宁。胡元麒收刀回鞘,站起身子,看着城下的敌营若有所思。

    “队正,城下有点不对劲啊。”身边不远的一个哨长,突然凑过身子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胡元麒收回了思绪,凝神看了过去。敌营中突然多出了许多火把,并且正在向一处靠拢。

    “这是要夜袭?”哨长又跟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胡元麒沉吟一会,不敢确定。可就在这沉吟的片刻,敌营中的火把突然汇成了十几条火龙,向着马丘城疾奔而来。“敌袭!举枪出鞘,检查器械,响箭连射,三短一长!”

    随着三声短间隔一声长间隔的响箭声刺破夜幕,城下严厉的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叮叮当当兵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瞬间连成了一片。

    今夜当值的军官是旅右副统领顾千山,作为当值的最高长官,他就在墙下的营帐里,因此听见响箭后,二十息不到便已经来到城墙之上,一边戴着甲胄一边向着胡元麒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十几条火龙此时已离马丘城不足千步。一千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转瞬即至,可是用骑兵攻城,这又让顾千山百思不得其解。所幸,敌军并未让顾千山的疑虑持续太久,在离马丘城五百步的距离分作了两队,斜插着向北墙两端角楼而去,打马转向沿着东城墙外的护城河的飞驰而去。而直到此时,敌军的队尾还在营地中未能全部出来。

    稍候冲上城墙的旅统领安世仓正好赶上了敌军分头而行,微加思索后便下达了命令:“听令!丁营留下,继续观察!老顾你带两营人马,沿西墙追过去!曹瑞和,你带你的人从城中直插把南墙上的人换下来!其余人随我走。行令!”

    “喏!”众军官的令分头而去。

    胡元麒也带着他那队百十人跟着曹瑞和,疾奔下城。下到城墙边,也顾不得去马厩牵马,沿着南北主街直奔南墙而去。跑了百步左右,亲兵骑着马从队后赶了上来,将座下的战马让给了自己的长官。胡元麒纵身上马,就听见曹瑞和在前方不远处大喊:“各队自去南门,城下集结缴令!”不做迟疑两腿一夹跟了上去。

    此时沿街两边鸡鸣犬吠,住户们也都点起油灯,更有胆子大地打开了房门或窗户,站在房里对着街道观望。没看一会儿就被随后赶来的衙役捕快大声喝骂:“贼T娘的!寻死吗?各家各户紧锁门户,再有探头探脑地直接砍了!”边说边将手中武器亮了出来,一个个看起来分外狰狞,只是手中的朴刀和水火棍尽是往地上或者墙上猛砸,毕竟都是街里街坊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见血。

    几个城中的泼皮闲汉平日里和这些衙役捕快也常来常往,颇为相熟。挤在一个巷口,一边嬉皮笑脸地喊着“饶命”,一边挤眉弄眼地四处张望。突然,就听“嗖”的一声,打头的那个闲汉大腿上多出了一支箭杆,闲汉一愣神后放声哀嚎。

    不远处,胡元麒坐在马上,手上的角弓弦还在“嗡嗡”回响:“再一箭,射炸你的狗头,滚回去!”

    眼见胡元麒从箭壶里又拿了一支箭出来,几个闲汉连忙七手八脚地抬着哭喊的同伴向巷子里躲去。胡元麒放下了手中角弓,瞪了一眼街边转身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捕快:“记得把箭矢追回来交到军衙!”而后,飞奔而走。

    马丘城并不大,南北相距不过四五里的距离。一刻左右,胡元麒便已经来到了南门。

    此时的南门灯火通明,曹瑞和站在城门下,手中高举着火把:“各队,聚拢人手,各队队正来我这里回话!”胡元麒刚把马拴到了马桩之上,就见自己的副手卢福新也牵着马来到了面前,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福新,你整理队伍,我去去就来。”而后也不等卢福新搭话,紧走几步便来到了曹瑞和的面前:“管领大人,甲队胡元麒前来缴令!”

    “入列,等我军令!”

    “喏!”胡元麒答了一声,便站到了曹瑞和的身后。没过一会其他的四个队正也都陆续前来缴令后入列。待到五个队的队正都到了之后,曹瑞和转过身退后了一步:“听令!甲队至西南角往回;乙队至东南角往回;丙队上城往西;丁队上城往东,一队一人换防!戊队城下归拢辎重,整备器械!旗哨随我上城查漏补缺!各队正各归本队,满伍上城!行令!”

    “喏!”众队正齐声回答令,转身奔回了自己的队伍。

    胡元麒归来时,卢福新已将队伍按左右两哨,分各什列队齐整,正在训话,余光里见到胡元麒来到队前,便一闪身站到了一旁说道:“左哨差两人,右哨差三人,其余皆到。”胡元麒点了一下头,将横刀抽出竖立身前:“听令!未到者,战后杖十五。所属什长、伍长杖十!哨长杖五!旗伍、左右哨长带人齐的什伍随我上城,剩下的什伍待满伍后至西南角楼找我缴令!伙伍城下支锅烧水,原地待命!行令!”

    “喏!”百十条汉子一起应答的声音地动山摇!

    上到了城墙,敌军已经在城下千余步的距离结队列阵。虽然人影憧憧火光之间看不太仔细,但是很明显敌军的阵型并不是向着城墙,恰恰相反是冲着南方扎阵防守。胡元麒来不及细想,沿着城墙来回奔走检查,待所有人都就位之后。刚站定吁了一口气,就看见西南角楼处一队火把由远及近,待到近前,是统领安世仓。

    胡元麒连忙收刀欲上前行礼,安世仓抬手示意免礼,开口说道:“胡队正,你们管领何在?”

    “回大人的话,曹管领就在这南墙之上,领旗哨查漏补缺。”

    “好,看这个情景应该是援军快到了,刀剑无影,让弟兄们多加留神。”安世仓锤了胡元麒的左胸,胡元麒赶紧站到一边:“喏!”

    待安世仓走后,胡元麒来到一处垛口,向下望去。敌骑兵已经自西向东集结了至少五个千人队,每个千人队自南向北又分作五行,各队间隔不下百步。东西两边还在源源不断地有骑兵涌来,汇聚列阵向东西两边延伸,仿佛要将马丘城永远地和南方切断一般。十几队负责警戒的游骑,几百人一队在大阵的后方来回游弋着,关注着马丘城的动态。

    “这TN的,不是要攻城啊,是要和咱们的援军野战啊!”卢福新挤到了胡元麒的身边,笑嘻嘻地说嘻嘻地说道。

    “废话,骑兵攻城?是你憨还是他们驴?”胡元麒扭头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

    “唉,只要不攻城,我情愿当憨驴。”卢福新压着声音在胡元麒的耳朵边说了一句,随后没等胡元麒说话又大声地说道:“也不知道是靖北镇的兵马呢?还是咱们并州军的兄弟?唉,会不会是幽州军的援军?”

    “是靖北镇的骑军,咱们州军一军拢共就一旅骑兵,其他的步旅来不了这么快。所以只能是靖北镇的骑军了。”胡元麒想了片刻说道。

    “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鞑子搞出这么大阵仗。”

    “是啊,也不知道援军知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胡元麒话音刚落,就看见城下的敌军同时灭掉了军阵中的火把,只留了不多的火把在大阵后方游走。一时间整个敌军的大阵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随着敌军火把熄灭,站在南门之上的安世仓心中不免大惑:“这是要干吗?”

    马丘城往南是十余里便是东西起伏绵延数十里地址马丘,说是丘其实顶多也就算是个山梁子,最高的地方不足十刃,最宽的地方不足百步。可谓说守则不足险、攻则不足缓。可是,鞑子若想突然袭击,贴上去趁着援军过山,首尾不能相顾说不定倒是也能占点便宜,可是能翻越止马岭的山道足有十几条,这个便宜又能有多大呢?再者说,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料想援军也断然不会贸然翻山。

    可是既然离了将近十里的距离列阵,鞑子这便是打算放援军过山了,然而援军过山便会列阵,列了阵再想突袭又谈何容易?既然不能突袭,把火把熄灭了又图什么呢?十里奔袭?

    想到这里安世仓摇了摇头,不可能!十里奔袭,冲过去送死吗?那这黑压压的一片鞑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安世仓的不断思索着,感觉头快要炸掉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安世仓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远处,在止马丘南坡好像升腾起了一处火光。因为是在止马丘的南坡,所以一瞬间也看不真切,安世仓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极力地看了过去。

    这一下,倒是看得真切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夜幕,突然一处又一处地被火光点亮。就像一块黑布上,落下了无数被风吹散的还未燃尽的炭灰,烫烧出了一个又一个星星点点的亮斑。随着亮斑的越来越大,渐渐地染成了一片,连成了一线,而后火光冲天而起,仿佛止马丘从中间烧了起来。安世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派人出去打探,可是敌军就横在马丘城和止马丘之间,而整旅仅有的一支轻骑队也在几天前遭受了重创。

    安世仓突然感觉,仿佛有一只大手在他还未察觉之时就早已经捏住了自己的喉管,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地开始握紧。

    大火整整烧到了天亮,仿佛这天就是被这场大火烧亮的一般。安世仓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遥望着南边,嘴唇剧烈抖动着。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无数鞑子的骑兵在一堆一堆地围杀着,翻过止马丘在一览无余的雪地上四处奔逃的友军。

    安世仓心如死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强忍着内心的波澜理了理思绪,而后招来了一名亲兵:“去,请朱大人和营管领以上佐官来此处议事。”

    没过多久,府尹朱友贤和各级军官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南门城楼。安世仓令亲兵将四周清空,不准任何人靠近。

    “援军大败,短期不会再有援军了。”安世仓哑着嗓子艰难地对着面前的众人说,“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援军是如何大败的,但是怕是已成定局。”众人一时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死一般的沉默。

    待大家略微沉默了一会,安世仓转过身冲着身旁的朱友贤一拱手:“朱大人,按隋阳律,战事危急之时,由最高武职节制所有文武官员,在下得罪了。”

    “安大人,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岂有不知之理,从此刻起我马丘府所属官员文吏,三班衙役包括我本人皆归安大人节制。”朱友贤也知道接下来的城防事务会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表态倒也痛快。

    “如此,在下便僭越了。府尹朱友贤听令,从即日起,城中口粮按最低发放,务须统筹能坚守两个月的打算。统计十五岁至五十岁的丁勇壮女,百人为队,稍候我会派遣兵丁统一管理!安排人手由外向内拆取房屋的梁木石块,以备不时之需。行令!”

    “喏!”朱友贤拱手上前就要俯身。

    不等朱友贤俯身,安世仓连忙上前托住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了握:“有劳了,朱大人。”朱友贤没有说话,看着安世仓的眼睛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城楼。

    目送朱友贤离开,安世仓收回目光,冷峻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半晌才开口说道:“听令,甲营南门、乙营东门、丙营西门、丁营北门,坚守固防不得有误!戊营各队,两个时辰之内务必将四门堵死!即日起,自我而下,甲胄不解,刀兵不离,我死,左右副统领按序顶替,以下各级皆按此例!如有临战怯敌之徒,我必诛之,我若怯敌,尔等皆可诛之!最后,我安世仓恳请诸位袍泽兄弟各自珍重,待战后,同功受赏!行令!”

    众人齐声回答令:“喏!”话音未落,就听见城墙上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安世仓心中一紧,连忙快步来到城墙,向城下望去,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啊!

    一队又一队的鞑子骑兵,在墙外五百里的距离,做着鬼脸,打着呼号,来回的奔驰,马鞍的后方赫然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首级,血水凝成红冰晶,刺入双目几欲瞎!